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意洋洋地对维里说:“今天天气这么好,当然要找个漂亮的草坪,铺上好看的野餐布,倒上香醇的果酒,好好享受一次野餐啊。”
倒也没错,维里心想。
今天阳光明媚,风吹来是清凉的,一点都不热,的确适合野餐。
维里说:“就校长你一个人吗?”
毕竟校长身量不高,维里总忍不住替他操心,就怕他会有一天被埋在书堆里爬不出来。现在校长主动出来溜达,他又开始操心校长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看见维里皱起的眉毛,不等他开口,校长就主动出击:“维里!对你的老师有点信心!”
维里:“……”
他哭笑不得,无奈地摇头。
也是,校长是侏儒族,看着娇小,实际上力气很大,拎一个野餐篮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维里说:“好吧,那我先去上课,校长您玩得开心些。”
“等你下课后,就来找我——”
铛——
校长话还没说完,雄浑的钟声便盖住他的声音。
要上课了。维里匆忙与校长告别:“校长我先走了,有事我们下课再说,回见。”
他果断转身,大步离开,只留给校长一个修长的背影。
校长懵了,嘟哝道:“年轻人,怎么这么心急,我话都还没说完呢。”
……
圣城废墟。
伊格纳斯揽着昏迷的维里,坐在倒塌的殿堂残骸中。
阿尔弗雷德灰头土脸地站在废墟上,指挥着赶来的魔法师们收拾残局,明明只有十来个人,却硬生生营造出热火朝天的氛围。
“这次是奇袭,派来的军队不多,只有一千人,”阿尔弗雷德对伊格纳斯说,“所以你打算怎么处理这座浮空岛?”
伊格纳斯温柔地擦拭维里脸颊沾染的灰尘,疑惑地反问:“怎么处理圣城,我没有发言权,你们决定就行。”
阿尔弗雷德竖起食指:“怎么能这么说,伊格生前把自己的遗产都交给你,圣城——”他咂咂嘴,“也勉强算是他的遗产。”
伊格纳斯抬起头,紫罗兰色的眼眸清澈如水,他说:“圣城并非是谁的所有物,教廷产生于一己私欲,但诞生后的一切,就由不得一个人的想法发展。教廷异变成现在的产物,是无数加入教廷的逐利之徒共同导致的结果。”
“或许父亲就是看透了这一点,他深爱的弟弟也被裹挟在熏心的利欲中,无法脱身,也不愿脱身,”说到这里时,伊格纳斯垂下眼帘,眸光暗淡,“人类单凭自己,无法撼动大地和海洋。即便父亲是神族,但在命运面前,还是渺小得像尘埃。”
阿尔弗雷德安静地听着,没有说多余的话来附和。
因为他明白,伊格纳斯并不需要他附和。
他的脑海中也浮现出过去几百年的回忆,他和伊格、尤利兄弟的初见,他们快活地喝酒唱歌,在篝火前大快朵颐,拉着手跳舞。火光映在年轻的他们脸上,他们好像和时光一样,永远也不会老去。
阿尔弗雷德心想,等圣城这里的事情结尾,干脆回尤弥尔森林一趟,和那位热衷于少女装扮的好友聚一聚。再把伊格和尤利的消息一起捎给他,何况他来圣城之前,可是拍着胸脯,写下保证书,绝对会把精灵族幼崽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那你未来怎么打算?”阿尔弗雷德构思好自己未来的安排,终于舍得抽出心思来关心自己亲手铸就的权杖。
伊格纳斯说:“我想回弗莱尔森林,我第一具身躯还在森林里埋着。”当初他苏醒时,带走的唯有灵魂。失去记忆的他,保持着骸骨的模样,而原本的骸骨还留在那抔土中。
“噢——”阿尔弗雷德恍然大悟,“也对,像你,还是第一具身体用的顺畅一些。”
也难怪伊格纳斯总是莫名其妙就消失,甘泉中旺盛的生命力虽然能帮助他再一次获得肉身,但终究不如第一次诞生的躯体,来的稳定。更何况伊格纳斯之前为了行动方便,更是舍弃了第二次获得的血肉之躯,再次回到冰冷的杖身,只为能随时保护维里。
“我没办法再从无到有再去一次甘泉,最好的选择还是用本来的尸骸填充血肉。”伊格纳斯微微一笑,低头亲吻维里的额头,“都说亡者无法复活,幸好我只是一柄权杖,幸运地拥有属于自己的灵魂。”
他温柔地注视怀中的维里,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我答应过维里,要和他一起游历,一起看麦田,当一对自由自在的花农。”
阿尔弗雷德稀奇地说:“那你是打算把维里一起带回弗莱尔?”
伊格纳斯摇头:“不,恰恰相反,我希望你们能把维里带回王都。王都很安全,有很多魔法师,牧师治愈伤口的法术典籍都收在图书馆中,我相信你们能把它们研究透彻。”
何况,他明白,维里希望能和牺牲的战友们郑重地告别。
埃尔维斯身死那刻,教廷彻底灭亡,持续几十年的紫罗兰战争终于结束。
那些牺牲在战场上英灵们完成自己的使命,和宏伟的英灵殿永远地关上大门,一起消失在中庭。
随着世界上最后两位神明的陨落,阿斯加尔德会真正成为只存在于传说的城市。它的所有故事只在吟游诗人的诗篇中流传,但没有没有人能踏入神的国度。
精灵族细心呵护的世界树,也会渐渐变成一棵真正的参天大树,树干枝桠中储藏的记忆和情感,也再没有人能阅读。
主教伊格带着神的遗迹,一起消失在中庭。
他曾在世上存在过的印记,只有权杖中的血滴,艾尔莱特要塞外盛开的紫罗兰,以及侏儒和精灵脑海中美好的回忆。
伊格纳斯摊开自己的手掌,在普通人不能看见的另一个维度,浓郁的魔法元素在他的手心自由舞动。
地风水火,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释放毁天灭地的禁咒。
这是他身为权杖的特殊之处。
他又缓缓合上手掌,那些调皮的魔法元素不依不饶地在他手指、手背游走,似乎贪恋他掌心的温度。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滴鲜血的神力也会消失,而我也会慢慢地从永生的权杖,成为平凡的人类。”伊格纳斯说,“这个世界上,不论是谁都会走向命运的黄昏,永远不老的只有时光。”
那些流水般的岁月会被抛在脑后,人类、精灵、侏儒、野兽,都会迎来崭新的未来。
阿尔弗雷德又想起伊格同他告别时说的话。
——我有义务为这个新生的世界做一些什么。
——我会留给你们一个美丽的中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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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3=
第76章 花朵盛开的梦境
维里上完课,到处寻找校长。
好在校长不论在哪里都很扎眼,他随意找人询问,便得知校长在哪里。
“他在麦田里。”被问的那个人回答。
维里蹙起眉:“麦田?”
荒唐,郁金香学院里怎么会有麦田?这个矜贵的学院,从内到外,都透露着一股骄傲的气质,说学院里有郁金香花田,他是信的。
但麦田,也太滑稽了些。
他该不会在梦里吧。
被问那人点头:“是啊,麦田,就在学院北面,维里先生您不知道?要不我带你去吧。”
维里疑心自己记忆出了问题,他连忙拒绝:“不用,我只是有点吃惊而已,你忙你的。”匆忙告别热心肠的路人,维里仍百思不得其解,还在纳闷为什么学院里会有麦田?
他一面思索,一面往学院北边走。大约半小时后,他看见一层金色藏在树后,蓝天白云下,十分惹眼。
“维里!”他还未走近,远远地就听见校长欢快的呼唤。
学院中果真开辟出一块空地,种了一片小麦。现在正是春天,这些小麦竟然就已经成熟,沉甸甸的麦穗低着头,风一吹,活像要倒下去似的。
校长就坐在麦田边的树荫下,面前铺着整洁的野餐布,摆放着肉肠、面包,还有各类水果,分量很大,完全是校长的作风。
小小的身体,有大大的胃口。
“快过来,等你好久了。”校长笑的眼睛眯起,两边的胡子乱翘。
维里迟疑片刻,走过去,坐在他的对面:“校长,什么时候种的小麦?”
“你在说什么?”校长古怪地看着维里,“这不是你种的吗?”
维里眨眨眼,校长的回答显然在他的预料之外。
“我种的?”
“没错,你自己要种的,”校长猛地窜到他面前,用手指亲昵地敲他眉心,“臭小子,明明是你想看麦田,还问我为什么会有?”
“我——”维里哑口无言,却又找不出反驳的词,“真是我吗?”
“不仅是麦田,还有花坛里的花,”校长从花坛摘了朵三色堇,毫无破坏花草的自觉,“这种三色堇,不也是你种的吗?”
“怎么可能?”维里失神地望着校长攥着的那簇花朵,下意识回答。
“怎么不可能?”校长振振有词道,“这些不都是你心的倒影吗?”
他把那几朵三色堇放在维里手中,“拿着。”
维里手忙脚乱地捧着那几朵看似娇贵的三色堇,花瓣柔软的触感,让他感觉自己稍一用力,它们就会被捻的粉碎。
“我记得以前在哪里看的?三色堇的花语好像是——”校长抑扬顿挫地说。
维里说:“是什么?”
校长狡黠地冲他眨眼,“请思念我。”
维里,请思念我。
男人清冽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请思念我。
蓝天白云、绿树金麦,在这一刻都模糊成大片的色块,维里什么都看不清,耳旁回荡着那个男人好听的声线。
——我去过雪山,去过麦田,去过世界的尽头,也到达过亡灵的国度。
那些模糊的色块在眼前移动变换,组成巍巍雪山,云上城市,变成列车、铁轨、金黄的麦田。而他身穿考究的衬衣长裤,手中提着小提琴盒,正茫然地站在铁轨旁候车的车站上。
一辆列车汽笛鸣响,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轰鸣而过。
他似乎在等待着谁。
一只雪鸮悄然停留在他的肩膀,维里微微阖眼,无比自然地抚摸雪鸮厚厚的羽毛,全然没有怀疑这只雪鸮的来历,好像它本该在这里。
忽然,他抬眼,发现铁轨对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一个披着漆黑的斗篷,身形颀长的人。
维里觉得嗓子干涩,想叫出那个人的名字,却发不出声音。
——维里,快醒来吧。
一阵风吹来,金黄的麦穗化作浪花,也吹下那人漆黑的斗篷。
藏在斗篷中的银发顺势滑下,如同洒落的月光。
他抬起头,和维里对视,隔着几米长的间距,维里依旧能清晰地看见他紫罗兰色的眼睛,温柔而深情。
维里忽然记起这个人的名字。
他跳下月台,越过铁轨,奔向他日思夜想的人。
砰——
虚空处传来镜子破碎声。
梦境在这一刻戛然而止,维里猛地睁开眼,熟悉的房间和家具映入眼帘。
落地窗帘不知被谁拉开,窗台放着几盆花,阳光斜斜地照进屋中,落在被褥上。
维里揪着被子,恍惚地望着眼前的一切,疑心自己仍在梦中。
“都是臭小子,这个在睡,那个也不省心——”阿尔弗雷德的抱怨由远及近,属于培根的香气弥漫在不大的房屋中。维里一怔,循着声音看去,他尊敬的校长正踮着脚,吃力地爬椅子。
维里喊他:“校长。”
背对着他的阿尔弗雷德吓了一跳,脚一滑,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啊、维里,你醒了?”阿尔弗雷德忙不迭扒着椅子站好,讪讪地回头道。他笑容里充满了讨好的意味,像是隐瞒着什么。
维里哽住,瞧见校长这副模样,一腔醒来的热情都被堵在胸口,下意识感觉有不好的事情。虽说校长一向行为举止都是不折不扣的老顽童,可看见他醒来,也不至于冒失得像做坏事被抓包的小孩。
维里眯起眼,幽幽地说:“校长,你瞒着我干什么了?”
“也没什么……”阿尔弗雷德视线游移,小声说。
维里掀开被子,一个用力就要站起来。
阿尔弗雷德连忙冲过来,把他按回床上,语重心长地说:“着什么急,别着急,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清清嗓子,“要不然你先换衣服,吃完饭,咱们再慢慢聊天?”
维里似笑非笑:“也行。”
听着阿尔弗雷德的絮絮叨叨,维里才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捋清。
在他沉睡休养的这十多天中,全靠伊格纳斯留下的生命魔法维持呼吸。
“对了,伊格纳斯他……”阿尔弗雷德瞟了一眼维里,犹豫着说。
出乎他意料,维里浅浅地笑起来,“回弗莱尔了,对吗?”
“你怎么知道?”阿尔弗雷德吃惊。
维里说:“他在梦里告诉我的。”
从三十年前起,每个因战争受伤,难以入睡的漫漫长夜,他就会做梦。梦里花朵盛开,时常有人陪在他的身边,演奏着小提琴。
维里很清醒地明白,那个人是伊格纳斯。
只是他永远都看不见伊格纳斯的脸。
直到这一次,他抱着疼痛入睡时,麦田的风吹下斗篷,露出那张熟悉的面孔。
“所以,校长,我打算辞职。”话锋一转,维里一字一句道,“现在学院应该不缺剑术老师。”他最近几个月四处奔波,没有给他安排课程。现在正是夏天,还要过段时间才会有新生入学,他现在辞职,不会耽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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