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在前往城外公墓看望长眠的战友时,他才会想起过去。
他的生活好像一汪平静的死水,永远不会有流水注入。
或许他这汪死水会渐渐浑浊、发臭,失却了原本的清澈,变得不像他。他永远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舒适、安全,但也十分无趣,几乎找不到生活下去的意义。
支撑着他活下去的信念是记住伊格纳斯。
如果连他也不在了,那伊格纳斯就真正地消失在世界上。如果他一直记得,那伊格纳斯起码在他心里、梦里,都是鲜活的。
雪鸮的出现,带来伊格纳斯生的讯息,也让他这潭死水重新流动起来。
这短短的几个月时间,他好像重新找回自己曾经丢失过的东西。
发自内心的笑容,珍贵的好奇心,还有……伊格纳斯。
现在,面对石阶尽头重重的谜团,他久违地升起想要一探究竟的念头。他很快又冷静下来,温蒂妮不知在哪里,就连项链中沉睡的伊格纳斯也没了声息。
他不能冒险。
“兰德尔”说:“你还在顾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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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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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众神之墓
维里不回答,只是望着长长的阶梯出神。
“兰德尔”实在看不过眼,趁他不注意,在他背后伸手一推。一股轻柔的力量推着他向前,维里脚步不停,直直地向阶梯走去。他双腿一迈,下一秒,脚下就传来属于石头坚硬的触感。
云彩弥漫在他的身侧,如同无数尾灵活的小鱼在空中游弋,“兰德尔”不知何时走到他的身边,笑着说:“维里,一直往上走。”
“可以回头吗?”维里突然说。
“兰德尔”一本正经地说:“当然可以回头。”
格陵兰帝国流传着许多诗歌与神的赞歌,维里也听过各式各样的故事。不能回头,就是有关神明的故事之一,维里这么说,是在开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维里深呼吸一口气,抬眼望向台阶的尽头。
浮动的白云中,阶梯只剩下一个小点,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走吧。”兰德尔说。
他一马当先,率先向前走,长斗篷一直垂到地上,覆住他身后的阶梯。随着他的行走,斗篷像水一样流动。
维里默默地看着,发觉这斗篷似乎对于“兰德尔”的体型来说,过于宽大。
这件斗篷原本主人的身形应该十分高挑,他大致估算斗篷的长度后,心里有了计较。斗篷主人应该比他还要高一些,难怪“兰德尔”穿得这么吃力。
像是小孩偷偷穿上大人的衣服。
走在阶梯上,风吹过他的脸颊,有点冷,他置身于茫茫云海中,好像能闻到属于云的味道。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清爽、澄澈,好像能把他心头的杂念都涤荡干净。
“维里,往左边看。”兰德尔突然开口。
他下意识向左看去,云雾如潮水般退去,露出鳞次栉比的建筑,那些原本高大的建筑变得和孩子的玩具一样小巧。从高空俯视阿斯加尔德,竟然像在端详一座用积木搭建而成的城市。
兰德尔说:“再仔细看看。”
维里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只得到高深莫测的眼神。
于是维里又转头去看云下的阿斯加尔德,在城市纵横密集的长街里,他忽然发现了几颗“麦子”。维里意识到了什么,又凝神细看,这一瞧,才发觉出麦子们的真面目——竟然都是人。
“他们是教廷的人?还是魔法师公会?”维里低声说,“难不成是帝国的人?”
城中的光景他看不清楚,隔着遥远的距离,他能看清小麦们的真面目已经实属不易,想要他再把服饰、打扮看得一清二楚,那就太难为人。
兰德尔微微一笑,并不着急回答,反而轻轻巧巧地把问题抛了回来:“你觉得他们是谁?”
“我猜不到。”维里诚实地回答。
他不习惯猜想,只有眼睛看见、耳朵听见,然后根据显露出来的线索进行推论。现在他只能看见麦子大小的人影,也就没法准确说出这些“小麦”来自于哪一方势力。
在得知阿斯加尔德会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中时,他就已经预料到现在的局面。
“他们看不见塔。”兰德尔说。
维里抬起头,看着身边的人:“如果有人能看破主教布下的幻境呢?”他故意将主教这个词念得很重。
兰德尔笑眯眯地说:“那也没关系,如果有人能看破主教的幻境,说明幻境阻挡的并不是他。”
他挥挥手,云雾重新涌来,翻滚如浪潮,层层叠叠,挡住维里的视线。
“继续往上走,”兰德尔把手放回斗篷里,“阿斯加尔德里游荡的人并不重要,我想带你看的东西不止是这些。”
维里沉默地望着他,蓝色的眼睛像幽深的海洋,两人僵持半晌,维里终于说:“主教,你为什么要用兰德尔的脸?”
兰德尔满脸无辜:“什么主教?我就是兰德尔。”
维里指着他的斗篷:“这件斗篷是你的衣服,上面绣着花纹,虽然不明显,但能看出来是紫罗兰。不仅如此,斗篷的长度明显不是为了兰德尔这个体系准备的。”
“其实你根本没想要隐藏身份。”维里淡淡地说,“主教阁下。”
兰德尔的脸色随他的话语沉了下来。
流动的云彩这一刻倏然停止,连风声都消失在耳畔。维里昂起头,毫不畏惧地直视兰德尔,并不害怕他沉郁的表情。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其实很简单,你才知道他的名字是兰德尔。”维里说,“不仅如此,你的演技非常浮夸,好像就怕我没有察觉出你的异样。”
主教微微一笑:“看来我演技退步不少。”
维里沉默了,心说,你有演技吗?
主教手掌往上一勾,维里胸前化作项链的紫罗兰发出清脆的鸣声,银链应声而断,直直地飞入主教的掌中。
“没想到我离开这么久,连紫罗兰都已经长大成人。”他垂下眼帘,看着袖珍的紫色花朵,目光柔和,声音里带着笑意,“可惜现在我却没办法看见。”
维里说:“伊格纳斯……”他意识到什么,立刻改口说,“我是指他,长得和你一样,只是眼睛和头发颜色不同。”
提起伊格纳斯,维里的戒心也不由自主地消除些许。
主教摊开手掌,那枚花瓣似的吊坠闪着漂亮的紫光,似乎是感觉到熟悉的气息,而在欢欣鼓舞。
“不必因我的名字改口,既然他和你认识时,就用了伊格纳斯的名字,那他就是伊格纳斯,”主教说,“名字归根结蒂只是个代号,并不代表什么。”
他信手一抛,项链竟然奇迹般地回到维里的身上,银链也完好无损,像是之前根本没有断过一样。
维里的手心捂住紫罗兰,上面没有残留一丝温度。
他头一次意识到,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男人的确早已逝世。
“我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小伊格会选择你,但既然他选择了你,就有一定的道理,”主教仍然在使用兰德尔的面孔,可神情、气质却是独独属于他的从容,“我之前问过你,你觉得阿斯加尔德是什么,你还记得你的回答吗?”
“失落之城,和神明居住的国度。”维里拧起眉头,直觉告诉他,这个问题十分重要。主教特意带领他踏上白云中的阶梯,不单单只是为了让他看见城中乱逛的各方势力,或是找到那座白塔。
“看你的表情,一定猜中这个问题真正的答案。”主教抚掌。
维里说:“伊格告诉我,你最后选择在这里长眠。”
主教笑着点头:“不错。”
“精灵族曾经告诉我巨人尤弥尔的传说,在尤弥尔死后,他的鲜血变成洪水,身体化作世界,精灵和侏儒由此诞生。”维里捏紧拳头,“现在我们人族居住的世界又是从哪里诞生?阿斯加尔德又是怎么失落?”
这段时间,他陆陆续续也听过许多人谈到诸神黄昏后的传说。在学院休养的那些天,他也想办法翻出几百年前的羊皮卷和手稿,想要从里面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伊格说,阿斯加尔德有一个‘天空之境’的别名,我也曾经看见阿斯加尔德悬在天空中,被云彩托起。”维里并没有去看主教的神情,自顾自地说,“可能在诸神黄昏以前,阿斯加尔德的确修建在空中,只是现在被移到雪山上。”
“诸神黄昏还是神族得到了胜利,主教你就是存活的神族后人,”维里慢慢地说出另一般人惊心动魄的话,“但你并不是唯一一个。”
“你固执地留在这里,并不是阿斯加尔德藏有什么不可思议的秘密,而是因为阿斯加尔德埋葬着众神的骸骨。”
“这里早就不是什么神明国度,而是不折不扣的众神之墓。”
主教欣慰道:“你很不错,能看到这种地步。”
“本来只是我的猜想,只是你的话点醒了我。”维里摇摇头,并没有接下主教的称赞。
其实他从很早开始就有所怀疑。
在看见那位手拿号角的守护神时,怀疑的种子就已经种下。在看见枯萎的世界树,以及生机盎然的兀尔德之泉后,那种违和感升到顶峰。
阿斯加尔德的一切都已死去。
世界树、城中的神明、干涸的泉水,甚至是连阿斯加尔德中的时间,也一并失去了生命。
“所以不论是伊格,还是温蒂妮都嘱咐我,阿斯加尔德里的一天,相当于外面的一个多星期,”维里笑了笑,“其实不是一个星期,而是任意的时间长度。”
城中的一切都已静止,所以天空不会昏暗,建筑不会坍圮。只有天坑里的一切不同寻常,除了兀尔德之泉和世界树,其余的一切,森林、植物,都是以假乱真的幻境。
“你怎么发现的?”主教好奇地问。
“因为飞鸟,阿斯加尔德中没有活物,但是你出现时我听见了鸟鸣。”维里抬头看向云雾升腾的天空,似乎能看见云中群鸟飞掠而过的痕迹。
如果主教当真有创造生命的能力,那伊格纳斯也不用借助甘泉诞生。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是幻境。
主教大笑:“看来你确实比较聪明,起码比小伊格聪明些,他总是死心眼,不懂得变通。”
维里说:“他很好。”
“你很喜欢他。”
“是的,我很喜欢他。”维里有些难为情,眼前这位主教,相当于伊格纳斯父亲一样的存在。是他把自己的名字和样貌赠予伊格纳斯,并想尽办法,让伊格纳斯能够脱离权杖而活于世界上。
从此,伊格纳斯不再是作为紫罗兰而存在。
在长辈似的的人面前吐露自己对伊格纳斯的心语,饶是维里也感到羞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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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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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高塔
“爱是人类最宝贵的情感,”主教口吻温和,“不论是情人、亲人,还是友人,爱都可以通过嘴唇和肢体传达,所以不必觉得羞涩,要一直珍惜它。”
维里双颊仍火辣辣的,他含糊地应了几声,便迫不及待地转移话题:“主教阁下,阿斯加尔德中到底有什么?”究竟是什么吸引人的秘密,才使得教廷想尽一切办法寻找权杖,想要走入这座城。
主教说:“这就需要你自己去找到答案。”
“我答应过兰德尔,想尽一切办法覆灭教廷,”维里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但你似乎并不是很抵触曾经红衣大主教的身份。”
“我的确不排斥。”主教叹息,“我活得太久,红衣大主教这个身份早已烙印在我的灵魂和骨血中,无法再分割。”
“教廷一直将你称为‘异端’。即便如此,你也不恨教廷?”
“我不恨。”主教笑容很浅,“对我来说,不论是爱,还是恨,都太奢侈。”
他还是用着兰德尔这张平平无奇的脸,但是维里仿佛能透过皮囊,看见主教真正的面容。
伊格纳斯的面容有一种独特而锋利的美,即便五官相同,给人的感觉也大不一样。在得知他权杖的身份后,维里才明白,那是属于武器锋锐的特质。即便拥有了人类的身体,特质也没有消失。
主教始终是温和、包容的,无论什么都无法轻易撼动他。
主教不是人类。
他是神族残存的后裔。
在这一瞬间,维里醍醐灌顶似的,立刻读懂了主教先前那句话的含义。
爱这种感情很珍贵,而主教却已失去拥有这种感情的能力。正因为没有爱,也没有恨,所以他才会不在意。也正是因为不在意,他才会悲悯,像人类注视蝼蚁,也会生出慈爱之心。
教廷将他称为异端,魔法师公会认为他是叛徒,他丝毫不在意。和瓦伦丁夫妇同生共死后,也能避世不出,几十年不和他们见面。
“你在想什么?”主教忽然问。
维里说:“伊格曾经说,你是他父亲一般的存在。”那你呢?你是怎么看待伊格纳斯的?
他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出口,主教依然听懂了言外之意。
“他是我生命的延续,”主教微微一笑,“所以我选择把容貌和名字都赠予他,希让甘泉和世界树的种子使他长大,期望他能好好地活着。”
……
阿斯加尔德,彩虹桥边的神庙。
沉寂千年的失落之城迎来诸神黄昏后最喧嚣的时刻,目之所及,都是扎好的营帐。肖恩叼着烟斗,心神不定地在神庙阶梯上走来走去。
魔法师公会、佣兵公会、甚至教廷,都已经来到阿斯加尔德,各自占据一方,分庭抗礼,虎视眈眈,恨不得把对方咬下一块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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