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时候,天宗弟子又要去听哪位宗主论道,北院一下空荡起来。
闻秋时略一思忖,看向今日整天待在他身边的人,“你怎么不去?”
顾末泽一愣,他从不参加这些。
闻秋时微眯了眯眼,招呼牧清元等人稍等,将他推过去,“你是天宗弟子,别人该做的,你也要做。”
顾末泽一脸莫名,最后在闻秋时严厉的目光下,踌躇着走了。
待众人都离去后,闻秋时一溜烟出了门,没多久,他抱着一个稻草人从大门进来。
月光照在北院,四周寂静,闻秋时将稻草人立在院子里,往上面郑重贴了一张纸。
纸上三个飘逸大字——“楚柏月”。
闻秋时担心到时候见面演技不够,提前演练。
他本欲抱着稻草人大腿嗷呜。
但转念一想,楚柏月身为家主,且不提身边的护卫,单是以自身高深修为,面对他一个死缠烂打,修为尽失的人,哪会给他近身的机会。
场景模拟得不对。
片刻,闻秋时灵光一闪,被打通了演技的任督二脉。
青年面对稻草人退了两步,随后“噗通”倒在地上,一手捂着胸口,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嗓音带着哭腔。
“不,不要这样对我,柏......”
闻秋时抬头看到模样呆呆的稻草人,一想这是楚柏月,哭喊声一顿,伤心欲绝的表情瞬间崩了。
他起身脱掉外袍,给稻草人裹上。
衣摆曳地,月色下,好似拥有了修长的身影。
夜空风起云涌,整个一晚上,北院上空都是撕心裂肺的忘情哭喊。
“柏、月、哥、哥——!”
论道结束,各宗弟子三五成群回住处,北院天宗与南院灵院隔着一片湖,遥遥相望,平日很难正面相遇。
但论道离去时,不免相遇。
不出意外,天宗弟子又要被大肆嘲讽了番,毫无还嘴之力。
原因无他,两宗弟子一旦针锋相对,身为天宗之耻的闻长老,便会化作敌人手中所向披靡的长.枪,把理亏的天宗弟子杀得哑口无言,落荒而逃。
但这次,张简简等人难得反击了。
“屁话!闻长老当年被废修为不说,囚禁在后山多年,不知悔改也就罢了,改过自新了还不够,还要奚落!”
“我们闻长老怎么就像疯狗一样追楚家主了?今天不就乖乖地避而不见么!”
“须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闻长老早不是当年那个歹毒恶人了。”
“就你们灵宗有符师当长老啊?我们也有!”
“略略略......”
众人一番连环攻击,吼得灵宗老相识们都惊了,然后在他们愣住的时候,头也不回地往北院跑。
“哈哈,爽快!”
被骂了六七年,头一次开口反驳,张简简等人畅快极了,高兴之余有人担忧道:“我们话已经放出去了。若闻长老再见到楚家主,又被勾魂干出什么恶事,岂不......”
众人一默,笑容消失。
张简简轻咳一声,拍拍胸口:“信我,闻长老说了不会的。”
一群弟子回想长老近日表现,再正常不过,说不定真对楚家主心凉了,看开了。
他们放下心,继续勾肩搭背地往门口走,没行两步,看到大门前立着两道身影,是方才被城主留下的顾末泽与牧清元,竟比他们还早到。
两人站在门外,朝内望着,不知在看什么。
众人快步赶去的时候,门口身影少了一个。
夜色微凉。
闻秋时拔出发间小截稻草,掸了掸衣袍。
原本稻草人伫立的地方,一根根枯稻四下散着,在他接二连三倒地拉拽中,稻草人几乎要秃了。
闻秋时望了眼天色,打算进行最后一次演练。
他端起茶水含了口,放下茶杯,视线往披衣稻草人扫的刹那,脸色一变,带着惊喜万分的表情跑去,但距离稻草人一丈处。
砰!
闻秋时重重跌倒,继而“噗”地吐出大口茶水。
那瞬间,仿佛茶水是血色的,一下染红了他的双目。
“咳、咳咳,”
趴伏在地的青年犹如受到致命伤害,痛苦万分地捂着胸口,另手颤抖着伸向前方半空。
仿佛那里,有他穷尽一生想追寻的东西,
“不要......不要这样对我......”
青年嗓音带着哭腔,面对无情之人漠然离开,情绪压抑到极致。
刹那间,他半空中的左手骤然发力,拼尽全力抓住对方衣摆,撕心裂肺哭喊道:“不要!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啊柏......欸?”
闻秋时嘶吼声一顿。
他松开本该抓住空气的左手,重新抓了抓。
微凉的衣料触感,再次从指尖真实传来。
闻秋时:“??”
他盯着地面的视线上移,一双熟悉的乌靴,以及被他手指拽住的衣摆。
“?!”
闻秋时表情微僵,抬起布满泪水的脸颊,和一双漆黑的眼睛对视了下。
“......”
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闻秋时老脸一红,左右看看有没有地缝,想要钻进去。
下一刻,他忽然想起什么,僵硬地转了转头,大门口一群乌怏怏的天宗弟子,呆若木鸡地看着他。
闻秋时:“......”
北院内外一片寂静。
闻秋时默了默,在众弟子注视下,眼睛一闭,玉白的手顺顾末泽衣摆垂落,倒在冰冷地面,晕了过去。
“七师叔?”
“长老!”
门口传来阵阵惊呼,天宗众人慌忙走去。
只是尚未赶到闻秋时身边,一阵冷飕飕的夜风吹来。
地面脱下外袍,单着了件薄衫的青年,本该昏厥的身影忽然轻轻一颤,摸摸鼻尖,打了个喷嚏。
“啊楸——”
众人:“......”
第16章
打完喷嚏,面对一众欲言又止的视线,闻秋时眉梢小动了下,继续倒在地面一动不动。
场面停滞片刻,顾末泽回身将稻草人的外袍取下,扫了眼写着“楚柏月”三字的纸条,撕下揉碎,扔在一堆杂乱的稻草里。
将人从地面抱起,顾末泽隔绝周围视线,回了房。
落在柔软的床榻,闻秋时松口气,睁开一只眼试探性地瞅了瞅,对上一双幽深眼眸,下颌被扼住抬起。
他白皙的脸颊残留着泪痕,眼圈发红,长睫悬着细碎水珠,一脸都是演技。
“不对。”顾末泽道。
闻秋时表情茫然,两只哭后水雾雾的眼睛都睁开了,捏着他下颌的手指收紧。顾末泽眼角微敛,他想看青年哭红眼,但不是为了旁人落泪。
顾末泽薄唇冷抿,盯了几许,眼底血色翻涌的刹那,他放开手,头也不回地拂袖离去。
关门声响起。
闻秋时不解地揉揉下颌,裹上被子。
次日一早,闻秋时神色如常与弟子们打招呼,昨夜之事好似未曾发生,他只字不提。
众弟子见状都怀疑起来,闻长老是不是真失忆了,都说思念成疾,或许昨晚长老正好疯症犯了,才对着个稻草人哭着说是楚家主。
于是大家不约而同对昨夜之事沉默,望向闻秋时的眼神多了点怜爱。
不知长老这病多久了,可曾吃药。
闻秋时吃早饭时,牧清元面带迟疑地走来,开口道:“今日巳时天篆笔在符会前的龙跃台展览,七师叔要不要去?”
闻秋时摇了摇头:“并无兴致。”
制符时,纸笔墨砂等材质的不同,制作出的符威有差异,因而大多符师会致力于用最好的材料,但闻秋时对这些没有要求。
他在道观练符时,路边折一根狗尾草,池边沾点水,就能在地上画起来,因而不怎么讲究。
青年表情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排斥。
牧清元沉默片刻,若有所指道:“天篆是闻符主生前之物,圣尊取神木亲手制作相赠,符主身陨后,已十年未曾现世。此次作为符道大比的奖励,七师叔不如趁现在去看一眼,过几日他便是有另主之物了。”
闻秋时嘴里的枣糕突然不甜了,抿了抿唇,半晌吐出一字:“去。”
巳时,龙跃台。
黑压压的人潮围绕符会前的广场流动,目光聚在最中央。
高台之上,置有玉制笔搁,搁上放着一只沉寂多年的笔,顶端散着淡青光芒,底下笔身长直赤红,笔斗浑黑。
天空升起暖阳,给笔上一个“闻”字渡了层金边。
“闻”字劲挺,银钩铁画。
这便是符笔天篆。
不止符师,前来参观的修士亦多不胜数,四下皆是惊叹,目光中闪烁着敬畏。
也有人长叹惋惜:“当年有幸见过天篆,在符主手中时,不知有多耀眼夺目,哪像眼下这般暗淡!”
闻秋时立在一群兴奋张望的天宗弟子间,望向天篆的刹那。
他瞳孔微缩。
周围的议论声远去,逐渐听不真切,视线也变得模糊,闻秋时意识陷入混沌。
——“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一个似曾相识的嗓音在他脑海回荡,低沉安稳。
“闻......我为何告诉你。”
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身着淡墨轻袍,衣上绣着闲散的祥云纹,眉眼如墨,世间少有的精致漂亮,他打量着以面前男子为首的一群陌生人,神色警惕。
“你是谁?不如先报上名来。”
少年语气毫无敬畏,惹得对面一行人瞠目结舌,有人甚至皱起眉,要出口训斥。
那个高大身影,却是低笑一声,抬手制止,语气温和地吐出三字。
“郁苍梧。”
“哦,那我叫闻郁。”
少年人回答的十足敷衍,明晃晃表示这是刚想的热乎名。
但他话音刚落,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朝他伸来,修长有力,指腹带着薄茧,对他道:“既然如此,过来吧闻郁,我这安全。”
闻秋时指尖微动,下意识朝前方天篆笔的方向抬起手,旋即在周围一片惊呼中,摔到在地。
但身体未跌到坚硬的地面,意识昏沉间,有人在他耳边焦急低唤,“师叔!师叔!”
闻秋时头疼欲裂,四周好似发生了什么,方才晴空万里,转眼乌云席卷而来,伴着凶兽震耳欲聋的嘶吼声,狂风呼啸。
闻秋时想睁开眼,但眼皮沉重到难以掀开一条细缝,耳边都是嘈杂惊呼,乱哄哄的。
“快逃!是凶兽!凶兽穷奇来了!”
——“快逃!”“圣尊、圣尊!!”“凶兽血债血偿!!”
乌云如墨,天空一望无际的黑,宛如世界末日。
空气中弥漫着战火的硝烟,浓厚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四周都是尖叫嘶吼,宛如人间炼狱。
同样是那只修长的手,带着血,逐渐失去力量地遮住少年眼眸,那人嗓音沉稳,如初见时的温和,“不是你的错,忘掉这一切。”
......
闻秋时失去意识。
龙跃台上空,遮天蔽日的庞大凶兽嘶吼一声,直冲突然间光芒大作的天篆而去。
但半路,凶兽穷奇翅膀一转,血灯笼似的双眼望向逃窜中的人群,猛地杀去,“你竟然没死?!正好报昔日之仇!!”
吼!
半条街瞬间化作废墟。
穷奇张开血盆大口,正欲作难,忽地一顿,令人颤栗的威压从他欲攻击的地方散出。
顾末泽抱着人,眼神凶戾:“滚。”
穷奇能感知到的天地灵气,在刹那间颤动了下,凶兽惊魂不定地看着面前年轻男子,又不甘心地望向他怀里青年。
正此时,上空传来浩瀚灵力。
砰——
站立之地四分五裂,穷奇庞大身影转眼掠至半空,目光忌惮地看向对面俊雅无双的男子,有似曾相识之感。他晃了晃头,似乎在辨认对方是谁,半晌突然张狂大笑。
“原来是你,正好,杀不了闻郁,杀你泄愤!”
“楚家主,穷奇凶恶,我等一起合力诛杀!”
半空多了数道身影,灵宗主、揽月城主等系数赶来,立在楚柏月左边的人开口道。
“天篆有异动,穷奇为此而来,倒不必诛杀,”
楚柏月浅眸望着穷奇,并无杀意,神色反而透着些许温和,仿佛陷入某种悦人的回忆。
“降服他便可。”
周围众人犯了难,穷奇凶兽之名响彻大陆,今日若非楚柏月在场,尚没有诛杀的可能性,如今楚柏月想降服,凶兽戾气与生俱来,简直比诛杀还难上数倍。
楚柏月不理众人,缓缓抬起手。
幻化成枷锁的灵力从四面八方朝凶兽涌去,被包围的穷奇嘶吼一声,在灵力震慑下逐渐惊慌。
“怎么会?才短短十几年,你做了什么?修为精进如此之快?!”
楚柏月脸色淡然,控制空中数条粗壮的枷锁缠上穷奇。
惊天怒吼。
穷奇殊死一博,冲出囚围,挥动着血淋淋的翅膀,却未急着逃走,而是冲向高台上的天篆。
抵御结界刹那破碎。
穷奇凶悍一掌落向玉搁上的长笔。
电光火石间,血光四溅,整个龙跃台下起了血雨。
凶恶的巨大身影四分五裂,在离天篆笔半丈距离被冷锐的灵力抹去生机。
楚柏月一袭家主服被鲜血染红,脸上没了一贯的淡然温和,居高临下看着砸到地面的尸体,眼神淡漠,透着令人胆寒的冰冷。
“死性不改,当灭。”
一番浩劫平息,天篆笔也恢复了沉寂,仿佛之前异动从未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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