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怪物长着云端的脸,或年轻或成熟,各个都对他抱有敌意,挣扎着,哪怕只剩下半个身体也还是要杀死他。
他已经连续三天没能睡够四小时了。
这种极度疲倦的精神状态对他的情况来说现在更加不利。
这些幻觉已经严重影响了他的生活,他的精神,他的健康。
有的时候他甚至会怀疑,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云端这个人,他是不是从始至终都活在噩梦之中,难道说,“云端”这个人真的是他因为长久的梦魇而臆想出来的一个人物。
毕竟,除了他以外,没有任何人记得云端。
可他还是没有放弃,因为他坚信着云端还活着,云端一定还活在哪里,只是不能被他找到,并且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闫云书浑浑噩噩地走出了公司,从外表看去,他像是一个失去了活性的丧尸,行尸走肉一般穿过了人海,脚步沉重地融入了下班的人群之中。
他缢死似地吊在扶手上,随着车子的晃动摇晃着身体,和这辆车上的每一个人都没有什么差别,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现在在这里,在这辆车上,但随时都有掉到幻觉中的可能。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开始对每天都会进入幻觉这件事麻木了,不能反抗了。
他沉默地想着,如果是云端遇到这种事,他会怎么办呢?
可还没有等他想出什么,他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看到了一个长得很像云端的人!
虽说只看到了这人的侧面,但他还是忍不住心潮澎湃,硬生生挤到车门处,拍打着车门,高声叫着要求要下车。
“小伙子诶,你下一站再下也行的嘞,我在这边这块停要罚钱的咯。”司机“啧”了一声,“不怕,这么点时间,丢不得。”
闫云书不说话了,他抓紧了栏杆,眼睛盯紧了人群中的那一抹在他眼里最为鲜亮的颜色,生怕放过任何细节。
可还没等他琢磨出什么,一晃眼,就看不见这个人了,人海拥挤,几个人头挤过去,那个像极了云端的侧脸就消失不见了。
不知是心里原因还是什么,他在心里越想,越觉得像,越想越觉得那就是云端。
好不容易等公交车停下,他便急不可耐地冲出车门,向着他刚刚看到那个人的方向跑过去,现在,他什么都顾不得了,他想要找到云端,直接扑到对方的身上。
云端,云端,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
他在人群中冲撞着,认准了一个方向跑,此刻他忘记了梦中那些长着云端的脸的怪物,忘记了在幻觉中死去过多次的自己。
他的眼里只有云端。
“云端!”
近了,近了!他已经看到那个慢慢走的人了,是他!就是云端!
他猛地扑到这个人身上,放肆而高兴地喊着:“我找着你了!我终于找着你了!”
被他勒住的这人终于受不住了,轻咳一声,掰开了闫云书的手,转身露出了自己的样貌。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
闫云书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他不明白,为什一个人可以在转身的一瞬间就把身上所有能被他所判断是云端的气息全部甩掉,为什么一个人从侧面看上去那么像云端但却长得和云端毫不相似。
这是一个和云端完全不一样的人,而且,这个人身上的气质,让他觉得有些危险。
“您好,我是仝阳,是一名心理医生。”这个高大的男人笑着,说出了自我介绍,“恕我直言,您的精神状况看起来不太好。”
这是个很儒雅的男人,他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从侧面看上去和云端的眼睛很像,可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才会让人发现,这男人的眼睛是狭长的,和云端那稍有些圆的眼睛不一样,他眼裂很长,睫毛很密,适当地遮住了他的部分眼珠,鼻梁高挺,山根从眉弓处就隆起,直通鼻尖,直得能让人在上面滚两个滚。
身材高大,劲瘦结实,身体上赘肉很少,肌肉密度很高,和云端那种在球场练出来的肌肉不一样,这人看上去十分匀称,几乎每一块肌肉都刚好地覆在它看起来好看的位置,腰窄而瘦,腿长而直,比例优越得惊人。
越看,闫云书就越觉得,这人身上刚刚那种十分浓厚的和云端相像的气质越淡,他怎么会觉得这人和云端长得像呢?
明明一点相似之处都没有。
“您是认错人了吧?”仝阳笑着说道,“您需要坐一会儿吗?我这儿有糖,您先来一块吧,我看您脸色发白,是低血糖吗?”
他把一块巧克力塞到闫云书的手里。
“谢谢。”闫云书接了巧克力,捏在手里,不吃掉,也不装起来,只是任由它在手心化开,化成粘腻绵软的小块,他本能地不想与这个人打交道,总是觉得这人看上去不是那么好相处,或许是对方过分出众的样貌的缘故。
“您最近是不是休息得不太好?”仝阳问道。
“没有,谢谢您了。”闫云书摇了摇头,他对这个长得不是很像云端的青年男人有些排斥,稍微后退了两步站稳了,又鞠了一躬,说道:“对不起我认错人了,打扰您了。”
这男人的热情让他感到有一丝无所适从,所以他决定尽快离开,当他转过头想要走的时候,他突然被后边这个男人叫住了。
“我是不是跟您正要找的人很像?”仝阳问,他虽说用的是疑问的语气,但他的口吻却很笃定,“您的朋友也失踪了吗?”
这个“也”字抓住了闫云书的心,他心头一跳,猛地转过身来,还没开口说话,就被对方用一只食指挡住了欲张的双唇,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到自己在对方眼睛里的小小倒影。
“我们到那里去说,怎么样?”仝阳指了指前面那家餐厅,发出了邀请。
闫云书点点头,同意了。
刚点完东西,还没坐定,他就迫不及待地问:“您的朋友也失踪了?是怎么样的?他现在还好吗?”
“怎么说呢,也不能叫失踪,”仝阳谢了服务生,接过茶壶,先给闫云书倒了一杯,“应该叫消失,他消失了。”
“消失?”闫云书按捺住心里的激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请问您说的消失是?”
“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不记得他了,连他曾经的活动轨迹也消失了,就像是在人间蒸发了一样。”仝阳吹了吹杯子里的茶水,抿了一口,笑意盈盈地抬头看向坐在他对面的青年,问道:“您呢?”
“我的朋友,他也是这样。”闫云书感觉自己的嗓音在发抖,他现在就像是一个在大漠里孤身行走了三天三夜、呼喊无门却在偶然间看到了同类的人,几乎要哭出来了。
“您的这个状态……是在最近吧?您的朋友是在最近失踪的吧?”仝阳问道,他看起来很从容,和闫云书一点也不像,“我就跟您不太一样了,我的朋友是在我十一二岁的时候失踪的,那个时候我很小,出了一场意外,还生了一场大病,好不容易去了病气可以出门的时候,却发现我的朋友失踪了,所有的人都不记得这个世界上有他存在。”
“那后来呢?您找到他了吗?”闫云书忍不住追问,他很想知道对方的朋友现在究竟有没有被找到,想要从这个陌生人说出的故事中汲取一些勇气。
可是他还是失望地看见男人摇了摇头。
“我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他,但是我一直都没有放弃。”仝阳说。
这种坚持是很难得的。
“能找到吗?”闫云书轻轻地说了一句,他没有敢大声地说出来,一则是因为,他现在的精神状况很不好,几乎要放弃了寻找,二则是因为,他觉得这种类似妥协的话在一直坚持着的仝阳面前说出口是对对方的冒犯。
“他对我来说很重要。”仝阳说道,并没有在意对方说的话,“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开始对心理学这类学科感兴趣,但是我可能不太有这方面的天赋。”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种有些难❥口合 禾刂 氵皮 特❥学 阝完为情的表情倒是叫这张脸添了点真实和稚气,看得闫云书眼有些花。
“我明明学了心理学,但我还算不上是正经的心理医生,顶多是个咨询师,”他说道,“我倒是因为这个学科,莫名其妙地接触了一些旁门左道的东西。
第8章 匪夷所思
“什么?”闫云书感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刚刚说,您对什么有些经验?这两个毫无关系吧?!”
他有些惊讶,声音忍不住提高了一些,惊来了旁边的几个人往这边瞧,他刚说完就注意到了这一点,只好讪讪闭嘴,又用了稍轻的音调说话:“心理学和阴阳……没有关系吧?”
“的确,没有什么关系。”仝阳说,“心理学讲究的是对人和社会的研究,阴阳玄学讲究的是对风水自然鬼神的研究,我在心理学中没有发现寻找朋友的契机,却在这些地方找到了一些心灵慰藉。”
闫云书听了这话,只觉对方空有一张漂亮的脸,却实在是不怎么靠谱,他动了动脚,开始想理由准备告辞。
“您难道就没有发现,有些事情很不合逻辑吗?”仝阳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不知道您有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但我确实是遇到了的,我的朋友虽然在我的现实生活中消失了,却经常在我的梦中出现,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他,所以也只有我一个人梦见他,最开始的时候,他对我很友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开始慢慢变得暴躁,开始攻击我,甚至试图占据我的身体,取而代之。”
最后这个词让闫云书打了个寒颤,他再一次坐好了,静静听着男人的话。
“是我以前求得的一道符救了我,”仝阳说,“我发现他从来不敢靠近我的脖子,哪怕抓我的时候,也尽力避开我的上半身,于是我便使用我的上半身去碰他,让他逃走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再一细想,就知道或许是我脖子上戴着的一块石头救了我,后来我再睡觉,就很少再梦见他了。”
他把脖子上系的一块石牌取了下来,递给闫云书看。
那是一块黑色的石头,正面刻了一条粗糙的黑龙,背面写了八个字:“祛邪避尘,明心净目。”
怎么看怎么像是小商铺随手做来糊弄人的东西。
“这八个字,是《莲圆法华经》上的一句化用的,‘是以非祛祟邪可以避尘,非明善心何能净目,非善非德则道之不存,心之不净也’。”仝阳说,“这句是对善行德心的歌颂,也是在惊醒世人,如果心不善,目就不净,就会容易看到不干净的东西。”
(这个是我编的,书和句子都是我瞎编的)
这都是闫云书不曾了解过的,他愣愣地听着,倒是被这两句听上去挺是那么回事儿的文言文唬住了,面前这个男人看上去对这些东西研究颇深,搞得他有几分信了。
“这两句话可以祛邪吗?”闫云书用手指擦了擦这黑色小石块上刻得稚拙的两句话,又把它递给了对面的男人,他并不相信这歪歪扭扭的两刀能有这么大的能耐。
“显然不能,有用的不是这两句话,而是这块黑色的石头。”仝阳点了点石头,“就像是对你来说,你怀念的不是这个名字,而是这个人。”
他这话说得奇怪,但并没有引起闫云书的特别注意。
“但是,你的朋友依然没有被你找到,不是吗?”他说道,“即使你驱走了梦魇,你还是没能找到朋友。”
这石头只能祛邪,不能寻友。
“我还没说完,在我发现这个机巧后,我就去问我的老师,他说这是因为我常年被这样的念想困着,所以会做这种梦,在我的梦中和现实中,我的朋友已经对我的生活造成困扰了,所以我会在潜意识里排斥他,抵抗他。”仝阳说,“他把我用石符躲避攻击的行为看作是我内心的挣扎,但是我知道,不是这样的,我清楚地知道梦里的那个不是我的朋友,那只是个长着他脸的小鬼,所以我去了当初求符的地方,想要找到一点线索。”
“后来怎么样了呢?”闫云书问道。
“后来,我发现我正在学习的这些课程无法让我真正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我就转换了我的方向,学习另一些东西。”仝阳把石符戴回脖子上,“有位道长告诉我,或许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在某一个契机,我从原本的世界来到了这里,取代了原先世界里的人。”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那是带着些痴迷的神采。
“你有没有想过,在什么时候,你才会遇到这种情况?别人,所有人,都是一样的,而只有你与众不同,除了你以外的所有人都不记得这个人,只有你记得,那么为什么不是这个人真的不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呢?改变世界很难,改变一个人却容易得多。”他对手微微撑住了桌子,身体前倾,“你的朋友在你刚刚离开的那条世界线上,而你却来到了这个他不存在的世界。”
这是一番匪夷所思的言论,却在某种程度上说服了闫云书大半,但他却有个疑问:“你说这里是原先世界的平行世界,那么每一个人都有他对应的另一个角色,可是为什么偏偏是我的朋友消失了?而且,即使我真的是穿越到了平行世界,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做那样的梦?”
“或许在哪个平行宇宙里,你也不存在。况且你只是穿越到了这里,而不是重新成为这个人,你带着你知道的原本世界的记忆来到这个新的世界,你这个人本身并没有改变,就像是一个优盘,你从一台电脑转到了另一台电脑,优盘里的文件没有缺失,保存过的东西也没有因为转换位置而丢失,不同的只是电脑内储存的文件,”仝阳挑了挑眉,倚回了椅背,“但你的记忆和这个世界产生了冲突,所以你的身体会自动帮你解释这件事,好让你不必在这个世界活得那么艰难。”
“所以我经常会有这种感觉:我真的以为是为自己记错了。”闫云书做出了总结,可是他始终觉得这个解释里有他不能接受的东西,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我一看到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和我是一样的人,所以我在见到你的时候,有点激动,如果有哪言语不周冒犯您的,在这我对您说声不好意思,我只是太激动了。”仝阳为自己刚开始时的热情做出了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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