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繁星闪烁的夜晚,此刻却亮如白昼。
一轮耀眼的日轮升上高空,维里呆在神殿中,都感受到来自于日轮,炽热的温度。他瞳孔倏地放大,三十年前的记忆再次浮上脑海。
“维里!”年幼的伊格纳斯冲着他扑来,猛地将他压在花田中,“快闭上眼!”
飞舞的花瓣中,维里下意识闭上眼。紧接着,热浪咆哮着席卷整个世界。维里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感受到耳边伊格纳斯温热的呼吸。
禁咒,太阳神。
轰——
耳边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维里紧闭双眼,仍能察觉到有光落在眼皮上。煞白的一片,若不是他合着眼,恐怕光芒能毫不留情地刺瞎他的眼睛。
“维里!”耳边再次响起伊格纳斯的声音,声音成熟,与记忆中的稚嫩截然不同。下一秒,维里感觉自己被人抱住,熟悉而陌生的体温将他仅仅包裹。
那些刺眼的白光再次隔绝被人为隔绝在外。
维里颤抖着双手,搂住伊格纳斯宽阔的背脊:“伊格纳斯、伊格纳斯……”他反复念着心上人的名字,唯恐这是自己用记忆编出来的梦境。
“我在这里。”伊格纳斯低声说,“不要担心,我这次不会消失了。”
巨响离他们远去,喧嚣的圣城重新回归寂静。
伊格纳斯松开手,站起身,看向站在一旁的主教。伊格纳斯难得露出局促的神色,这使他变得稚气,活像是见到长辈的小孩。
“父亲。”伊格纳斯说,“我、我很想你。”
主教个头和伊格纳斯相仿,不过由于他已经年老,身高缩水,比伊格纳斯略矮一些。他伸出手,费劲地摸了摸伊格纳斯的脑袋。
“咦,你都长这么大了?”主教纳闷道,“你长得也太快了。”
伊格纳斯哭笑不得:“父亲,现在距离你去世的时间,已足足有三百年。”
主教惊讶道:“竟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还以为最多几十年。”
他的视线移到伊格纳斯一旁的维里身上,端详着维里的脸庞,英俊、温和,又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疲惫。于是,主教饶有兴致地说:“那他就是你选择的下一任主人?”
“是爱人。”伊格纳斯纠正。
主教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气氛忽然轻松起来,维里有点懵,伊格纳斯和主教之间的闲聊轻松惬意,先前被死神凝视的危机感一扫而空。他糊里糊涂的看着眼前满头白发,胡子一大把的主教,满头雾水。
主教察觉到维里的目光,笑眯眯地问:“小朋友,你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维里下意识回答:“你的样子……”
就在此时,一道劲风从他们耳畔袭来,权杖在主教手中转了一圈,回身一挡。顿时光芒万丈,一面水镜突兀地出现在他们身后,笼罩着天幕,星辰落到镜中。维里后背沁出一层冷汗,他猛地抬起头,隐隐约约看见教皇那身华美的衣袍。
周围的树木、神庙残存的几根圆柱在此刻轰然倒塌,顿时尘土飞扬。
水镜碎成千万片,碎片变成流星,飞向四面八方。
伊格纳斯抬手护住维里,将神力冲撞带起的锋锐气流统统阻挡在外。
坍圮的神庙再次沉寂,落针可闻
维里拉下伊格纳斯的斗篷,慢慢抬起眼,飘散的烟尘中,出现了一只白皙修长的手。
神庙所在的幻境空间被人为撕开。
主教挡在两人身前,面色沉沉。
空间的裂缝越来越大,神庙周围的烟尘被卷入,原本夜空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不真切。随着裂缝的增大,夜空变得明晰,能够清楚地看见星月。
月牙挂在天边,泛着些许红色,让人心中升起不祥之感。
教皇也和红月一道,从裂缝走入他们的视线。
时隔百年,曾经亲密无间的双生子终于面对面。
伊格纳斯浑身肌肉绷紧,紧紧盯着走来的教皇,准备着随时出手进攻。
然而教皇并没有离他们太近,他走上台阶,站在神庙圆柱的遗迹边,深深地凝视主教的面孔。
主教也没说话,沉默地回望。
伊格纳斯仍未放松,他护着维里,不让他往前。维里大气不敢出,轻松的气氛荡然无存,压抑得让人心悸。
长久的静默后,教皇说:“哥哥,你的脸,为什么变得这么老?”
“不论是谁,都会老的。”主教平静道,“你要接受这一点,哪怕是当初的阿斯加尔德,也迎来黄昏,更何况是我。”
“怎么会?”教皇往前一步,由于情绪激动,他的脸颊染上红晕,“你骗我!你不可能老。”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是我自己选择老去,也是我自己选择走向尼伯龙根。”
“你骗我。”教皇固执地重复,“你骗我……”
“尤利!”主教突然沉声喝道,打断教皇的喋喋不休。
教皇的声音戛然而止,背后的红月颜色愈发深,似乎能滴出血来。他看着主教,眼中情绪翻涌,思念、怨恨、
这么近距离看见教皇的脸,让维里脑袋发晕。毕竟伊格纳斯继承主教的容貌和名字,自然也和教皇生的一模一样。看惯了伊格纳斯,猛然再看见教皇,会让他升起一股错位感。
他忍不住揉揉眼,让自己从错觉中清醒过来。
伊格纳斯拧着眉,担忧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便靠在他耳边问:“你怎么了?”
维里摇头:“没什么。”
的确没什么。即便容貌再怎么相同,皮囊里装的都是不同的灵魂。不说发色和眸色的差异,就算是主教和教皇,在他们少年时,神态、举止都截然不同。
维里看着他们对峙的场景,忽然想起自己所见的过去。月光被遗迹分割,他们一人在明,一人在暗。这对拥有相同容貌的双生子,如今阴阳两隔,一个还维持着年轻的容貌,一个却已经是耄耋老人的模样。
他们在很早以前,便分道扬镳。
“在阿斯加尔德的记忆,是你特意让我读到的,就为了让我怀疑那个人类体内有你的灵魂,让我不敢轻举妄动,保全他的性命。”教皇咬牙,“我一心一意想让你复活,你却这样骗我。”
主教望着他,淡淡地说:“尤利,是你想让我复活,还是我自己想要复活?”
教皇蓦地沉默了。
“尤利,我很早就告诉过你,没有人能够死而复生,即便是神。”主教凝视他的双眼,“复活我,是你的执念。你从来都是这样,代替我做决定,认为你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
教皇哑口无言,他辩解道:“哥哥,不是这样。”
“分开这么多年,你仍然一点都没变。”主教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该是伤心,还是该高兴。”
维里和伊格纳斯在此刻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透明人。
维里直勾勾地看了教皇很久,他却毫无所察。不用细想,他就明白主教一定是又构筑出了一小块空间,将他们俩藏在里面。
神庙中响起若有若无的歌声,忽左忽右,声音细微得几乎捉不住。维里全神贯注,捕捉到了萦绕在四周的吟唱。
“主教是在拖时间吗?”维里仔细观察了片刻,轻声问,“我好像听见了有人在吟唱咒语。”他曾经从兰德尔的口中听过这句冗长威严的咒语,也自己念过、施展过。
伊格纳斯没有回答。
维里一怔,旋即回头望去。主教手中的权杖浑身缠绕着电光,权杖顶端那簇紫罗兰波光流转,而他身旁的伊格纳斯表情空白,毫无神采。
那轮红色的月亮……
维里陡然醒悟,那根本不是什么月亮。
那是通往尼伯龙根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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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3=
第71章 永生的歌
红月渐渐扭曲,变作一扇缠绕着荆棘的大门。大门隙开一条缝,门内依稀可见累累的白骨,浓重的雾气争先恐后地从门缝中涌出,带着湿冷的潮气。
权杖紫罗兰化作紫光,直奔那扇通往雾之国的大门,最后稳稳地插在门前。
闪电噼里啪啦,瞬间布满周围所有空间。教皇脸色一变,猝然回头,只见耀眼的电弧气势汹汹地冲来,将他包围。
“哥哥!”教皇愤怒地大吼。
主教叹息:“我们这样的存在,早就不该留在中庭。”
电弧缠住他的四肢,教皇挣扎着,想要从桎梏中逃出来。然而困住他的并非普通人,而是实力与他相当的主教。甚至在主教生前,神力远比他凝视深厚。
纵然站在他面前的主教只是一抹意识,也能在短时间内将他制住。
通往尼伯龙根的大门缓缓打开,从门内涌出的雾气笼罩住整间神庙,雷电滚滚,不断劈砍着神庙旁栽种的树木,天空亮如白昼。
维里睁大眼,感觉自己的灵魂逐渐脱离肉I体,飘飘荡荡地飞向那扇缠满荆棘、铺满白骨的大门。周遭的一切都离他远去,浓雾弥漫,模模糊糊,什么都看不清。
他听见教皇不甘的嘶吼,主教低沉的训斥。
他见过这样的景象,天空布满雷云,白紫色的电光充斥在天地间,维里怔忪地望着越来越近的大门,门内陡然出现一张熟悉的脸孔。
“兰德尔?”维里猛地清醒过来,他停在门外,踏着遍地的荆棘与白骨,呆呆地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兰德尔仍旧穿着那身漆黑的斗篷,侧身站在迷雾中,微微低着头,神情落寞。维里心有所感,情不自禁地跨过那条象征着生死交界的门,追寻着兰德尔的身影。
他一路向前,踏入无边的迷雾,身边鬼影幢幢,而他却无所畏惧。忽然,他听见兰德尔的声音,循着声音来处看去。
他置身于黑暗中,目之所及,都是升腾的雾气,脚下传来白骨碎裂的声响。这让维里十分为难,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在漆黑如墨的黑暗里,突然亮起一团火焰。
兰德尔的身影在火焰后,渐渐浮现。他双手托举着那团火,平凡的面容也显得深邃,看见维里,他疑惑道:“老师?”
维里动作僵硬,双手都不知该怎么放。他记得很清楚,兰德尔的意识最后消失在那间幻境构成的神庙中,再无一丝踪迹。既然如此,眼前的兰德尔,难道是本尊?是徘徊在尼伯龙根的灵魂?
他没有说话,兰德尔却开口道:“没想到我们能有机会在这里见面。”、
“嗯。”维里道,“这里是尼伯龙根吗?”
“是的。”兰德尔双手捧着的那朵火焰一跃而起,分为数朵,依次散开,烧灼着蠢蠢欲动的迷雾。周围瞬间敞亮,明亮的火光照耀着脚下累累白骨,维里一愣,就听见兰德尔无奈地说:“老师,你怎么莽莽撞撞地就冲进来了?”
维里迷茫道:“我也不清楚……”好像只是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让他难以自抑,想不顾一切来到这里。
“我明白了。”兰德尔忽然说。
他从容笃定的眼神,使得维里心生不解:“你明白什么?”
“我听见你说,有人在呼唤你。”兰德尔笑道,“我知道是谁在呼唤你了,请跟我来。”
火焰在迷雾中分割出一条小道,远方传来毛骨悚然的野兽吼叫,让人心中不安。黑暗里的火焰,是唯一的光亮,维里拿不准,该不该信任眼前的“兰德尔”。
他的确来到了尼伯龙根,传说中的死人之国,这里潮湿阴冷,弥漫着浓雾,不见天日。
兰德尔往前“走”了一段路,发现维里没有跟在他身后,奇怪地唤道:“老师,你怎么不和我一起走?”
维里定定地看着他的双脚,默不作声。
“现在的我,只剩灵魂,当然不能像活人那样行走,更何况……”兰德尔忍俊不禁,指着铺满白骨的地面,“这些骸骨里还沉睡着主人的灵魂,当然不能将他们惊扰。”
维里说:“我不敢相信你。”
他糊里糊涂地冲进尼伯龙根,清醒后才开始担忧。
尼伯龙根只能进,不能出,哪怕是无所不能的神明,也无法从中逃出,遑论他一个凡人。
伊格纳斯还在外面等着他。
“权杖紫罗兰就在门外。”兰德尔的话同时在他耳边响起。
维里抬起头,兰德尔继续说:“老师,你还记得那一次你是怎么打开这一扇大门的吗?”
他当然记得,在山谷的神殿里,面对成千上万的亡灵,他靠着主教的雕像逃过一劫。自觉胜券在握的约翰虎视眈眈,操纵着兰德尔的尸身炼成的傀儡,随时等待着取他性命。
就在那时,兰德尔刻意留下的意识,及时出现,教授他亡灵法术,打开了这一扇门。
“那时候我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当然是记得的,维里永远也忘不了当时的情景。
无数的骷髅,无处不在的浓雾,得意洋洋的约翰,还有他手里闪烁不休的电光。
——亡灵法术超越生与死,能让雾之国的死者重返人间,它来自于远古的神族,也惧怕神族。
“诸神黄昏是既定的命运,如同行驶在铁轨上的列车,一直通向消亡,而脱轨,也会奔向死亡。所以创造了亡灵法术的神明,也无法拯救自己。”兰德尔淡淡道。
“但是你不同。”兰德尔顿了顿,轻声说,“老师,你的命运还没有到达尽头,不会在这里戛然而止,你还会有很多很多美好事情没有经历。”
维里哑口无言,只能机械地念叨他的名字:“兰德尔……你……”
“老师,你不用为我感到遗憾,”兰德尔笑眼弯弯,“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你看——”他伸手,指向火焰开辟出的路途,在道路尽头,是一个个水镜破碎后形成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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