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珩北懒散地靠在铁艺椅子的椅背上,他身上漂浮着淡淡的酒气,眼皮耷拉着,呼吸浅到近似于无,他问郭询:
“你说,他是在闫森说,他那套衣服是我和闫森一起买的才站起来要走的?”
“是啊,当时他脸色特别难看,不是我说你啊顾珩北,你给闫森那个贱|人买衣服怎么还给人纪寒川也送套一样的呢?你就是送我我都受不了,寒碜谁呢?这特么的,真的,这性质特别恶劣,”郭询抱怨了一阵,继续担忧,“他会不会直接跟学校举报咱们啊?这种好学生,唉,可喜欢跟老师告状了!”
顾珩北嗓音有些沙哑:“他不会。”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
“他不是那种爱嚼舌根的人。”
“那倒是,”郭询就这么放下了心,“我看他也不像。”
顾珩北摆了摆手:“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再待会。”
“你喝多了?”
“有点。”
“那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的?”
顾珩北闭上眼:“总得等这边散了——你回去吃饭吧,别来一趟连肚子都没吃饱。”
“哦,那好吧,”郭询转身走出几步,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踅回来,“对了,纪寒川走前让我把这个给你,大概是送你的生日礼物吧,喏,给你!”
顾珩北微微掀开眼皮,顿了半晌才伸手接过那个U盘。
然后郭询走了,周遭只剩下了顾珩北自己。
顾珩北静静地看着头顶上的遮阳玻璃,月光青白,沁着淡淡的凉意,像是一双俯视的冷漠的眼睛,将他的五脏六腑看得通通透透。
我在难过什么?我不过是有些可惜就这样失去了他,我不过是有些不甘心还有一点委屈,明明,明明我已经什么想头都没有,就跟他做朋友也是很合拍的,可我什么都没做错,就这么平白无故地被他讨厌了。
讨厌么。
顾珩北用手背挡住眼睛,低低地“啧”了一声。
……
丰泽楼这边七点散场,顾珩北又马不停蹄赶到榕庄。
这才算是他正儿八经的十八岁的生日宴,有他最好的同学,朋友,兄弟,是他生活圈子里最重视的那一部分人。
没有人胡说八道,也没有鸡飞狗跳,连索林楼逢棠那几个素来混账的都一本正经人模人样,顾进南甚至叫停了榕庄今晚所有乱七八糟的玩意,生怕有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被顾珩北单纯的同学撞见了,给四少爷丢面儿。
每个人都哄着供着捧着顾珩北,务求让四少爷这个生日过得体体面面舒舒心心。
榕庄的宴客大厅流灯溢彩,红地毯从门口一直铺到主席台,挑高几十米的屋顶上垂落下一盏高达十几米的水晶吊灯,灯帘如同瀑布一般飞流直下,明光璀璨得让人无法直视。
顾珩北就站在这个灯下,站在瀑布的中心,像是被无数星辰拱卫着的月亮,他穿着白色的衬衣,衬衫的肩线和袖口流动着浅浅的金色线条,身姿挺拔,矜贵俊美,他笑得自信而飞扬,带着与生俱来的轻狂和倨傲。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注在这个十八岁的天之骄子身上。
麦克风将顾珩北的嗓音传至大厅的每个角落,清朗优雅,绕梁不绝。
那是他早就准备好的词儿,他说“感谢各位来宾见证,我今天十八周岁了,终于可以拿驾照了,以后上路再也不怕警察叔叔查我本儿,也不怕别人没收我钥匙了”,宾客们爆发出阵阵口哨和大笑声。
顾珩北看着台下乌泱泱的欢乐的人群,笑着想,我有一把车钥匙,还留在那个人手里呢。
生日会上觥筹交错,顾珩北在敬酒的时候看到原本准备给纪寒川的那个位子,那个位子安排在他的室友蒋辞和他们班的班长中间。
那两个一个是唯一知道点内情的,一个出了名的体贴周到擅于照顾人,顾珩北在通知他们来的时候就交代过有个小学弟到时候让他们照应着,纪寒川在这里谁都不认识,顾珩北怕他不自在,什么都给他提前考虑到了。
但那个位子此刻空着,桌台上立着孤零零的一个小牌子,钢制的,黑底金字两竖列,“来宾,纪寒川”。
没有人注意到,在顾珩北离开那张餐桌后,那个小牌子也消失了。
……
饭局结束后,众人各找余兴节目,唱歌的唱歌打牌的打牌泡温泉的泡温泉,余兴节目很健康,很和|谐,顾珩北把所有人都安排上了,觉得再也出不了什么错了,终于偷了个机会回自己的包房喘口气。
那会都快十一点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顾珩北先开灯,嫌刺眼,又关了,他懒得洗漱,懒得脱衣,直接栽到床上趴下,脑子里有点晕乎乎的,毕竟连轴转了两场,还是轻微醉了。
之所以说是轻微醉了,是因为他始终意识清醒着,一是提前就吃了解酒药,二也是他自知心里有事,始终提着根神经,不敢让自己醉狠了。
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浅醉的坏处,他没有力气做别的事情,但是也睡不着了,身体很疲惫,可大脑兀自运转。
顾珩北闭着眼睛躺了半个多小时,很努力地催眠自己,先是数数,然后是属羊,数到六百多只还是没睡着。
于是他睁开眼睛,在黑暗缭绕的房间里辨认那些只余阴影轮廓的物品。
对面嵌着一整面的电视墙,右边是窗帘紧闭的落地窗,一线小小的缝隙里,漏出一点执拗的白光,左边有一排组合家具,有柜子有桌子,一张长桌一张圆桌,圆桌上堆着大家送给他的礼物,长桌上有台式电脑。
反正睡不着,顾珩北坐起身,既然睡不着,那就看看纪寒川的那个U盘里有些什么。
启动电脑的时间里顾珩北脑子里天马行空,其实大概是能猜出来的,纪寒川应该送了他一个什么程序,也许是生日烟花,也许是个小游戏,总不可能送他20G的小电影。
只是,顾珩北好笑地想,纪寒川知道这种工科生的小浪漫小惊喜更适用于讨好心仪的女孩子欢心吗?
那个傻小子,总是这样冒冒失失的,就在他这里胡乱点火。
电脑屏幕亮了,微弱的光芒下,顾珩北的眼睛奇异的亮,像是一个即将拆开礼物包装的小孩。
这本来也就是他的礼物啊。
弹窗跳出来,顾珩北点开磁盘,里面果然有一个软件,软件名称就叫“To顾珩北”。
这名儿取得,没救了,直男癌。
双击鼠标,软件打开了。
顾珩北“靠”了一声。
黑漆漆的房间里,软件封面上半颗骷髅头骨与他静静对视,图标下方是方正整齐的一列宋体字——人|体解剖学图谱。
顾珩北自从开始学医,每年有无数人翻着花儿地送他解剖图谱,有新华书店里就能买到的简单图谱,有雕在名贵材料上的收藏品,还有知名画手手绘的艺术品,看似投其所好,其实顾珩北每回收到这个都一肚子的麻买皮——
你要是送高三生一套五三黄冈王后雄当生日礼物你看他跟不跟你拼命?
更别说纪寒川这个解剖图还只是个残次品,只完成了头颈的部分,整体设计简易,粗糙,笨拙,顾珩北闭眼都能指出好几个bug来。
但这是纪寒川亲自做的。
顾珩北很震撼。
三维画面冲击力十足,青色和蓝色分别代表动静脉,红色是血管,白色的区域里连脑脊液都清晰可见,每一张图片都可以三百六十度旋转,鼠标移到哪个部位,那里就会出现黑色字体标注出对应部位的结构名称、功能、病变原理。
软件的框架搭得很大,顾珩北毫不怀疑纪寒川最初的设想是要将整个人|体的所有组织结构都囊括其中,但是因为自己生日临近他急着送出来,所以目前只有头颅部分完成,纪寒川消失的那小半个月的时间里,就是在做这个?
顾珩北只用了几分钟的时间就把软件演示完毕,然而就这短短的几分钟,涉及到多门计算机课程和人|体医学相关知识。
纪寒川放下手头所有的学习和工作,没有跑步,没有上课,没有打工,没有做任何他平日里按部就班必须要完成的一切,全身心地投入于此,用尽他初初掌握的全部技术。
顾珩北能够想象到那个少年端坐在电脑前,在每一个晨光微熹里,在每一个夜幕阑珊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或手指翻飞行云流水,或眉头紧蹙凝神思考。
他也许会在遇到难题的时候轻抿嘴角,就像他一开始苦于自己的英语口音那样忧愁而困顿,他又会在难题迎刃而解时露齿轻笑,顾珩北见过很多次纪寒川那样的笑模样。
很多很多的样子,在顾珩北的想象里,被勾勒得近乎还原出那十几个日日夜夜的每分每秒,最后定格在顾珩北记忆和瞳孔里的画面,是纪寒川穿着那一身精致华丽的制服出现在他眼前。
那个满足他一切想象的少年。
电脑屏幕运行到最后显示出一副纯蓝色的背景,像是暗夜里温柔涌动的海洋,海洋上缓缓地漂浮出两行流云般的动态字体。
一行是“Happy birthday”。
一行是“to be continued”。
顾珩北看着那一行“to be continued”,忽然觉得心里一疼,像是被什么尖锐的重物击中一般,疼得那么鲜明而深刻。
to be continued,未完待续。
是这个软件未完待续。
是纪寒川给他的祝福未完待续。
是他们的情分未完待续。
是的,不会错的,哪怕纪寒川想给的并非是顾珩北最初想要的,但是他们之间的一切,都不会就此end。
顾珩北的心像是被浓雾笼罩的荒原里骤然劈进一道银白炫亮的闪电,那电流摧枯拉朽,划破一切迷障,疯狂流窜进他的血液脊髓,汇聚成一股莫名而汹涌的力量,那股力量催促着他跳起来,拔腿就往门外冲去。
他冲出房门才发现自己光着脚,急急忙忙又回去穿鞋。
手机、钱包、车钥匙……屁的车钥匙,他钥匙在纪寒川那里呢!
顾珩北的房间在六楼,但他来不及等电梯,像是身后有风在卷,云在追,像是足下蹬了风火轮,他跑过客房长长的走廊,两步一个台阶跳下扶手楼梯,有个端着托盘的服务生迎面跟他撞到一起,托盘上的杯盘碗盏稀里哗啦掉碎一地,服务生吓得魂飞魄散,却被顾珩北一把抓住:
“会开车吗?送我去个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你们知道前面左一个右一个前男友出场是为什么了吧?
当然是为了凑一桌麻将啊!
搞事情嘛,当然是人越多人好,谈情说爱呢,就人越少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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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房门被敲响的时候纪寒川吓得整个人都从椅子上弹起来。
原本徐进拉着他想和他谈一谈关于医疗软件的构思,但是纪寒川神思不属,心思根本集中不到正事上,徐进只得先回自己宿舍去了。
徐进走后,纪寒川便陷入了深度的思考。
他发现自己所有的仓惶无措都来自于他的无知,他对于同性恋这个群体一无所知。
纪寒川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是在高一。
当年他是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入的县高中,班里很多同学都是从初中部直升上去的,互相之间都认识,班主任让大家自由选择同桌,纪寒川反正谁也不认识,他看到有个男生孤单单地坐在角落里,就把自己的桌子搬过去,打算跟他一起坐。
谁知一直在讲台前观望的班主任突然开口了:
“纪寒川,你别跟某某某坐,你到这边来。”
纪寒川是直到那个男孩退学才从别人口中听来“同性恋”这三个字。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排斥那个男孩,在那民风保守闭塞落后的小城里,连老师都无法坦然接受这样的学生。
那时他就不懂,只是潜意识里知道这个人群是怪异的,是跟正常人不一样的。
纪寒川的心像是被一只利爪拧着,几乎要透不过来气。
顾珩北……他也被人排斥过吗?
那么出色优秀,光芒万丈的一个人,会因为这样被人嘲笑冷落孤立吗?
同性恋又不是杀|人放|火,凭什么就要被歧视了?
纪寒川认识的人里,没有比顾珩北更好更完美的人了,如果这样的人是同性恋,那么同性恋一定没什么可怕的。
纪寒川打开电脑,搜索最科学权威的网站,去了解同性恋。
任何事物透过科学客观公正的角度,都会让人更易于理解和接受。
为了更加理解同性恋的感情,纪寒川还下载了几部经典的电影,他先将一部《蓝宇》从头看到尾,从最初看到两个男子肢体纠缠的不适和抗拒,到最后感动和震撼于蓝宇死去后陈捍东年复一年的怀念。
纪寒川发现原来同性之间的爱情和异性也没有什么不一样,他们同样真诚炽热掏心挖肺,但却困于更多的世俗规则无可奈何。
然后纪寒川又看了一部《春光乍泄》。
纪寒川试图在电影中寻找顾珩北的影子,然而顾珩北既不是蓝宇也不是陈捍东,更不是黎耀辉。
只有何宝荣,纪寒川发现何宝荣身上有一种魅力,在顾珩北的身上更体现得淋漓尽致。
就是那种眸光流转百媚横生,笑游人间为所欲为的不羁放肆,何宝荣总轻易地将黎耀辉握在股掌之中,顾珩北却能令所有人对他纳首称臣,一颦一笑里谁敢不为他着迷。
作为一个纯直男的视角,纪寒川能够看明白为什么黎耀辉能对何宝荣全无抵抗,就像他不会对顾珩北产生遐想,却依然感受得到顾珩北有颠倒众生的魅力。
黎耀辉在天台上砌水泥,何宝荣在他身后倒下一瓶矿泉水,南美热烈骄炽的阳光下,何宝荣抱着黎耀辉,脸颊和嘴唇在黎耀辉的后颈和肩背上碾压——
敲门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砰砰砰”,突如其来,猝不及防,纪寒川被吓得猛一跳,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人当场抓包,他手忙脚乱地关掉电脑,这才去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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