伊格纳斯还在低头专心剥橘子,剥好后一个个放在茶几上的空盘里,橘络后透出的果肉十足诱人。
维里看着他,焦躁的心安定了一些,才又说:“兰德尔告诉我,权杖紫罗兰是开启阿斯加尔德的钥匙,但现在这个‘钥匙’交给你们精灵族保管。你们知道阿斯加尔德的位置?”
“不。”美丽的精灵摇头,“诸神黄昏后,所有东西都是新生的,我们精灵也是。可能只有活下来的神族后裔才知道位置。”
维里蹙起眉,忽然回忆起兰德尔死前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模样。
生锈的长钉滴下血,兰德尔低垂着头颅,神殿外深红色的夕阳把壁画都蒙上一层红纱,而石雕俯视着脚下的兰德尔,神色怜悯。
如果……如果是自己代替兰德尔钉在十字架上就好了。
“当然可以,”温柔的男声响起来,“只要你说一句‘我愿意’。”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间神殿,站在兰德尔的位置上,石雕活了过来,怜悯地看着他,眼眸是忧郁的蓝色。
他快要被蛊惑。
“维里。”伊格纳斯清冽的声音穿透重重迷雾,直抵他的耳畔。
维里回过神,回头张望,并没有发现伊格纳斯的身影。不对,他明明已经离开了神殿。
他一个激灵,从幻觉中挣脱,他摸了摸自己的衬衣,一身汗水淋漓。
伊格纳斯握住他的手,掌心紫光闪烁,安抚着颤抖的维里。
有伊格纳斯的陪伴,维里很快冷静下来,背后冷汗浸湿了衬衣。
他后怕不已,自己怎么会出现那种古怪的念头?
他隐隐有种预感,如果不是伊格纳斯及时把他唤醒,他恐怕真的会听从那个男声的蛊惑,自愿躺在十字架上,遭受长钉的酷刑。
到那时,迎接他的就是死亡——漫长而痛苦的死亡。
“怎么了?”肖恩和梅森都没察觉到异样,发现维里苍白的脸色,纷纷投来关切的目光。
“我刚刚,”他顿了顿,“听见了教皇的声音。”
教皇的声音很好辨认,语气不疾不徐,甚至还带着笑意,听起来似乎是个温柔的男人。经过神殿的遭遇,维里当然不相信教皇温柔的假象。
肖恩摸着下巴:“说起来,现在这位教皇多久继位的?”
“大概三十多年前,”维里说,“我小时候,弗莱尔镇上还有个小教堂,偶尔会有信徒去那里礼拜,我好奇去过一次。有一次去的时候,神官说教皇去世,即将选出新的教皇。”
话说完,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
肖恩没有亲眼见过教皇,当然无从下手。维里心里堆着的事情太多,短时间内,不知道说什么比较好。
伊格纳斯的指腹按揉着他的手腕,之前隐约的刺痛悄悄消失,维里甚至能听见皮肉愈合的声音。他微微侧头,便看见伊格纳斯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笑容。
其实他还存有疑虑,譬如墓里的骸骨,三十年的空缺,伊格纳斯是从哪里出现……种种疑问交织在一起,堆在他的心上。
但一切都抵不过伊格纳斯就坐在他的身旁,这个事实的存在,冲淡了他一切的疑问。
梅森看了看浓情蜜意的两人,又看了看还在发呆的肖恩。轻咳一声,他拍拍手,一本正经地说:“我们现在能谈一下要紧事吗?”
肖恩扶住额头,连忙摆手拒绝,一副虚弱的模样:“我不行,我需要时间整理一下心情。”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算计,饶是脾气再好,也有些生气。加上刚才维里带来的消息如狂风骤雨,他一时半会还没法全盘消化。
需要休息的还有维里,他今天遭遇的事情太多,一旦松懈,就感觉身心俱疲。如果不是还想着些事,恐怕头一歪就熟睡过去。
伊格纳斯陪他回到卧室,离太阳下山还有一段时间。洗去身上的尘土后,维里把自己埋在柔软的被褥中。伊格纳斯坐在窗边看书,他仍旧穿着漆黑的斗篷,阳光落到泛黄的书页上,连漂亮的银发也镀上一层金色。
他总是好看的。
维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像是在注视自己丢失已久的珍宝。
“快睡吧。”伊格纳斯发现了他的视线。
维里侧身躺在床上,低声问:“我睡醒后,你会消失吗?”
伊格纳斯沉默,静静地看着他,并没有回答。
“你真的要走?”维里着急地从床上坐起来。
伊格纳斯放下书,大步走来,重新把他按回床上:“我不会离开你的,你要相信我。”
维里想要捉住他的手,却抓了个空。
他一愣,发现伊格纳斯神色慌乱地收回手,藏进斗篷中,面对维里明亮的眼睛,他强作镇定:“你早些休息。”
维里盯着他的眼睛:“伊格,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说实话,别瞒着我。”他掀开被子,作势要下床。
一条缎带凭空出现,灵活地绕到他的手边,把他的双手绑了起来。
维里努力想要把缎带崩开,却发现自己根本使不出力气。
“伊格纳斯,你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维里想到这个可能性,就心如刀绞,“你不要骗我。”
伊格纳斯手一挥,厚实的窗帘被拉上,遮住明媚的阳光。
无形的力量重新把维里放在床上,盖上被褥。
室内昏暗起来,伊格纳斯轻声叹气,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盏银色的烛台,摇曳的烛火照亮一小块空间。他举着烛台,来到维里身旁:“维里,你必须前往阿斯加尔德。”
维里闷声说:“不用你说,我也会去。”
他虽然明面上只是个学院剑术老师,但实质还是一位帝国军人。教廷和帝国打了二十年的仗,现在又有寻找失落之城的动作,免不了以后有其他打算。
为了帝国的安危,他也必须一探究竟。
伊格纳斯表情柔和:“你很勇敢,维里。”
“我不勇敢。”维里摇头,把被子拉得盖住脸,透过厚厚的被褥,他的声音也瓮瓮的,“离开弗莱尔,身边没有你,也没有爸爸妈妈,我只能找办法活下去,参军是最好的选择。”
他一个孤儿,没有更好的路可以走。
他的父母都曾经是帝国军人,退役后,回到弗莱尔小镇经营花卉生意。紫罗兰战争爆发后,他们重新拿起武器,回到战场上,从此再没有回来。
再之后,就是禁咒的来临。
伊格纳斯为了保护他,化作焦骨。战争期间,他费尽力气,辗转找到父母所在的军队,才知道他们已经牺牲多年,尸骨都无法找到。
他悄悄露出一双眼睛,正好和伊格纳斯对上视线。
“对不起。”伊格纳斯说,紫罗兰色的眼睛藏着深沉的悲伤。
维里心一软,他侧过头,故意不去看他:“其实,也不算多难过,这些年,我过得还是很快乐。”战争拉锯时,有肖恩陪伴,在学院待着的时候,有活力充沛的年轻人,也有一直照顾关心他的校长。
伤口似乎会在时间流逝中愈合,但是想起来时,还是会隐隐作痛。
然而无人回答。
维里一怔,重新转过头去。
床边空空荡荡,根本没有伊格纳斯的身影。精致的银烛台上只有灯火摇曳,刚刚还凝视着他的人却不见踪影。
维里惊慌失措,刚想起身,就眼前一黑,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他醒来时,窗外彩霞满天,飞鸟成群结队地从霞光中飞过。
“维里,你总算醒了。”他一睁眼,余光出现一抹熟悉的黑色,他喉咙干渴得厉害,正想说话,却听见一个惊喜的声音。
“校、校长?”维里傻了。
餐厅里,身材娇小的侏儒校长,昂首挺胸地站在椅子上,指挥着男仆给他端菜。伊格纳斯消失的恐惧,都被校长的到来冲淡些许。
“不要菜,把这些绿的都端下去,我不吃沙拉,”阿尔弗雷德校长理直气壮地说,“我只要肉,给我端几份牛排上来。”
维里又好笑又无奈:“校长,你怎么来了?本来我还想写信告诉你一些事。”
校长捋了捋他的白胡子,站在椅子上,高了维里一大截。他觉得胡子有些碍事,干脆把垂在椅子上的胡子踢了下去。
他满意地端详一会儿,才说:“教廷的事情吗?那个教皇又不安分了?”
“你知道?”
校长说:“能不知道吗?法师公会那群老头子烦人得很,天天给皇室写信,催促皇室下令,找什么权杖,你之前写信给我,让我告诉皇帝法斯特出现大批亡灵,我这不担心你吗?连忙千里迢迢地跑过来。”
他端起一碗奶油炖汤,仰起头,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喝干净。
味道很不错,阿尔弗雷德满意地舔嘴巴,“所以现在亡灵怎么样了?”
维里非常感动,然后他说:“但是现在亡灵没了。”
“什么?”阿尔弗雷德瞪眼睛,“怎么没的?”
维里只好把兰德尔的事情一起说出来。他非常信任校长,毫不客气地说,世界上,除了伊格纳斯,校长就是他最信任的人。
阿尔弗雷德气的拍桌子:“可恶!教廷竟然这么大胆!连瓦伦丁的孩子都敢动手。”
“先生,你认识瓦伦丁?”维里敏锐地捕捉到校长语气里的异样,吃惊道。
他知道校长作为侏儒,寿命十分悠长,也经常表示自己是个几百岁的老人,但没想到他已经活了这么久。
阿尔弗雷德讪讪地放下手,身体一矮,从椅子上缩下去,规规矩矩地坐好。
“也不算很熟,”校长试图装出诚恳的模样,“我很少和法师公会打交道。”然后他嚯嚯地笑了起来。
维里才不信他的话:“你撒谎的时候,表情可以不用这么心虚。”
男仆适时地送上牛排,肥嫩的牛肉被煎烤得滋滋作响,香气四溢。阿尔弗雷德举起刀叉,开始大快朵颐。
维里不饿,就没有吃东西。
肖恩和梅森还在忙碌,还有等一段时间才能抽空回来。最近法斯特城大大小小的事情堆积如山,就算手下有人可用,肖恩这个会长还是忙得脚不沾地。
风卷残云地解决完几块巨大的牛排,阿尔弗雷德的肚皮都凸起一点。
他打了个饱嗝,重新爬起来站好:“你的小提琴呢?好用吗?”
维里这才把自己小提琴想起来,有伊格纳斯在身边,他什么都顾不上,就连小提琴,都是伊格纳斯自己提回来的。
“挺好用的,只是颜色褪去了。”维里说,“之前你涂的琥珀色消失,又变回银色。”
阿尔弗雷德招招手:“给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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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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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甘泉与鲜血之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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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琴弦
维里把琴盒拿过来,放在阿尔弗雷德的面前。
阿尔弗雷德看起来矮小,力气却很大,他踮起脚,掀开琴盒的盖子,把小提琴取出来,放在桌面上。男仆收走碗碟,为两人留出空间。
小提琴长度和阿尔弗雷德的身高相仿,银色的琴身显出一种难言的贵气。它就这么放在桌上,衬得下面的餐布也一并昂贵起来。
“我看看,”阿尔弗雷德把自己的胡子捋到肩膀后面,从怀里取出一支放大镜,趴在小提琴上,一寸一寸,仔细检查。
他这么认真,维里不由自主紧张起来:“有问题吗?”
“你最近拉过小提琴吗?”阿尔弗雷德说。
维里:“没有,最近没什么时间。”
“琴弦都快断了,”阿尔弗雷德隔着一张手帕,抚摸稀有金属绞成的琴弦,“你用小提琴干什么了?这魔力连秘银都承受不了。”
维里老老实实地说:“只有那个驱使亡灵的上古魔法。”
“你魔力不多,怎么会把这秘银撑到极限?”阿尔弗雷德心疼地看着自己修复的小提琴,恨铁不成钢地数落,“都不知道爱惜自己的武器,它相当于你的第二条生命。”
维里自知理亏,低头任由他数落。
“幸好琴身没怎么坏,”阿尔弗雷德把小提琴检查了一番,庆幸不已地说,“我涂的那层釉质受不了魔力的冲刷,本来依你的魔力,是没法破坏伪装的。”
维里说:“那个亡灵魔法是兰德尔教给我,使用出来后,我所有的魔力都被抽空,到现在还没有恢复的迹象。”魔力干涸,这让他十分不习惯。好在佣兵公会非常安全,暂时没有战斗的忧患。
阿尔弗雷德:“等回学院的时候,我再帮你修一修小提琴。”
维里道过谢,就把小提琴装回琴盒。两人坐在桌子边,大眼瞪小眼,过了几秒,阿尔弗雷德说:“你走之前说要回家乡看看,回去看了吗?”
“看了,”维里回忆着无垠的三色堇花田,犹豫着说,“应该算是回去看过。”
就算那只是幻境,但他的确回到了弗莱尔小镇,还找到森林中立下的墓碑。伊格纳斯再度消失后,维里终于能腾出点大脑来思考刻意忽略的疑点。
他能碰到伊格纳斯的手,也能看见他在阳光下的影子。他和伊格纳斯沿着山谷中的河水,一前一后地走着,呼吸声就在耳边。因为这些特点,他坚信伊格纳斯是活生生的人,他能够触碰,也能拥抱。
可伊格纳斯消失前,他的手却从伊格纳斯的手中穿过。
他很肯定,那不是自己的幻觉。
兰德尔说,如果魔力不散,魔法师就能在死前留下一道残存的意识,通过某种特定的途径触发,以告诉后来者信息。至于意识能停留多久,除了魔力深浅,就是和魔法天赋有关。
天分高的人,和游荡在天地间的魔法元素具有较高的亲和力,即便没有聚集元素的法阵,依然能一刻不停地吸引魔法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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