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弗雷德摸摸自己的白胡子:“我猜也是。”
他慈爱地注视着维里,这位年轻人初来乍到时,孤僻、消沉,根本提不起对生活的热爱。因为那把权杖变成的小提琴,阿尔弗雷德注意到他,明里暗里地帮助、照顾。长久的相处后,也生出感情。
看见维里现在生机勃勃、双眼明亮的模样,阿尔弗雷德颇感安慰。
虽然他和伊格纳斯·斯托克直接交流不多,但好歹是亲手打造出的权杖。四舍五入,也算是父子,看见伊格纳斯言谈举止和寻常人类无异,他也是开心的。
这两个都是他关心的孩子,孩子们快乐,他也就放心了。
维里双手握住阿尔弗雷德的手,低声说:“校长,谢谢你。如果以后你从职位上退休,我们会经常去尤弥尔森林看你,或者,你来弗莱尔小镇也行。”
阿尔弗雷德大笑:“那就一言为定。”
“嗯。”维里重重地点头,“一言为定。”
在家中休养几天后,他的身体恢复大半,便开始着手辞职相关手续,以及一些别的安排。在王都居住超过二十年,他认识的人很多,要处理的事情也很多。
不仅要和学院认识的诸位老师们道别,还要特意去皇宫,将自己即将离开王都的事情告诉安道尔九世,以及年轻气盛的克里斯王子。
安道尔九世早就从阿尔弗雷德那里听说了维里最近的遭遇。
虽不舍,却还是痛快地批准他离开。
稚嫩的克里斯王子还缠着维里,希望他留下来,毕竟从他记事起,维里就是他的剑术老师。现在要告别,即将成年的王子实在受不了这种打击,他还没经历过离别。
维里安慰他半天,又许诺会定时回王都看看,这才让心灵脆弱的小王子止住眼泪。
在所有事情都安排好后,准备启程的前一天,维里独自一人来到王都外的公墓。
僻静的公墓草木繁盛,树枝垂下藤蔓,野草疯长,几乎要将墓碑淹没。维里垂着眼,再一次拔去杂草,给每一块墓碑前清理出一小块空地。做完这些后,太阳已经移到头顶。维里深吸一口气,站在墓碑前,低声和战友告别。
墓碑下并没有战友们的骸骨,维里也很清楚,但他还是将这里视作告别的地方。
格陵兰英灵们的精神就附着在墓碑上,他们都微笑地注视着维里,目光中充满鼓励。
就如同在尼伯龙根中,临行时他们的笑容与目光。
维里在墓园中待了整整一天,直到黄昏才回到王都。
回到居住的房屋时,维里发现自己的花园中站着花匠安德鲁。棕发的年轻人慌慌忙忙地跑到他面前,挥舞着双臂:“先生,有只白色的胖鸟冲进了您的房间,我以为是雪鸮,就没有拦住。”
维里恍惚了一瞬间,将惊慌失措的年轻花匠安抚好后,便急匆匆地踏进自己的书房。
书房里的所有书籍都已经分类打包好,宽大的书桌光可鉴人,空无一物。
只有一只雪白、或者说白羽中夹杂些许黑羽的胖鸟在桌后挣扎,试图飞上来。
维里放轻脚步,慢慢走去。
那只大鸟扑通一声冲到穹顶,撞得一声闷响。
它晕晕乎乎地扇着翅膀飞下来,七晕八素地栽倒在桌上,圆滚滚的脑袋十分喜人,鸟喙还叼着一封信。
维里心跳鼓噪起来。
“雪鸮?”他听见自己说。
雪鸮缓了半天才迟钝地给出回应:“维、维里——”
维里轻声说:“你是来给你的主人送信的吗?”
雪鸮晕乎乎:“是、是的。”它松开鸟喙,那封信便轻巧地落下,维里连忙伸手接住。
熟悉的印泥,熟悉的字体。
时光似乎倒转回春天,他接到不速之客送来的信时。
信上短短几行字迹从未变过——维里,回到弗莱尔,我在这里。
维里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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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3=
第77章 他的故乡
维里离开的那天,王都久违地下起雨。
倾盆大雨模糊了街景,火车站冷清不少,阿尔弗雷德特意前来送行。
维里打着伞,手里提着琴盒,所有的行李都装在储物空间中。雪鸮蹲在他的肩膀,尽力让自己浑圆的身体看起来娇小些。
豆大的雨滴在水洼中敲出阵阵涟漪,维里微微抬头,眺望灰白的天际。
临近这个时刻,他的心里还是会升起不舍之情。
到现在为止,他人生的一半时光,都是在曼纳克度过。这座繁华的城市,留着他的快乐与悲伤。列车站不远处就是码头,由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码头忙碌的工人和船员都部不见踪影,海岸线冷冷清清。
“圣城就在大海对面,”他身旁的阿尔弗雷德冷不丁说,“藏得很深,也很隐蔽,所以我们一直都找不到它的位置。”
维里说:“那你们当时是怎么找到的?”
阿尔弗雷德说:“那个叫亚伯的年轻人……”
雨滴咚咚地敲击着伞面,如同接连不断的鼓点。
维里这才得知亚伯的身世,他是布鲁塞公国国王和某位伯爵夫人偷情诞下的私生子,由于身世见不得光,且父母都笃信奥格教廷,他尚在襁褓中时,就被迫成为信徒。他在精神系魔法上天赋卓绝,也对相关的魔法痕迹极为敏感,便从小不受教廷的蛊惑,一直保持本心,也能完美掩饰自己的心情。
因为天赋出众,看起来忠心不二。
“兰德尔和他是好朋友,亚伯阴差阳错发现神庙的伪装,并遇见伊格残存的意识后,他们便主动充当填充计划的人。”
因为天赋出众,看起来忠心不二。
他十分受红衣主教的器重,借着修订典籍的名头,帮助兰德尔的布局。
前往圣城的路,就在兰德尔的尸骨中。阿尔弗雷德出于不忍,和肖恩一起重新安葬他的骸骨时,发现了藏在他尸骨中的秘密。
而远在圣城的亚伯,则在兰德尔身死那一刻,便继承他的意志。
维里被抓后,他想尽办法夺得维里监视人的位置,并将兰德尔的笔记藏在假象图书馆中,并悄无声息引导维里在梦中回忆过往。
洗礼日那天,亚伯用生命伪造出天衣无缝的幻境,帮助维里逃到神庙,将主教伊格唤醒。而他自己则燃烧生命,化成一缕温柔的风,消散在天地间。
“他们都是好孩子。”阿尔弗雷德叹息说。
维里轻轻点头:“嗯。”
兰德尔最后和亚伯一起葬在瓦伦丁夫妇的墓旁,就在尤弥尔森林。分离几百年的一家人,终于能够团圆。
维里购买车票,和阿尔弗雷德挥手告别。
乘坐列车的人很少,维里检票后,就安静地坐在包间沙发上,凝视着玻璃窗留下的雨痕。雪鸮亲昵地蹭过来,用鸟喙磨蹭他的脸颊:“维里、维里,没事的。”
窗外的王都笼罩在雨幕中,码头、高楼、乃至远处的皇宫,钟楼,都连成模糊的一片。雨声穿过玻璃,清晰地落在他和雪鸮的耳中。
维里:“我只是,有点激动,难以自抑。”
他凝视着雨景,在他的视野中,那些景色扭曲变形。一会儿是毕业典礼上,他亲手为兰德尔戴上桂冠;一会儿是他坐在图书馆中,若有所思地亚伯消瘦的背影。他们二人的牺牲,让维里百感交集,又怅然若失。
雪鸮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维里喃喃复述:“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列车轰隆隆地开动,他再次听见尖锐的鸣笛,热气大量地熏热自天而降的雨水。这架钢铁马车,沿着铁轨一路奔驰。
王都渐渐远去,雨水慢慢停息。
列车驶入辽阔的平原,地平线上偶尔可见起伏的丘陵。
他们闯进铺天盖地的金色里。
小麦成熟的季节,麦田变成瑰丽的金黄,在风中,麦浪起起伏伏,宛如浩瀚的海洋。维里失神地望着无边的麦田,看着麦田里一闪而过的红顶小房,以及守护着田野的稻草人。
他终于亲眼看见了麦田。
不是梦,也不是其他人的回忆,而是真正的,金黄的麦田。
麦浪翻涌,绵延向远方,蔚蓝的天空中有群鸟飞翔,一切都是最好的模样。
他在列车上打盹,反复做梦,梦里有无垠的花田,雪白的小屋,还有墙壁上栩栩如生的紫罗兰。
十七天后,他到达佣兵之城法斯特。
他需要在法斯特购买一匹马,以便他骑马赶路。
法斯特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先前大战的影响,肖恩辞去佣兵公会会长的职务后,便不知所终。
维里熟门熟路地找了一家酒馆,花费一枚金币打探消息。
现在坐在位置上的会长是位年轻的女孩。
维里有些惊讶:“女孩?”
“是啊,一个红发女孩,脾气暴躁,也是一位优秀的火系魔法师。”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维里一愣,猛地扭过头去。
肖恩笑吟吟地站在他的身后,冲他挥手。
许久不见,肖恩打扮显得粗糙随意,金发随意绑在一起,穿着落拓不羁,嘴边还有一圈青色胡茬。
“肖恩!”维里惊喜道。
“好久不见,维里。”肖恩张开双臂,和他拥抱,“之前在圣城,我们还没见面,你就晕倒了,幸好你平安地活着。”
然后他抚摸维里肩上的雪鸮,“还有你,雪鸮,早上好。”
雪鸮很给面子地叫了几声,也用翅尖抚摸肖恩的脸蛋当做回应。
“你怎么在法斯特?”维里疑惑。
肖恩回头,冲酒馆大门外的人比了一个手势:“找人开销路,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和梅森当花农,你和伊格纳斯种花。”
维里哑然失笑:“原来你都记在心上。”他看了一眼门外,那里站着梅森,发觉维里的视线,梅森转过头,冲他笑了笑。
“那当然,”肖恩说,伸手在维里面前挥了挥,“嘿,看我,别看他,我们话还没说完,你打算现在就回弗莱尔,还是过一段时间。”
“我打算买匹马,然后就回去。”维里解释说,“打听消息只是顺便。”
肖恩笑着说:“那我们现在就回,马就不用特意买了。其实我和梅森来这里,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来接你。”
酒馆外不远处停着一架简易的四轮马车,连装饰都没有,粗犷的木板直接裸I露在外。肖恩丝毫不以为然,他摊开手,说:“在弗莱尔修屋子,购买家具和花种,花光了我所有积蓄,实在没什么钱买一辆好马车。”
梅森熟练地坐上车夫的位置,俊美的精灵即便是赶车也显得优雅从容。
和梅森打了招呼,寒暄片刻后,肖恩就迫不及待地将维里聊起之前的话题:“现在的佣兵公会会长,是安德莉亚那个小女孩。”
维里说:“怎么会?”
“现在佣兵公会乱成一锅粥,那群掌权的长老家族绝大多数魔法师都失去魔力,只有安德莉亚毫发无损,当然只能推举她上去。”肖恩摸着自己的下巴,不怀好意地笑,“不过安德莉亚似乎对争权夺利没兴趣,只想好好修炼魔法。”
维里想起了埃尔维斯。
他说:“你知道安德莉亚的父亲是谁吗?”
肖恩摇头:“这倒是不清楚,不过我之前听说过传闻,她的父亲是一位流浪的火焰魔法师,长得很英俊,当过瓦伦丁的情人。”
“那就没错了,她的父亲应该是教廷毁灭之前的最后一位红衣主教,埃尔维斯,”维里说,“他和安德莉亚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是他用太阳神摧毁了小镇。”
肖恩惊得从马车座位上蹦起来:“什么?”
维里说:“还记得我们去阿斯加尔德入口的那一次吗?教皇会准确地找到神殿,应该也是他带回去的消息。”他思考了半晌,低声道,“还有我从第一次回到弗莱尔的时候,在森林中遇到的危险,应该也是他的杰作。”
肖恩紧张地问:“那……他现在?”
“已经咽气了。”维里转头欣赏沿途的风景,轻描淡写地说,“尸体都留在英灵殿里,估计现在已经彻底化成灰烬。”
“那还好。”肖恩说,“我就说佣兵公会里有卧底,没想到还是红衣主教亲自来当卧底。”
因为埃尔维斯是教皇的心腹。
维里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想。
当初的主教伊格纳斯和瓦伦丁夫妇共同创立佣兵公会,公会里一定藏着和主教有关的蛛丝马迹,教皇怎么可能放着佣兵公会不管?和主教牵涉在一起的事情在教皇眼中都是最重要的,派去的卧底,当然也必须是他最信任的人。
三十年前,埃尔维斯或许终于在弗莱尔找到和主教有关的消息。
为了避免任何消息泄露导致的后果,他挥挥手,用禁咒太阳神毁灭了宁静祥和的小镇,杀人灭口,斩草除根。
好在,一切都已经过去,踏过鲜血与荆棘,他们终于迎来光明。
视野中出现了蓝紫色的鲜花,清风携着花朵的馥郁芬芳扑面而来。雪鸮振翅飞上天空,发出高亢的鸣叫。维里情不自禁地捏紧琴盒的提手,心脏砰砰地跳动。
肖恩和梅森说着话,花田里出现了一栋小屋,正是肖恩和梅森居住的地方。在数百米外,还有一栋雪白的屋子,依稀可见外墙绘满的紫色的花朵。
马车减速停下,肖恩握着维里的手,鼓励道:“加油。”梅森也会意地向他微笑。
维里从没有这么紧张过,心跳如擂鼓。
维里点点头,提着琴盒,看似镇定地走了几步,便开始大步沿着田埂奔跑。
窄窄的田埂边开满了三色堇,他奔跑时带起的风吹起这些柔嫩的花朵,让它们如同蝴蝶般盘旋飞舞。风和花,都在为他欢欣鼓舞。雪鸮在天空中飞翔,为他指引着方向。
维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他从未这么激动过,丢掉所有的礼仪与克制,重新变回三十多年前毛躁青涩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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