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商微眯起眼。
当年郁苍梧、盛泽灵、夙夜关系要好的时候,彼此交心,夙夜知晓的秘辛不比他这个仙境之主少。
可盛泽灵所中之毒无解,若是常人,在中毒的瞬间便散去灵力化作白骨,也就盛泽灵修为高深,才能撑到这么多年,如今也到极限了,夙夜能如何救人。
*
“穿过这片布满毒瘴的密林,便是森罗殿。”贾棠卷起地图,在夜风呼啸中直哆嗦,“森罗殿戒备森严,如何进去?”
顾末泽提步迈入林中:“密林里有机关。”
贾棠一惊,踮脚小心迈入:“你怎么知道?”
顾末泽不答,半时辰后,临近密林出口,一株灵草挡在正前方,夜里散着七彩光芒。
贾棠瞥了眼,晕倒在地。
顾末泽精神略一恍惚,眉头微皱,晃了晃头,视线中七彩灵草幻化为人形,四周景象开始变换。
一块尖锐的石头砸破小男孩的额头。
“小怪物,你之前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不凶了!”
“快看啊,他眼睛果然红了!快跑,他要吃人!”
“别怕,看我的!”
幼年顾末泽被推搡倒在泥潭里,捂着流血的额头抬起稚嫩脸蛋:“我、我不是小怪物,你们别怕我。”
师父说了,只要他拿出体内的血珠子,这些同门小朋友就再也不会害怕他了,还会和他一起玩。
幼年顾末泽用袖子擦擦额角,脸上带笑,露出两个天真烂漫的小梨涡,乌黑眼睛闪着细碎光芒,轻声解释道:“我眼睛不是红的,你们看......啊!”
一小孩将早早准备的辣椒粉撒向他,同时道:“快!用鞭炮炸他现原形!”
顷刻,噼里啪啦的炸裂声响起。
顾末泽耳边响起震耳欲聋的声音,四处飞溅的鞭炮有的打在他脸蛋,有的打在他脑袋,有的炸起泥潭里的污浊泼在他身上。
足足一炷香的时间,鞭炮声才偃旗息鼓。
烟雾弥漫间,顾末泽茫然看着四周,耳朵短暂失了聪,什么都听不到。
他害怕地蹲在泥潭,捂着耳朵不知所措。
方才扔鞭炮的几个小孩远远望见,折了回来,指着他不知说了什么,大家都在哈哈大笑,叉着腰,仿佛成为了击倒邪恶的英雄。
顾末泽张了张嘴,小声道:“没现原形......你们现在相信了么,我不是小怪......”
话未说完,一团污泥狠狠砸在他脸上。
顾末泽尝到令人作呕的腥味。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泥团向他砸来,幼年顾末泽抱头蜷缩着身躯,雪亮眼眸噙满泪珠。
是不是他没解释清楚。
不然怎么他交出了血珠子,大家还是不相信他呢。
他不是小坏蛋,也不是小怪物啊。
砸累了,那群小孩一哄而散,泥潭里的小身影直到深夜才动了动。
咕噜。
肚子叫了起来。
幼年顾末泽捂捂肚子,准备寻些果子吃,提步出去时,突然发现泥潭里有东西。
他伸手用力拽住半截,发现是藕,于是灰头土脸地仰起笑脸,漆黑的眼睛闪亮,倒映出夜空繁星。
太好了,又发现了一处有东西吃的地方。
顾末泽浑身都是污泥,用衣角内侧擦了擦藕,用力咬了口,残余的腥泥混着藕香一起吞入喉间,分不清是香还是令人作呕的味道。
不管好不好吃,他都要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挨揍。
挨完揍就能告诉那些人。
瞧,即便这样,他也没伤害任何人,那么,是不是他没有那么可怕呢。
幼年顾末泽吃完,又在泥潭里寻藕,不知不觉走到潭边的时候,发现一圈淡墨色的衣摆。
他抬起脏兮兮的小脸。
一个宛如谪仙般好看的青年,垂着漂亮眸子,静静看着他。
顾末泽愣了愣。
片刻,他轻声问:“你要吃吗?”
顾末泽在泥潭里摸出一截藕,手抬起,想把他认为的好东西给对方,但瞥到藕上污泥的那刻,他涨红脸,两只小手藏到背后,觉得这般脏的东西不配面前的大哥哥。
在那目光注视下,他想到自己此时的狼狈,难堪极了。
幼年顾末泽丢开藕,踉踉跄跄地离开泥潭,那个青年却一直跟着他。
就这般过了两三日,到了第四日,睡醒的那刻,顾末泽先睁开一只眼,偷瞅了眼周围,发现视线中的身影,小嘴角勾了勾。
他发现这人几天没吃东西了,虽然发硬的馒头不好吃,可他寻不到更好的东西了。
“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你肚子饿了吗?”
幼年顾末泽抹抹泪眼,从怀里拿出方才抢到的馒头,分了一半给青年递去。
但白嫩的小手穿过了对方。
顾末泽从那刻才意识到,跟在他身边的不是人,是一缕魂。
但他不害怕,反而有些开心,尤其是发现对方只有自己能看到后,高兴极了。
“你为什么跟着我,为什么只让我看到你呢。”
“是不是我对你特别重要。”
“你是上天派来陪我的对嘛,你是为我而来的对不对,那、那以后,我叫你天礼好不好。”
......
第80章
顾末泽醒来,坐在一棵松树下。
路间的七彩灵草消失不见,他皱起眉头,瞥向倒地做着美梦的贾棠,将人叫醒。
贾棠唇角还挂着笑,顿了顿,惊醒道:“刚才怎么了,我怎么睡着了!”
顾末泽:“不知,找到师叔再说。”
待两人离去,夙夜在路口现身,摩挲下巴沉吟道:“原来如此,我说怎么回事,又是那讨人厌的小不点。”
白无商:“你知道这些有什么用?”
夙夜低头,嗅着浮生草的气息,明明是无味的灵草,他却露出几分陶醉表情:“我不知道他心里的圣地是什么,怎么彻底摧毁。”
白无商嘲道:“虎毒不食子,他是你的儿子吧。”
“我也是夙罗的儿子,不也被夙罗拿去给心爱的紫修毒神做试毒体了么,”夙夜满不在意道,“你以为夙家人,谁在意那点儿血脉情。”
白无商冷下脸。
夙夜见状,恶劣地扯起嘴角:“哎呀,我刚才提到谁了,夙罗,恨透夙罗了吧,你嫉妒的模样真丑陋。”
话落,夙夜侧身躲过一击,反手灵力击在白无商腹部。
一口鲜血喷在他脸上,夙夜嗅着熟悉的味道,舔了舔嘴角,一脚踩在倒地的白无商身上:“抱歉,跟我打,你还不够格。”
“你也曾这样踩过我,记得么,”夙夜蹲身,从地面捡起一根枯枝,警告似地敲打白无商的脑袋,“因为你还有用,我都能与你心平气和的交谈,为何你这么沉不住气,太令人失望了,废物。”
“接下来好好看着就行,别轻举妄动,”夙夜低笑,“我来教教你,顺道告诉我那还心存幻想的小孩,什么叫做,绝望。”
*
一片静谧的石室内,冷雾环绕,放置十年的冰棺动了动。
“哐当”一声脆响。
片刻,一个东西从冰棺底下钻了出来,破土而出。
“疼死小爷了,到底撞到什么了,这么硬,”贾棠摘下胸口贴着的遁地符,揉揉脑袋。
他与顾末泽混入森罗殿后,兵分两路,玉简联系,他用遁地符在森罗殿底下钻动,好不容易找到个上方没人的地方出来,竟然撞到脑袋了。
“话说回来,这里太冷了。”贾棠搓了搓手臂,回过身看刚才压到他的东西。
入目,一副散发着浓郁灵气的镶玉冰棺。
贾棠恍然大悟,原来撞到棺椁了,难怪这般......
等等,棺椁?!
这冰棺里躺着的人,怎么、怎么像符主?!!
“师父!!”
闻秋时昏沉沉的意识逐渐苏醒,冷霜融成水珠,悬在鸦羽似的长睫微微一颤。
往昔,他尽数回忆起来了。
之前猜得八九不离十,那本书打不开,圣尊曾与他一起研究了许久,所获得的信息仍只有封面关于魂印、穷狱门、地狱与成神路的字眼。
此事,盛泽灵与夙夜也知晓。
古往今来,穷狱门的存在是大陆最大谜团,没有人不想解开这万古谜团,他们三人本就对穷狱门后的东西有所猜测,结合天书,更加确信了些。
从上古时候这片大陆无人得以飞升,便是穷狱门阻断的缘故,但此门不能随意打开,否则源源不断的邪祟会造成生灵涂炭。
三人约定,在有办法解决邪祟前,不动穷狱门,但后来,魔君夙夜违背承诺,掀起了修真界一场浩劫。
此事除了三人之外,只有闻秋时知晓。
除魔大战后,圣尊身陨、古古枉死双重打击下,闻秋时在天熙城看到腕骨有一抹红印的夙默野,不由自主产生一种邪念。
他想利用夙默野打开穷狱门,门后有通往地狱的路最好不过,他一定不惜一切带圣尊与古古回来。
外界众人只知符主镇守鬼楼两年,天下一片太平,无人知晓,两年间,他徘徊在穷狱门前,有过多少次破除封印打开穷狱门的邪念,好在他一直遏制住了这股念头。
闻秋时身陨前,知晓森罗殿会来袭。
夙默野一直与森罗殿里的大祭司保持联系,不过他不想管,他早对夙默野说了,有本事取他性命,便来拿。
彼时他以为夙默野是书中主角,见夙默野每夜被梦魇缠身,唯一执念便是杀他为父报仇。
执念埋藏太久,迟早走火入魔。
闻秋时担心大陆未来在夙默野带领下的走向,试图帮他化解,但这执念要不想通放下要不得尝所愿,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而两相抉择,后者比前者容易得多。
当时闻秋时闲暇时候,会教夙默野法术,还会教他明是非辨善恶。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当着还是小少年的夙默野斩杀他的父亲,创造让他痛苦不堪的源头,闻秋时不后悔,但会对夙默野感到抱歉,尤其是将他带在身边,也是心怀不轨想有朝一日能利用他打开穷狱门。
闻秋时知晓森罗殿来袭的日子,在那前夕,画了张符送给夙默野,当作离别礼物。
无论结果如何,夙默野都该回森罗殿了,而不是继续跟着他。
之后,尘埃落定。
闻秋时想起夙默野杀他时的凶狠模样,本以为会被大卸八块泄愤,没想到,夙默野把他的尸体用灵玉冰棺封起来了,保尸身不腐。
闻秋时心底叹口气,调动体内浑厚的灵力,试图催动这具仍在沉睡的灵身。
不知顾末泽现在何处,莫要孤身闯入森罗殿来了,太危险了。
等他恢复对灵身的掌控权,很快就能去找他了。
闻秋时催动灵身,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师父!!”
接着是狂喜,像是拿出了玉简:“顾末泽,我找到师父了!不、不对,是师父的尸体!”
闻秋时:“......”
罢了。
确实是尸体。
他动了动手指,暗示贾棠。
这时,玉简内传来模糊声音,闻秋时听不真切,仅听到贾棠紧随其后的倒吸凉气声:“你被拦住?在森罗殿主眼皮底下冒出身影了?!你、你什么运气!”
贾棠惊慌失措道:“知道了知道了!我现在就带师父逃走!”
冰棺里沉睡之人,眉头微不可察动了下,贾棠没发现,用根绳子将冰棺绑在自己身上,往身上贴了张灵符,“嗖”地钻入底下。
一片剧烈震荡中,闻秋时脑袋不断撞击着坚硬的冰玉。
贾棠带冰棺在地下乱钻的颠簸中,闻秋时眼前一黑,没等重见天日,头便被撞晕过去。
*
森罗大殿高座上,夙默野转着食指骨戒,似笑非笑看着出现在大殿里的人。
“夙泽,想不到你会送上门来。”
那日见过顾末泽,他一门心思在寻闻郁身上,没注意到这个与他模样有些相似的少年人,后来回殿一想,他好像有个小十岁左右的堂弟,曾经在森罗殿出现的突然,消失的也突然。
夙默野唯一的印象便是无意间,看到夙泽右腕骨有个非同一般的印记,邪瑰妖异。
夙夜发现他看到了,便笑着问他,要不要给他画一个。
夙默野点点头,右腕骨多了一抹血红,不过这印记没过几年慢慢消失了。
夙默野瞥了眼顾末泽手腕,眼神晦暗不明。
他不会让魔君之子出现在森罗殿门人面前,夙夜的威名太大了,大到顾末泽凭借这出身,就能让殿内大多数人盲目臣服于他。
他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从发现顾末泽存在的那刻,夙默野便决心除掉他,如今送上门来,再好不过。
但未及他出手,顾末泽掏出玉简,夙默野听到冰棺两字,转骨戒的手指一顿,脸色瞬变。
他将密室隐藏得那般好,怎么可能有人发现!
夙默野身形一闪,就要赶去石室。
一道身影挡住他前路,顾末泽放回玉简,语气轻快:“原来师叔的灵身还在,看在这份上,我今日饶你一命。”
“你师叔,闻郁何时成了你师叔,”夙默野犹若寒星的眼眸,微眯了眯,“我保闻郁的尸身不腐,与你何干,莫要多管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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