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秋时被他小心拉了起来,上下看了看:“天祖何时醒的,族长知道定欣喜万分。”
闻秋时思及俩侍女所言,这辈分极高的小孩是老族长楚志的孙子,幼时遭人暗算,模样心智都停留在三岁,十年前不知为何陷入昏厥,直到他进入灵身。
闻秋时略一琢磨,回答道:“饿、饿了。”
条理清晰的回答肯定不对,说饿,总不会露出破绽。
果不其然,那心腹没有半点怀疑,回头令人备些吃的,随后道:“天祖先与我去拜见族长。”楚志重伤在床,身旁一群人伺候着,闻秋时迈入房间,嗅到浓郁的草药味。
楚志身为楚家族长,历经数位家主,在族内名望甚高。
不过他修为不高,数百岁已到尽头,许是感觉大限将至,听闻与天地齐寿的圣兽出世,便慌不择路地令人去捕,眼下被阴箭中伤,楚霄云身殒,捉捕圣兽之事损了夫人又折兵。
一时间,脸上呈现出灰败之色。
直到他看到闻秋时,猛地咳嗽了声,瞬间精神起来。
楚志受了重伤,只能躺在床上,露出慈爱面容,手摸了摸被推到他面前的闻秋时:“我孙儿终于醒了。”
闻秋时头发被抚得凌乱,忍着躲开的冲动,露出天真无邪的笑。
一言不发,瞧着有些傻。
楚志却很习惯这幅模样,瞅了眼欲言又止的手下,收回手,扬起沙哑的嗓音令人带闻秋时换身衣裳,准备晚膳。
闻秋时被名侍女带走,换了身崭新的小锦袍,脚蹬雪靴,散乱的发丝束起,绑了两个丸子头,腰间坠了个威风凛凛的瑞兽小麒麟。
一路去哪,都是慌忙行礼之人。
秉承小孩爱动的天性,闻秋时拿起两块糕点,从凳子跃下,丸子头一摇一摆,跑出房门。
负责照顾他的一群侍人急忙跟去。
“天祖小心些,去哪呀!”
闻秋时握着两块糕点,跨过门槛,险些被绊倒,稳了稳身子,支吾道:“我要找家主......要糖吃。”
侍从一听,估摸小天祖找谁要糖时,有人让他向柏月家主要,才会说出这番话,于是道:“天祖乖,小人这就给你拿糖去。”
柏月家主在戒律堂,哪能带天祖去。
闻秋时一听,按熊孩子的模样往地面一躺,捂着糕点闹腾起来。
整个楚家的人就都知晓,小天祖深受族长宠爱,惹谁都不要惹这小祖宗,眼下若是让族长知晓把他孙儿惹哭了,在此所有人吃不了兜着走。
众人面面相觑,上话不说带他去戒律堂了。
楚柏月刚受了几十戒鞭,跪在宗祠里,得到天祖醒来的消息不久,门外传来动静。
有人快一步赶到,行礼后,愁眉苦脸道:“家主,小天祖非要来寻你要糖,我等拦不住。”
楚柏月淡声:“知道了。”
片刻,一阵凌乱的脚步传来,夹着哒哒哒的小步伐,听起来走得很急,但再急也改变不了慢吞吞的速度。
闻秋时一边怀念修长双腿,一边迈开小短腿,走得气喘吁吁。
抵达宗祠时,他苍白脸色浮现出红润,小丸子头松散起来,看起来摇摇欲坠。
楚柏月背对门口,着了件单衣,素冠束发,背后有点点血迹,按理楚柏月该向他行礼,但此时在跪拜列祖列宗,未行礼数。
闻秋时迈过门槛,除了贴身照顾他的侍女外,其他侍从留在了门外,他被侍女拉着,来到楚柏月身前。
楚柏月淡淡的眸光落在他身上,微顿了顿,随后移开,落在侍人端着的玉盘上。
他捻起盘里蜜饯,递给面前小孩:“天祖,请。”
闻秋时眉梢微挑,瞥了眼周围侍从,忽地甩开侍女的手,扑向楚柏月,在众人惊呼声中,小声道:“是我呀,闻秋时!”
极其细微的声音传入耳中,楚柏月身形一僵,睁大了眼。
“天祖?!”
一群人吓了跳,赶忙上前拉开他。
楚柏月抬手制止:“无妨。”
楚柏月放下蜜饯,从玉盘里捻起一颗葡萄,喂到闻秋时嘴里后,起身掸了掸灰尘。
一直守在此处的戒律长老忙道:“家主,还有半个时......”
话未说完,楚柏月浅眸扫来,长老心头一梗,上前的脚步退了回去。
罢了罢了!
四舍五入柏月家主已完成了今日责罚,想起挥在家主背上的戒鞭,他手现在都在战栗。
“你们先下去,天祖我来照顾便是。”
众人一愣,虽有疑惑,但都领命离去了,很快宗祠只剩两人。
闻秋时扬起手,指了指楚柏月后背,终于能用正常的强调说话,虽然出口仍是稚嫩嗓音:“你没事吧,”
“一点小伤,不见疼,”
楚柏月披上外袍,蹲身看着他道:“闻古古没事,祭坛是我故意让他们发现的,早已废弃,别担心。”
闻秋时点头,瞅了眼手中两个糕点,递给他一个:“饿不饿。”
楚柏月愣了下,看着小手握着的花型糕点,缓缓接过。
闻秋时咬了口自己手上的,被甜得吐了吐舌头,袖袍擦擦嘴角:“你能帮我给顾末泽传消息吗?”
楚柏月:“我会想办法。”
闻秋时松口气,此时天黑没多久,楚柏月道:“我带你出去,到南岭的夜市逛一逛,时候到了,便带你去见闻古古。”
闻秋时眸光微亮,高兴地点点头,握着剩下的糕点往外走。
谁知脚下一没注意,在门槛绊了下,“砰咚”跌倒在地,小身影结结实实摔了跤。
楚柏月盯看糕点反应慢了拍,伸手时人已倒地,他俯身将闻秋时扶起,细细检查:“可有受伤?”
闻秋时疼得双眼含泪,闻言摇摇头,涨红脸。
别问了,被门槛绊倒。
有点丢人。
楚柏月挽起他袖口,发现玉藕似的小臂破了皮,说了声抱歉后,给蹭伤的白嫩肌肤抹上药膏。
上好药后,闻秋时挥了挥麒麟吊坠上的灰尘,打算继续前进时,垂在身侧的小手被楚柏月拉起,低缓嗓音从头顶上方传来,难得带着点儿笑:“莫要再摔着了。”
闻秋时抿唇,埋头闷闷不乐。
他真不是小朋友。
*
“你说师父还活着?在南岭?!”
“南岭的话,要是我一定去楚家!”
贾棠一席话,颇有醍醐灌顶之效,让顾末泽多看了他两眼,隐约间,明白闻秋时为何要他带上贾棠来寻。
临近楚家,路过繁闹的夜市,贾棠逐渐停下脚步,抬头四处嗅了嗅。
顾末泽手握一缕引路草,眼神阴郁,见状神色微动:“你能嗅到师叔气息。”
贾棠神情肃穆:“不是,我闻到饭香。”
顾末泽皱眉,拂袖打算快步赶到楚家,贾棠忙道:“等我片刻,就片刻!我也想见师父啊,可这味道好香,好吃的话正好给师父带些!”
贾棠说着,捕捉到香味来源,眯着小眼睛,抬头望见一家路边小摊,感叹道:“名不见经传,竟有如此美味,当真是深山藏虎豹!”
“好香,”
另一头,闻秋时嗅着一桌美味佳肴,抬眸看简陋的摊位,惊叹道:“田野埋麒麟。”
闻秋时坐在长椅上,孤零零一人,抱着猜灯谜拿到的红灯笼,点好的菜已经上齐了,楚柏月去买糖炒板栗还没回来,他忍着动筷的念头,目光朝炒栗子方向望去。
张望之际,腰间被拽了下。闻秋时扭过头,是个十一上岁的小少年,扯他腰间的小麒麟:“这个好漂亮,给我。”
长椅于闻秋时而言,十足高了,双脚悬空,扯他吊坠的人身着蓝纹白衣,是楚家子弟,瞧着有些许眼熟,力气不小。
闻秋时险些被他一把拽离椅子,眉头微蹙,尚未开口,那小少年看到他怀里的红火灯笼,立马又来抢:“这个我也要,给我!”
“天麒少爷!”一阵脚步声急促赶来。
楚天麒见随从赶来,指着灯笼和麒麟怒道:“我要这两个东西,这小混蛋不给我!”
闻秋时听到‘天麒’两字,再瞧有些眼熟的面容,估摸这是一向自称楚氏宗家大少爷,楚天麟的弟弟,楚天麒了!
他抱着灯笼,扬起稚嫩嗓音:“小混蛋说谁呢。”
楚天麒道:“小混蛋说你呢!”
话落,楚天麒见椅子上的小孩哈哈大笑,略一琢磨,登时怒火冲天:“你这混蛋!竟敢折辱我!”
他猛地抓住闻秋时腰带,用力往后一拽。
闻秋时立即从长椅摔了下来,眼瞧即将后脑着地,一只修长的手捏住他衣领,将人在空中提了下,减少冲力后,淡漠地松了手。
一切发生在转瞬间。
闻秋时变换了摔倒姿势,一屁股坐到冰凉地面。
一道身影从他旁边走过,乌靴落地,衣摆荡起熟悉的弧度。
闻秋时心头一跳,蓦然回首。
顾末泽刚好路过,瞥见被欺负的小孩,手掌下意识抬起,搭救了下。
反应过来后,他松开手,不曾想在迈步离开之时,小腿一沉。
顾末泽停下脚步,垂着眸。
顺手救下的小孩抱着他的腿,顶着两个松散的小丸子,仰头看他,眼睛倒影着灯火的光辉,一闪一闪。
顾末泽眉头微皱,一向不喜旁人多做纠缠,正欲拂袖将他挥开,稚嫩的嗓音响起。
“顾末泽呜——”
顾末泽微微一怔,脸色瞬变。
闻秋时抱紧顾末泽修长笔直的小腿,脸颊埋进他宽大衣摆,陡然难过起来。
可恶啊。
这灵身也一言难尽。
第77章
顾末泽蹲下身,掰起埋在衣摆里的脸蛋。
七生不灭花隐了闻秋时的神魂,这个三岁小孩身体内,空荡荡的,什么神魂都看不到,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顾末泽一指按在闻秋时后颈,眸中倒映出青莲,和几不可闻的红色魂印。
指尖一颤:“师叔,”
闻秋时支吾了声,朝他点点头。
“这小娃娃是谁?”闻秋时尚抱着顾末泽,头上丸子被拨了下。
贾棠见锦衣小娃没被顾末泽推开,暗自称奇,上前打量一番,曲起指头,弹了弹对方扎起的头发。
弹完后,他看到闻秋时捂着丸子,回头用乌黑眼睛瞪他,小脸蛋小嘴巴,唇红齿白,生得可爱。
贾棠伸出手,打算摸了摸头,半路被顾末泽拍开:“莫碰师叔。”
贾棠一顿,眼睛蓦然瞪得又大又亮,夜里凉气不住往嘴里灌,好半晌,收回僵硬的手,瞅了瞅朝他挑眉的孩童:“......徒、徒儿失礼了,师父恕罪!”
闻秋时收回视线,松开捂着丸子的手。
右边发带散了,浅色发丝垂了下来,他举起两只小手捣鼓半晌,没能束起。
顾末泽见状:“我来吧,”
闻秋时一脸惊喜,扎丸子都能行,还有什么是小师侄不会的?
闻秋时乖乖把脑袋伸了过去,一动不动,随后在贾棠“噗哈哈,像坨......”的笑中,缩回脖颈,准备摸出铜镜时,发带被僵硬抿着唇角的顾末泽解开。
“师叔披发就好看。”
闻秋时心领神会,把左边的丸子也解开了,披着细软发丝,斜眸瞥向放肆大笑的贾棠。
罪魁祸首,为何笑得这般欢。
贾棠一顿,正努力憋笑,被人从后面打了下:“你又是谁,还不快给我让开!”
被贾棠隔在一旁的楚天麒怒火中烧,眼瞧灯笼被闻秋时捡起,那麒麟吊坠还在对方腰间晃荡,他挣脱阻拦的侍从,一拳打在挡在前面的贾棠身上。
他力气不小,真给贾棠打疼了。
贾棠回身,挽起袖子正要教训,楚天麒瞧见他,愣了下:“诶,棠哥哥。”
贾棠眯眼一瞧,发现是楚天麟胞弟,没等他做出反应,楚天麒拽住他衣袖:“棠哥哥你来的正好,我要这灯笼,还有这兽坠,你快给我抢过来!”
贾棠默了瞬 ,一巴掌呼在他脑门上,拍得楚天麒痛叫了声:“快给......这位小弟弟道歉!你是恶霸吗?!”
楚天麒捂着头,含泪怒道:“我不喜欢你了!”
他扭过身,对那些好似没发现他挨打的侍从道:“你们今天傻了吗?我要灯笼!要麒麟!速速给我抢过来!”
他身后的侍从默不作声,为首之人低着头,眸光往旁侧瞥了下,有所示意。
楚天麒拧眉望去。
街道人流中,一个白衣身影握着热腾腾的炒栗子,目光朝这边往来,不知看了多久。
楚天麒静了下,露出些许畏惧,但很快硬着脖子“哼”了声。
他是宗家嫡系小少爷,若非他爹太废,那些伯伯叔叔在除魔大战中死的死伤的伤,坐上家主之位的该是他们,哪轮得到楚柏月这分家子弟抢去,如今骑在宗家身上作威作福。
不过哼哼归哼哼,他与其他楚家人一样,心底十分敬畏柏月家主,见其穿过人流走来,脚底抹油似的,丢下侍从一溜烟跑了。
闻秋时怀里多了袋板栗,楚柏月道:“亥时来寻我,我带你去见古古。”
闻秋时点点头,楚柏月很快走了,留下一桌饭菜。
贾棠嗅着香味,边抄起筷子扒饭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师父,你不知道我以为你死后,哭得多伤心,每日对着你留给我的灵符以泪洗面,你交给我的功课我也一个没拉下。你不知道顾兄来找我寻你时,我有多高兴,简直高兴得跳起来了,别看我现在只顾着吃饭,其实心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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