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恒素来信任二哥,自然答应下来。
“长夜叔,你便留下协助二哥,待我安顿好姑母……”
顾琢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这等小事,还不劳烦你出手,有京畿卫相助,我自然会查个一清二楚。”
顾恒心想也是,二哥对姑母的感情非同一般,此间案子他非要亲自插手不可,旁人恐怕也难以缓解他心头焦虑。
遂带着老夫人匆匆离开了齐国公府。
回到顾家,顾瑜已焦急等待了许久,听说老夫人被顾恒抬了回来,连忙吩咐驻府的林大夫前去看诊。
顾恒将顾瑜拉到一旁:“大哥,今晚之事少不得闹腾,故去的老齐国公在士族之中颇有威望,云涵若要掀起一番风浪,咱们须得提前应对才是。”
顾瑜亦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顾恒问:“父亲已然进宫了?”
顾瑜道:“你们走后便入了宫,瞧眼下情况,陛下应当是召见了父亲。”
“如此便好办许多,大哥你拿咱长亭侯府的帖子去太医院请太医,这事不能藏着掖着,否则吃亏的是咱们。”
顾瑜心下明了,“我清楚,你且放心。”
说罢便去拿帖子入宫,可转身之间又定住了,“阿恒,你身子弱,不必过于操劳,这些事都有兄长顶着呢。”
顾恒沉默,唤了一声大哥,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在这人世间生存了二十八年,顾恒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顶天立地,为了家族为了那个遥不可及的目标,他从来不会在乎自己的感受,更不会顾及自身的安危。若非如此,六年前的那天晚上,他也不会应下张立春的话,服毒自尽。
他难道活够了不成?
过去的那些年,他的父兄也不曾像这样温言软语,他们都是男人,自然不会轻易显露温情的一面。
然而六年的时间,却教素来内敛的大哥说出如此言语,顾恒心里着实惊了一刹,随即感到从未有过的温暖。
他轻声道:“顾家的事,都是我的事,大哥不必担忧,我心里有数。”
顾瑜叹了一口气,“你打小便是如此,喜欢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扛,难道你不曾想过你还有两个哥哥?也许你应该为自己想想吧。”
“我为自己想什么?”顾恒不解。
顾瑜道:“阿恒,你这一辈子总不能只为了顾家而活,倘若有一天我们都离开了你,你一个人……岂不是太孤独?”
顾恒明白过来了,笑了笑,“大哥,我没那心思。再说,我都死过一回了,如今多活的日子都是上天恩赐,只想陪着父亲,还有大哥、二哥……”
顾瑜还想说什么,顾恒已推着他往外走。
“大哥,姑母还躺在病床上呢,你赶紧进宫办事去。”
顾瑜拗不过,只要任由顾恒撇开了话题,心想这件事以后自有机会,到那时三弟怎么也逃不过。
他念着府中大事,急急忙忙拿了顾家的帖子去太医院拜访,却不曾想此后再无机会探讨。
凌晨,老夫人的病情得到控制,林大夫一脸疲惫地交代了剩下事宜,眼皮都快掀不开了。
顾恒连忙道谢:“府中正值多事之秋,多谢林大夫操劳。”
林大夫摆摆手,“珩公子客气了,不过是属下应尽的职责罢了,姑老太太的病情我会详细写下,晚些时候叫人呈给你,以便后续事宜。”
顾恒再拱手,“实在感谢林大夫。”
林大夫便说不用,正这时候,顾长夜进来,顾恒见到他,连忙问道:“云家那边可料理妥当了?”
顾长夜点点头,“珩公子,琢公子那边请你过去。”
“什么情况?”
“琢公子将云家上下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找出了不少证据,便是那个侍女也招供了,只是云家那两兄弟闹得厉害,怕是不能善了。”
顾恒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咱们顾家此次能调动京畿卫,那自然是受上天眷顾的。”
顾长夜明白顾恒的言下之意,“你的意思是说,陛下不会袖手旁观。”
两人边走边聊,很快就到了正堂,顾琢正跟顾瑜说着话,见顾恒过来,忙问:“父亲还尚未回府?”
顾恒四周扫了两眼,“一直未曾看到,大哥去宫里可曾听闻?”
顾瑜摇了摇头,“我径直去了太医院,回来后也不曾多想,原来父亲尚未归府,莫不是出了事?”
“不至于。”顾恒道,“他去的是皇宫大内,卫明桓不会让他出事的。”
顾长夜见此,忍不住开口:“三位公子,不如属下前去接应。”
“这样也好。”顾恒知道这人的本事,立时应了,“长夜叔整夜奔波,实在是辛苦了。”
“属下身强体壮,这等事不过是应尽的职责。”顾长夜抱拳行礼道,随后微一颔首,撤出了正堂。
顾恒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感慨地问道:“长夜叔跟着父亲多少年了?”
顾瑜道:“我尚未出生之时,长夜叔就随父亲左右,那时候他才十几岁,说来比我们兄弟陪伴父亲的时间还长,父亲最信任他不过。”
“是啊。”顾恒自然点头,“长夜叔心思缜密,即便我如何小心隐藏,也不免被他察觉到蛛丝马迹。倘若父亲认为妥当,便是将我的身份告知长夜叔也无妨。”
顾瑜沉吟片刻,“此事后议,现下还得问问云家的情况,二弟,你来说说。”
第18章 朝上御状告不成
顾琢自然接过话头,开始说起自顾恒走后的情况。
“那个侍女也开口了,如今被京畿卫王将军押着,从姑母院子里、沁夫人院子里搜到不少证据,真真是让人气愤,我不知这几年姑母在他们云家过的什么日子,真当我顾家没人了不成?”
顾琢想到云家种种,气得脸都红了。
顾恒沉默,他知道消失的这几年,缺失的这几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无数次顾家陷于危难,父兄走在刀尖之上。
而他从不知道,也无能为力。
“无妨,明日朝堂见真章。”顾瑜沉声道,语气里也不免多了几分气愤。
反倒是顾恒面无表情,他略一思索,道:“我有不太好的预感。”
“怎么讲?”顾瑜问。
顾恒摇了摇头,“我说不出来,不知道父亲何时回来。”
顾瑜顿了顿,道:“不管任何时候,长夜叔都会将父亲带回来的。”
“怎么?还要闯大内?”顾恒说完便想起了卫明桓那死对头,忍不住微微勾了勾嘴角,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想法,感觉要是皇宫大内被顾长夜来去自如,那人怕不是会被气得直跳脚。
顾琢道:“我手里捏着不少他们齐国公府的龌蹉证据,这事不掰扯清楚,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过的,更何况他们谋害姑母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还能翻了天?”
顾瑜叹了口气,“话虽是这么说,但咱们这件事最终还是要有个解决办法。你们应该明白,世家之间盘根错节牵扯颇多,云家也不算是什么小门小户,今天是他们理亏,但未必就能达到我们想要的目的。”
“重点在于……”顾恒转瞬间已经明了顾瑜的言下之意,“这件事的结果,总会要有个度,否则站在我们对面的就不只是云家一家人,而是整个京都世家。”
话说到这里,在场兄弟三人都沉默了。
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将,理智与情感从来都能分析透彻,什么话开个头就能知道个尾,面对京都如此复杂的局势,他们心里都很清楚,顾家……不可能与天下为敌。
于是,只得无言以对。
半个时辰后,长亭侯顾衍回来了,顾长夜一身黑衣,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他一脸疲惫,脸上尽是倦容。
顾恒第一时间迎了上去,“父亲,你见到卫明桓了?”
顾衍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顾恒,“阿恒,你今日见过陛下了?”
顾恒眉头一跳,“卫明桓同你说什么了?”
顾衍道:“陛下同我打了个赌,赌明日早朝我顾家将会被群起而攻之。”
顾恒道:“他想做什么?”
顾衍叹息道:“非是陛下要做什么,想来那些人一直对我顾家虎视眈眈,如今亦到了撕破脸皮的时候了。”
“所以,卫明桓要顾家做什么?”顾恒敏感地问道:“父亲你答应他什么了?”
顾衍摇了摇头,“并未答应什么,陛下也不曾许诺我,不过是说了些话罢了。事实上,在这件事上他完全可以袖手旁观的,毕竟士族不会……不会拿一国之君如何的。”
“所以,他还想坐山观虎斗?亦或同那些世家一样,意图分一杯羹?”顾恒猜测道,“以他的脾气性格,定然不会放弃一丝一毫的利益。”
顾衍叹了口气,不想再多说。
“今夜事多,眼见天都快亮了,我听长夜说你们姑母已无大碍,那便各自休息去吧,过些时候还要上朝的。尤其是你阿恒,你现下身子弱,必得多多注意。你们两个当哥哥的,得要随时提醒着他。”
顾瑜、顾琢连忙应是。
顾恒还想问些什么,见顾衍一脸疲惫的样子,有些话突然就不想问了,更加不知道从何问起。
这一夜,顾家阖府上下尚未歇息到一个时辰,又堪堪洗漱起身,各自忙碌了起来,便是连游夫人也听说了昨晚之事,急得连忙找顾恒问话,顾恒好生劝慰了一番,又碰到了顾婉,两人对视片刻。
顾婉道:“珩弟有要事处理,母亲这边我来照应,你不必过于担心。”
顾恒道:“多谢长姐。”
顾婉叹息道:“顾家乃多事之秋,我的事不必过于挂怀……”
顾恒打断顾婉道:“婉姐姐应当清楚,你是顾氏女,你的事便是顾家的事,顾家的事亦是你的事。”
他的语气是如此肯定,似乎带着一种无法阻挡的坚定,顾婉凝视顾恒片刻,遂点了点头。
在那一瞬间,顾婉仿佛有了主心骨,那种安抚与镇定的感觉,似乎与印象中的某个人不谋而合,并不属于她的亲弟弟。
午后,顾家父兄三人从府外归来,顾恒已经猜到了事情并没有向有利于顾家发展,否则绝不会耽搁到这个时辰。
顾衍眼底一片青黑,连夜的奔波让他意识到自己与孩子们的年龄差距,他已经不似六年前那样精神抖擞了。
“陛下果然料事如神。”顾衍进门便对顾恒说道。
顾恒点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朝中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顾衍叹了口气,没说话。
顾瑜道:“顾家自从六年前争位失败之后,就一直被京都各世家虎视眈眈,一个从高位上摔下来的家族,自然成了他们口中想要分食的肥肉,之前我们一直隐忍不发,也是为了避免发生今天这样的局面。”
顾恒很快就猜到了顾瑜的言下之意,“所以,齐国公府明明是暗害姑母,理应杀人偿命,却还能让我顾家被口诛笔伐?”
“正是。”顾瑜脸色有些难堪。
顾恒也不免沉了脸色,“我早该想到的。”
顿了顿,他又问:“那卫明桓是什么意思?他也站在云家那边?”
“三弟,现在不是陛下站在哪一方了。”顾琢抢先道,“而是顾家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至于当今天子是何想法,他还能违背民意不成?”
“民意?”顾恒冷笑,“士族便能代表天下百姓的意愿了吗?简直笑话!而京都世家,便能代表整个士族的想法了吗?若当真如此,卫朝天下怕是要灭亡了!”
“阿恒!”顾衍斥了一声,“我知你心中愤懑,但这样的话,断不可再说出口了。你这孩子,往日也不曾这般不谨慎,如今死过一回了,反倒不知天高地厚,口无遮拦了些。”
顾恒应下,不再辩驳。
顾瑜见顾衍动了脾气,连忙插进话题,道:“我眼瞧着陛下的意思,似乎也并无转圜的余地,他应当不至于眼睁睁看着我顾家遭受如此不平等之事。”
顾恒冷冷道:“卫明桓那只疯狗无情无义得很,从未有看不过意的时候,更别谈仗义相助了。在他眼里,只有利益!要是顾家这摊子事于他无利,他又怎么肯趟这滩浑水?”
顾瑜听到顾恒这么说,他也就不说话了,毕竟跟卫明桓争锋相对十数年的人,正是眼前的三弟。除了他,想必没有人更了解当今天子了。
顾衍沉吟片刻,开口:“如今京都世家连成一片,不管齐国公府到底如何,自然是都想将我顾家撕成碎片,好和着血肉吞下去。至于天家……”
顾琢接着顾衍的话道:“事实上,陛下完全可以坐山观虎斗,世家势力削弱,对天家而言也是一大好处。”
“其实不然,倘若没了顾家,那世家说话的就是那几个人了,一旦拧成一股绳,便没有天子什么事了,卫朝天下岂不是都由世家做主了?”顾瑜摇了摇头,望着顾恒,眼中似有几分期待,“阿恒,你以为呢?”
顾恒想到昨晚卫明桓深夜前来对他说的话,这也许是顾家最后一张底牌,亦或者是他顾恒唯一的一记杀招。
“我去找卫明桓谈谈。”
随后顾衍等人又将今日朝上争辩的内容同顾恒说过,顾恒心里好歹有个数,他很清楚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有权势的地方必然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即便齐国公府杀害他顾家嫡姑母,只要他们比顾家强大,自然也能颠倒是非,让长亭侯府背锅甚至覆灭。
更遑论,京都世家都站在了齐国公府的背后,他们只不过是借此机会扳倒顾家,然后再接手顾家的利益。
也许从一开始,从甄家休弃顾婉开始,不,也许是顺亲王打死顾游开始,他们就已经在挑战顾家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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