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宴点好人手,打马往城外香麓山赶去,崔治眸光一闪,也跟着催马而上。凤律也抢了匹马,紧紧跟上。
贺雪真被人用力一推,摔进山洞深处。
这山洞内别有洞天,约莫是他一个寝殿大小,光线不甚明亮,仅以四壁上插着的火把照明,看起来阴森森的。贺雪真还记得前世他被丢进这里关了好些时候,受了一场惊吓,回去还生病了。
这次他可不打算在这鬼地方多待了。贺雪真把手腕上的绳索解开,丢在地上,看向身后几名壮汉:“刘光义呢?别整那么多虚头巴脑的东西,叫他出来!”
壮汉见他三下五除二解了绳索,难以置信。他们自有专门捆人的手段,断断没这么容易叫人挣脱,更何况这人还是个身娇体贵,手无缚鸡之力的皇帝。
“你说什么刘光义,咱们可不明白。”壮汉说着,走上前想擒住贺雪真,贺雪真轻轻退后一步躲开,冷漠道:“别装了,你们都是摄政王府的护卫,以为朕眼瞎了吗?摄政王给你们什么好处,值得你们犯下欺君之罪?”
贺雪真越说,这些护卫们便越是惶恐。身份都被贺雪真道破了,这戏还有什么演下去的必要吗?
护卫们身后的甬道内,一人自黑暗中走了出来,“陛下果然有胆识。刘某佩服。不知陛下是怎么识破我等的?”
贺雪真冷淡道:“自然是我父皇托梦给朕的。”
刘光义笑道:“哦?那先皇怎么不告诉你,今天别出城祈福呢?”
“那自然是因为,父皇知道,朕有的是手段对付你。”
刘光义身后的洞穴甬道,一只火凤清唳一声,疾冲而来!
何静书下了马,带着长随们往山上跑。刚才他跟在祈福的队伍后头,到了天坛外。他不能进去,便在天坛外徘徊,站在高处眼巴巴地望着。长随简直没眼看,平素里骄傲得跟什么似的的一个人,现在不知中了什么邪了,大老远尾随而来,就为了看陛下一眼。
长随等人跟着何静书,腿都站麻了,忽然看见一队人马溜进天坛,打晕了守门的侍卫,绑着一人往远处的香麓山去了。
何静书眼尖,瞧见被绑的那人一身明黄,这还得了。何静书连忙打马追来,一路跟到了香麓山。
到了山洞入口处,他拦住长随们:“你们别进去了,回去找我爹。”
说着,撕下内衬下摆,蒙在脸上。
长随们疑惑不解,何静书说:“这些人做山匪打扮,但我看他们行进有素,是经过正规训练的兵家子弟。”
长随们登时一惊,不约而同想到,兵家子弟劫走九五之尊,幕后之人是谁,能有这个胆量?
何静书扫了他们一眼:“所以叫你们别进去了,莫要趟浑水,再给尚书府招来祸端。”
“那你呢?”
“我自会见机行事。”
长随们虽是被何尚书派来盯着何静书的,但都折服于何静书的手段能为,非常时刻,自然是听从他的吩咐,转身离开。
何静书蹑着手脚往洞穴里去。
洞穴深邃,甬道狭长,何静书一面走,一面留神听着深处的声音。
然而,没有声音。
陛下怎么了?还好吗?
何静书加快速度,来到山洞深处。地上横七竖八倒着些山贼打扮的壮汉,何静书一摸脉搏,竟然都是死人。
四下里静悄悄的,光线昏暗,何静书取下一支火把,在洞穴内边走边小声叫:“陛下?!”
西南角传来一个声音:“朕在这里。”
何静书快步跑上前,才发现贺雪真陷在泥淖里,为了不让自己下沉,只能趴在泥上,委实狼狈。但黑暗中那双好看的眼睛一如初见,璀璨如宝石。
何静书脱了外衣,丢给贺雪真,一点点把他拉了出来。
贺雪真松了口气,刚才与刘光义斗法,不甚着了他的道儿,摔进这个泥潭里。不过刘光义那厮也死了,谢玄已被他废去一臂!
他看向身旁的年轻人,有点印象,这不是“坐在家里静静地读书”么?前世是崔治来救他的,这次崔治居然没来?是这次出了什么变数?还是崔治这次又带了前世的记忆,不想来救?
何静书扶着贺雪真往外走。
这时,山洞入口处传来声音,何静书侧耳听了,脚步声颇为整齐,想来又是兵家子弟。他把贺雪真往后推推,挡在他身前,浑身绷紧了。
贺雪真郁闷地发现,何静书明明和他一般年纪,竟然比他高些,被何静书一挡,只能看见他略显单薄的肩膀。
赶来的人马很快进入甬道,何静书讶异道:“傅宴?”
傅宴皱眉:“何静书,你怎么会在这儿?!”
贺雪真从何静书身后走出来:“是他救了朕。”
凤律本站在傅宴身后,见贺雪真安然无恙,不由得庆幸:“陛下果然是吉人自有天相。”,他心情激荡,走上前来想要碰碰贺雪真,贺雪真却是下意识地一躲,何静书顺势挡在贺雪真跟前,一脸戒备地盯着凤律。
凤律垂下手,沉下脸,看着何静书。
崔治站在最后,看着何静书与贺雪真,眸光闪动。
贺雪真回到天坛后殿,沐浴更衣。
太常寺寺卿喜道:“柳监正果然神机妙算啊!陛下这次果然有惊无险,逢凶化吉!何尚书,看来你家公子就是陛下命中注定的贵人啊!”
何尚书干笑两声,有些发愁。陛下被劫,山洞里的死尸尽是摄政王府的侍卫,其中一人,甚至是与摄政王来往甚密的刘道士。陛下被劫一事,是谁做的,不言而喻。
看来是陛下近来频频与摄政王作对,后者狗急跳墙了啊。
还有静书这兔崽子,不好好在家里呆着,怎么又出来惹是生非?他人呢?他人呢?
何尚书四处找找,一转眼看见何静书正蹲在陛下身边,看宫人拿帕子替贺雪真擦脸,还嫌弃宫人没擦干净,抢过帕子替陛下擦耳垂上的泥点。
何尚书登时只觉得一口气喘差点不上来。这小子平素眼高于顶,傲慢至极,偏偏他人还聪明,这世上几乎没人能被他放在眼里,现在这个眼巴巴向陛下献殷勤的小子是谁啊?!
凤律站在角落里,冷冷地看着何静书与贺雪真。
一场祈福之行,因贺雪真遇到意外而早早结束,队伍回京。何静书一直跟在贺雪真身边,贺雪真不赶他,他便赖着不走。
贺雪真一回宫里,便把傅宴叫到宫里来,是时候再逼一逼摄政王了。
崔治来到京城东四胡同内,与摄政王府只隔一条街。
他确认四下无人,进了一处宅邸后院,守在院中的手下立刻迎上来:“主子,事情办好了。”
崔治点头:“我爹人呢?”
手下带着他进了厢房,床上躺着一个人,身上的伤已简单处理过了。崔治走上前,轻轻叫了一声:“爹。”
崔智元睁开眼睛,看见崔治,激动得老泪纵横,拉着崔治的手想跟他说话。
崔治在他身边坐下,问道:“摄政王怎么会抓了你去?”
崔智元看看崔治的手下。
崔治让这些人退下,崔智元这才把他和摄政王小妾的事说了。
崔治当即脸色大变,万万没想到,他爹居然胆子大到给摄政王戴绿帽子!
他忽然想起来,前世贺雪真娶他为后,大婚那晚,还曾经向他解释过:“你们崔家得罪了摄政王,他要诛你崔家九族,是我偷听到了,便把印宝藏了起来。我思来想去,只有你入宫为后,才能免去你们崔家的灾祸。”
崔治不知道的是,摄政王猜到贺雪真把印宝藏了起来,为了逼他说出印宝下落,把他绑在后宫宫门处,叫所有的宫中太监宫女们一一上前责打他,扇他的耳光。摄政王了解贺雪真,这孩子如论怎么体罚责大骂,饿饭受冻,都没有低过头,所以他要让宫里身份最低贱的太监宫女们来羞辱他,把他的尊严丢在地上狠狠地踩。
只是崔治什么也不知道,贺雪真也不想诉苦。
那时崔治不相信,反问贺雪真:“陛下这么说,不知我们崔家是哪里得罪了摄政王?”
贺雪真那时并不知崔智元给谢玄戴绿帽子的事,自然答不上来,崔治不相信他这些没有凭据的话,两人之后便没再提了。
所以,贺雪真没有骗他?
第31章 世界二
崔治一时间五味陈杂, 心底渐渐生出隐痛。
好了好了,崔治,不要再去多想,就算是自己误会了贺雪真, 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和贺雪真之间天堑般的裂痕, 岂是这一件事造成的?
他无需后悔!也不可以后悔!
崔治咬咬牙, 让自己镇定下来, 看向崔智元。
最重要的是现在,现在他该怎么办?被戴绿帽子这种事,哪个男人能忍?根据前世贺雪真的说法,谢玄说不定已经打定主意要诛崔氏九族了, 这一世若是贺雪真与他一样重生了,必然记恨他的毒杀之仇,不对他下手已经算好,又怎么还会救他?若贺雪真没有重生, 今天他没去救下贺雪真, 没了这救命之恩,贺雪真不一定愿意再出手帮他。
他只能自救了。
崔治已有了决断, 对崔智元安抚道:“爹, 你先睡吧, 醒来之后一切都会好的。”
崔智元已是疲惫至极, 终于回到了安全的所在,闭上眼睛便立刻沉沉睡去。
崔治走到屋外, 召来手下:“你们现在把他送回摄政王府, 还原成之前的样子。”
手下愕然。
崔治催促道:“快去。”
他说罢, 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摄政王自天坛回来, 一脸晦气,还没在府中坐多久,便被大理寺的差人传唤。谢玄自十年前班师回京以来,还不曾受过这种折辱,怒道:“他傅宴算什么东西,拿着鸡毛当令箭!敢来传唤老子,他配吗?”
这次祈福之行,与他的计划南辕北辙。刘光义出手三次,前两次非但没有成功,还给贺雪真送了不少声望,第三次更是直接送了命。失去刘光义这个心腹,谢玄怎能不恼火痛心。他还只是中郎将时便与刘光义结识,打仗屡战屡胜,也是有赖他的测算,现在刘光义一死,谢玄便如同失了眼睛之人,陡然陷入黑暗中,难免恐惧茫然,不知所措了。
两名大理寺的官差被挡在王府外,只得打道回府,向傅宴禀报。于是傅宴亲自带着人前来摄政王府拿人了。
新上任的大理寺卿与摄政王针锋相对,一时间好事的百姓们把街巷堵了个水泄不通。傅宴敲门不开,叫官差上前撞门,谢玄坐不住,只得让人开了门,施施然走出来,问道:“傅寺卿这是在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唆使手下来我门前闹事,你这是以下犯上,目无尊卑!”
傅宴淡淡道:“傅某只知,陛下是上,余者皆为下,陛下是尊,其他都为卑。傅某此行乃是为了查办陛下被劫之案,何来闹事之说?请摄政王随吾等走一趟吧。”
他话音落,一扬手,身后官差上前,要索了谢玄。谢玄怒道:“且慢!”
他走近两步,盯着傅宴:“傅寺卿,你是不是觉得,有陛下给你撑腰,你就可以肆意妄为了?!你信不信,要把你踢回光禄寺,对我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
傅宴笑道:“王爷,你只有一件事说对了,那就是——陛下的确会为我撑腰。”
谢玄没想到,傅宴在他面前竟丝毫不惧,登时怒极:“你——!”
傅宴扬起眉:“王爷,我奉旨查案,你——要抗旨吗?”
话是这么问,但傅宴的眼神明明白白是在问,你是不是要造反?谢玄怎能听不出来,现在他全无准备,纵有造反的心,也不能急在一时!谢玄哼了一声:“用不着你们索,我自会走!”
刘光义已经死了,谢玄便索性把所有事都推到他头上,一切都是刘光义私自谋算,买通了王府侍卫,扮做山匪绑架陛下,他完全不知情。
傅宴手中暂时没有证据,能证明谢玄参与绑架案,但何尚书被冤一案,他有人证物证,足够证明谢玄威逼利诱证人抹黑何尚书,指使前任大理寺卿徐盛裕滥用酷刑,折磨何尚书全家。
按大楚律令,徐盛裕流放戍边,谢玄则贬王为候,褫夺皇庄良田若干亩,另罚银万两。
刑部,都察院都是谢玄的人,当即为谢玄说话,指责傅宴量刑过于严苛,是在公报私仇。
贺雪真也在听审,见众人指责傅宴,问道:“你们说傅寺卿是在公报私仇,他报的什么仇?”
刑部尚书高声道:“听说傅寺卿与摄政王在王府外产生口角,险些动上了手,想必是傅寺卿怀恨在心,蓄意报复。”
“听说?”贺雪真打量刑部尚书:“正好,朕也想起曾听说的一件事来。听说冯尚书纵容族人抢占邻村良田,逼得邻村七十八口背井离乡,不知有没有这事?”
刑部尚书冯铨立刻跪下道:“陛下!这是污蔑!”
贺雪真哼了一声:“你知不知朕是听谁说的?”
冯铨冷汗连连。他家乡在山西洪洞县,难道是邻村人千里迢迢赴京告状了?不应该啊,他早就打过招呼……
“是父皇托梦给我的。”贺雪真打断了冯铨的思绪。
崔治站在一边,他是大理寺寺丞,自然需得参与庭审。他看着贺雪真,只觉得这人越发教他摸不清路数。他原以为贺雪真和他一样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了,可就算重生,贺雪真不可能知道傅宴这么个他死后才被重用的人物,更不应该知道他死后才闹出来的洪洞县郭家村良田被占之案,这案子还是他亲自去洪洞县调查审问的。
而且若是重生,焉能不知道祈福乃是陷阱,可他又踩了一次。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没有受伤,反倒是那些绑匪们死于非命。他跟随仵作验尸时发现,那些死者表情惊恐,竟像是见到什么恐怖之物被活活吓死的。
难道,真的是所谓先皇的魂魄在指点保佑着贺雪真?
当然,就算贺雪真也重生了,崔治也并不害怕。贺雪真没有杀他报仇,说明自己身上有贺雪真所图之物,他用不着太担心。
冯铨高呼冤枉,贺雪真说:“你是不是冤枉,朕自会派人去查。至于你指责傅寺卿,全是无稽之谈,一把年纪的人了,想好了再开口,莫要叫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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