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看了多久,突然发现对面的眼神也看了过来,陆方时下意识心虚地垂眸望着地面。
心里又转念一想,他坐的这里如此角落,光线也并不好,应该不会被别人注意到。这么想着,便又抬起头,却看到对面真是在看着他,他这么回望过去,对面却不像他方才那样心虚地收回目光。
对面的目光八方不动,连带着有几个注意那林小公子的人也悄悄地看过来,陆方时被盯得有些坐立难安,于是起身去了洗手间。
经过洗手间的另一条走廊那边灯光昏暗,也无人给那里增添热闹,与大堂那边形成天差地壤。陆方时走过去靠到窗边,望着窗外下方一片灯光迷离,万家灯火融融,感觉自己离很多东西都太远。
“陆先生。”
听到有人叫他,陆方时回过头来,看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他疑惑地指了指自己,“您叫我?”
“是的。”那人一身笔挺的西装,言行举止都彬彬有礼,“您好,我是林先生的助理胡明南。”
“林先生?”陆方时问,“哪位林先生?”
“可以说是林毅先生,也可以说是林毅先生的长公子林续先生,当然也可以说是小公子林游先生。”胡明南对于陆方时这似乎所有事情都全然不知的模样稍微惊讶了一下,却很快嘴角一笑恢复最初的表情,“我想他们三位您应该是知道的。”
听了这几个名字,陆方时掩饰着自己心里的惊讶,第一反应竟是原来那个冷冰冰的林家小公子叫做林游,他点头道:“您找我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林先生想认识认识您。”胡明南笑了笑,顺其自然地将一张名片递到了陆方时的手里,“您如果最近有什么困难或是需要什么帮助,可以来联系我。”
没有人会毫无缘由地突然来帮助你,尤其在这个圈里,胡明南意味深长的笑已然不言而喻。他方才递名片的行为看似礼貌自然,实则却是不由接受人答应就直接塞了进来。披着文明皮的强迫,虚伪得如同此刻戴着金丝眼镜微笑着的他。
胡志明这过于熟练的手法显然是惯于此道,陆方时霎时觉得这名片辣手得很,连带着让他感觉自己也变得和这张名片一样轻飘飘的没有重量。
“不必了谢谢。”陆方时将名片塞回了胡明南手里。
胡明南却像是脸上带了张笑容面具一样,他温声道:“陆先生不必着急还我,总可以再多花些时间考虑考虑。”
“独自在圈里打拼是不容易的,能多一个朋友总归是好的。”
陆方时听在耳里,好似能听到胡明南未说出的更多的话,他心里迟疑了那么片刻,胡明南便笑着道了别:“不过是个联系方式,陆先生如果哪天真的需要联系我,说不准还能用得上。”
陆方时独自留在昏暗里,怔了很久。
他突然想到,如果是五年前的他,他该当是第一时间就怒气冲冲地塞回名片离开。
他变了许多,连他自己都为这变化感到羞惭而绝望。
不知道此刻胡明南是不是回了会场,回了林游的身边,陆方时只觉得自己羞于再回那里,他直接从另一个出口出去,打车回家了。
回到家里小区楼道间的时候,正好碰到隔壁住的夫妻俩回来。两人行色匆匆满脸焦虑。
“晶晶的病又…”
陆方时的话还没问完,那妻子张萍便红着眼睛点了头,“这次不知道又得住多久的院,可能还得动手术,家里都没剩什么钱了。”
陆方时问道:“那你们有什么解决方法吗?”
“还能怎么办?只能再清算一下存款,再问问看亲戚家有没有…”那丈夫杨磊叹了口气,不敢把话说下去了,夫妻俩匆匆关上了门。
陆方时回到家里翻箱倒柜了半天,把能想到的角落都找了找,再看了看自己银行卡支付宝微信里的余额,加在一起也就勉强能应付一个月的房租,这还得是在不算饭钱的情况下。
在这里租房子的人都不是什么有钱人。
突然接到傅辰的来电:“方时,你在哪啊?我怎么没看见你?”
“我提前回来了。”陆方时看向了自己口袋里的名片,感到刺眼的疼。
“怎么回去得这么早。”傅辰说,“我刚刚听钱轶说汪导演要拍新电影了你知道吗?”
“汪明佳导演?”陆方时顿了顿,这是他合作的第一位导演,也就是合作的这部《信》给了他最初的渴求,却没曾想是无望的幻想。
“对啊,就是汪明佳导演,她最近是想拍《信》系列二了。”傅辰声音很是激动,“汪导演还来问过钱轶你能不能去试镜,她很希望这系列二也是你来拍。”
有一瞬间的惊喜涌起,却只是一滴水落入幽深的潭里,片刻之间又回归了沉寂,陆方时感到这欣喜后的失落更让心里酸楚,“我…我恐怕…去不了吧。”
傅辰一愣,然后沉默了片刻,“方时,要不…要不你去求求黄老板?给他道歉服个软?”
陆方时没有说话了,他熬到两年前何尝没有尝试过去道歉呢?可是…
“都五年前的事了,他不会还这么记着仇吧?”傅辰说,“说不准他早就把你给忘了,你总不能一直不出去接戏吧?离你的合约到期还有足足三年呢!”
还有三年,什么崇高的理想,什么远大的前程都可以暂且不提,因为他连眼前的面包都满足不了,他哪有资格再讲什么追求?
这一晚他像往常一样很晚才勉强入睡,只是梦里反反复复都是那张昏暗中的名片,那名片依稀闪着光,晃得他眼睛疼,他心里排斥着,却依旧努力地伸出手去够它。
他看不起他自己,即使是在梦里。
陆方时第二天一早找了他们公司的老板黄世东,黄世东生着一个标准的大土豆脑袋,头顶上的毛发稀疏,嘴巴较大,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像是要扬到了眼角。
秘书喊进的时候,陆方时手指好几次僵硬地蜷回又张开。
走进办公室里,黄世东正坐在办公桌前低着头看文件,听到陆方时进来,也完全没有抬起头来的意思。
“老板…”陆方时手指深陷进手心里,“我来找您是想为自己曾经的莽撞行为道歉…”
“我们的陆先生能有什么莽撞行为?”黄世东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我哪里受得起您的道歉?”
“我…”陆方时低下头,“我行事莽撞,说话没有分寸…”
“怎么?我们高傲的陆方时先生哪里来的错误呢?”黄世东抬起头来笑了笑,“是最近碰到了什么困难,还是有什么想要的了?”
黄世东的话是已经把他的难堪摆在了明面上,陆方时硬着头皮说道:“汪明佳导演要拍一部新戏,我想…”
“哦,原来是想去拍戏啊。”黄世东依然脸上带着笑,“想拍就去拍啊。”
“真的吗?”黄世□□如其来的松口简直让陆方时激动得嘴唇发白,“您能够放我…”
“当然,我的标准一直没有变。”黄世东好整以暇地微微后仰到靠椅上,眯眯笑着的眼睛闪过精光,“我想你应该是清楚了我的标准才会过来找我的吧?”
五年前,黄世东第一次无限亲昵地抓住他的手时,陆方时恶心得无以复加,毫不犹豫地甩开对方的手,大步进了洗手间消毒。
两年前陆方时同样是站着这个地方,看到黄世东的脸离得越来越近,竟要过来吻他时,他一把推开黄世东,跑进厕所里差点要吐出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二十八了吧?”黄世东手指轻点桌面,“离与咱们公司的合约到期也就只有三年了,虽然你那时候都三十一了。”
黄世东说到这里笑了笑,陆方时的那个角度能看到他眼镜的镜片那里反着光,“三十是个坎啊,在这个圈里,无论是对男人还是女人。”
陆方时感到黄世东的眼神将他整个人上下打量,不像是看一个人,倒像是看一个送上门的货品,那眼神满是不加掩饰的欲望,他全身难以抑制地因为恶心而泛起了鸡皮疙瘩。
沉默了很久,黄世东像是等得不耐烦了,笑着提醒道:“今□□服穿太多了吧?”
陆方时低头看了眼自己,初秋只穿了一件薄款卫衣,黄世东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他的手指蜷缩了好几次,用尽全力摸了摸衣角,又僵硬地挣开。
不行,无论如何他都办不到。
他沉默着转身要离开这个房间,听到黄世东站起来冷笑的声音:“怎么?扮人偶发传单的钱够吃饭了?”
公司合约规定艺人不能在未经公司允许的情况下去接一切商业活动或演出,自然其他长期性工作也不必想,但是兼职却是可以的。
陆方时偶尔就去扮玩偶人物兼职,当然,他做过的兼职不止如此。
此刻被黄世东一语戳破他的窘迫,他顿了顿,又毫不回头地出了门。
排除赚钱的窘迫,陆方时其实并不觉得扮人偶是一件多么令人感觉耻辱的工作,甚至,他是有一点喜欢的。
至少玩偶是很招大多数人喜欢的,尤其是小孩子,小孩子看到玩偶的时候,眼睛都是亮的。
只是今天当他在广场上扮了个大熊猫发气球的时候,他看到了独自坐在长椅上的林游,休闲的外套长裤,就像是一个周末不在校的学生。
只是很奇怪,明明是秋日暖阳照在他的身上,他给人的感觉依旧是冰冷的。
也不知道林游一个人坐着是在想些什么,或是等着什么,总之看着肯定不能算高兴的样子,陆方时走过去,递给他了一个气球。
林游已经过二十了,他没想过他这个年纪竟然还能得到这种哄小孩子玩的东西。
面前的大熊猫还挑了挑,示意可以让他换他喜欢的图案,因为玩偶衣服太厚重,所以看起来动作笨拙得可爱。
林游抬起头来,从他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熊猫玩偶的嘴巴里,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秋水一般的,像是洒满了零碎的星光。
他站起来,猛地掀开这只大熊猫的头套。
☆、困窘
此时陆方时看着眼前的林游,第一反应是原来林游这么高,比他还要高一截。看着近在咫尺的林游的苍白的脸,眼睛却有一瞬间的明火闪过,耀眼如星。
只是这流星太快,甚至没能让他抓住尾巴。
他有些可惜地想着,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林游看见了脸,他顿时有些局促,手里紧握着的气球溜出来,从他们之间飞出去,身边有小孩惊喜的欢呼声。
林游看见陆方时脸的那一瞬间,心中有一种巨大而强烈的情绪如台风席卷过境,说不清是极大的欣喜,还是彻底的失落,总之是一种极为奇异的情感,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林…”陆方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
“林游,叫我林游就好。”林游顿了顿,“你在这里兼职扮玩偶吗?”
“嗯…”陆方时心里知道他这个年纪的人做这样的兼职有多么滑稽,听的人大多该是或惊异或鄙夷。
但是出乎意料的,林游却没有任何这类的反应出现,他似乎是诚心诚意地说:“真好。”
“这是个很美好的工作。”
这句话让陆方时愣了很久。
林游把熊猫头还给陆方时,指了指天上的气球抱歉道,“不好意思,我打扰到你了,怎么赔偿?”
“不用不用。”陆方时看了看时间忙说,“我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结束,而且这些气球也不值什么钱,本来就是用来送的。”
“嗯好。”
林游说了这句话后,两人之间便剩下了沉默,一时之间有些尴尬,陆方时忙说:“那我回去了。”
“嗯。”林游点点头。
陆方时向商楼里走去,却发现林游跟在他身后,陆方时又走了一会儿,直走到要换衣服的楼层,他转过头,发现林游还在。
林游却依旧是平静的,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房间,“你就在这里换衣服吗?”
陆方时点头,他进了房间,换下了熊猫玩偶的衣服,打开手机看到他父亲给他发消息:我快到你家了,你早点回来开门。
陆方时这几天原本就不怎么好的心情,此刻更是低到了谷底。
陆方时从房间里出来,却没想到出来时,发现林游在门外等着他。
“我想了想。”林游说,“我还是应该请你吃顿饭补偿一下。”
“不用不用。”陆方时没想到林游竟然客气成这样,“我并没有怎么被打扰到,不用补偿。”
但看林游那样子很是坚持,陆方时便又说:“我家里有事,所以还得赶紧回去。”
“嗯好。”林游似乎还有点可惜。
陆方时看到林游终于打消了这个念头,道别离开时,看到林游似乎想要开口问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导致陆方时回家的路上总忍不住在想林游想问些什么。
除此之外,他脑海里又来来回回放映着林游说那句话时候的神情,他说:“真好。”那神情是在他那冰冷的脸上少见的柔和的。
陆方时回到家里,刚到就碰上了敲门。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身形高挑的男子,穿着长风衣,戴着眼镜,手里拎着公文包。
陆方时为他拿来拖鞋,“爸,怎么突然来了?”
“晚点儿在x大有一个学术报告,顺便就经过你这里看看。”陆方时的父亲陆鸿文走进来打量了一下房间周围,冷哼一声,“要不是还有血缘关系,我也不耐烦来这种地方。”
陆方时没有说话,沉默地去倒来了一杯热水。
他父母,或者说,包括什么叔婶舅姨在内的整个大家庭,都挺看不起他的,当然,他父母尤甚。
在重点中学里成绩并不出众的他让作为高知分子的父母觉得脸上无光,高中又没考上他们期望的那几所大学,勉强选到了他们指定的专业,他却在大一结束之后不顾一切地要转去戏剧专业学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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