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方时笑着应了几句,便去换上了衣服来表演一小段剧情。这部电影的背景是在解放战争时期的北平,陆方时一身粗布长袍在一位学者好友的葬礼上念着一封信,这位好友死于暗杀。
“去年三月,天气还未转好,我和博友谈起近日所作的文章来,却都只感到灰败,一如这萧索的境况…
博友常说青年的光与热是社会向上的希望,他常恨自己这残破的身体给了他拖累…”
这是一段平静的表演,但在沉稳之下,听者又能被他读信时那种克制的悲愤感染到,分明是字字泣血,面上却苦撑着,只怕下一刻就要哭出声来。
陆方时念着台词,几乎是压抑着自己满腔的情绪,太久了,他已经太久没有体验过这样试戏的感觉了。他感到自己似乎是将过去五年里所有的不甘与委屈一起倾泻进这信里,读尽内心所有的心酸。
信读完的那一刻,他的思绪空白了好一会儿,直到身旁响起掌声,他才转过头来鞠躬致谢。
“太棒了方时。”汪明佳笑着说,“我原以为这第二部里的主人公性格比较压抑沉稳一些,怕你个人气质不贴,没想到你这五年来变化很大,真是沉淀出来了。”
汪明佳一直以来对陆方时印象很好,拍《信》第一部时,陆方时整个人那种阳光纯粹的气质完美贴合她脑海里的想象。陆方时平时身上总有一种温文尔雅的气质,很符合这部里主人公的学者职业设定,但这一部里的主人公虽是个有信仰的青年人,但已然经历了太多的失望与无奈,又兼之身体病痛的折磨,所以气质上总得带点萧瑟抑郁之感。
汪明佳这段时间以来面试的很多演员,年轻的差点韵味,年长一点的又稍显沉稳有余了。她没想到兜兜转转几圈,最合适的还是陆方时。
“谢谢。”陆方时还沉浸在一种复杂的情绪里,他勉强笑着鞠躬道谢。
汪明佳心情激动,还准备说些什么,坐旁边的监制胳膊肘轻轻推了推她,她才平复了一下心情,对陆方时说道:“方时,那你先回去等我们的消息吧。”
“嗯好。”陆方时再次鞠躬,然后才离开了这里。
回去的路上,陆方时回想起自己表演结束时的掌声和汪明佳的激动,场景一如六年前他试镜时候的样子。他想,他该是能拿到这个角色的,这是属于他的角色。
“呦,不得了哦,今天去试镜了?”
陆方时停下脚步,此刻他走着的走廊正对面就是黄世东。
毕竟是他的老板,陆方时避无可避,只得淡淡回道:“嗯,试镜了。”
“呵,我还以为你有多清高呢。”黄世东冷笑,“结果还不是爬上了林家的床?”
事实的揭露像一只毒蛇一口咬准陆方时的喉咙,他微微低头,脸色霎时苍白,喉咙几经滚动,却只是沉默着抬脚要离开这里。
“你别以为你攀上林家一晚就多了不得了,我告诉你,别说林家能看得上你几天,只要你还在我公司一天,你就还归我管。”黄世东恶狠狠地低声咒骂,“巴巴爬上别人的床不也就换来个试镜的机会?一个角色都没拿到,真以为自己能卖得上什么好价钱?”
陆方时此刻似乎连嘴唇也变得苍白,他不自觉握紧了拳头。黄世东一看陆方时这表情瞬间回想起五年前自己被揍时候的触感,既然已经刺激到对方,他见好就收,当即大摇大摆地快步走了。
但其实黄世东说得没错。陆方时独自缓慢走着,他自己也清楚他出卖自己换来的这一个试镜机会有多么微不足道。即使他真试镜成功了,他也还有两年多的空窗期可等。
所以他只能把希望全部寄托于这部电影之上,这已然是他前后这苍白的八年里所唯一可以慰藉的东西了。
“方时。”傅辰高兴地上来搂着陆方时的肩膀,激动道,“听说你去试镜啦?怎么老板准你试镜了?”
“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陆方时勉强笑了笑,忽略了傅辰最后的那个问题,“我才出来没多久。”
“有人看到你呗,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傅辰笑道,“听说汪导演对你很满意。”
陆方时自己对汪明佳眼里明晃晃的欣赏也有一定的把握,但他只是谦虚道:“不清楚,也许汪导演也有其他觉得合适的人选。”
“方时,你身上有一种感觉,那种…”傅辰想了好一会儿,然后终于想到了似的,“虚伪!上学时期考试后那种学霸们共有的虚伪!”
陆方时笑了笑,“我只是不喜欢把没确定的事情说得太死了。”
毕竟这个世上变故太多,五年前他也曾自信满满地说他会成为内地最优秀的青年男演员。
“周末晚上一起吃个饭?”傅辰对此很是热切,“再叫上上次那几个小妹妹。”
陆方时想了想自己银行卡上多出来的一万块钱,确实也算得上一笔大的进账了,出去吃个饭总归是吃得起了。
傅辰定的晚饭点很接地气,就在一个比较火爆的路边大排档里,他呲溜啃着大肉串,“这就是咱们十八线的好处了,走在路上也没人认识。”
陆方时把刚烤好的肉串递给女生们,笑着点头表示赞同。
陆方时被公司雪藏的事全公司皆知,成婧她们几个进来几天后自然也就知道了,魏晴说道:“方时哥以后一定会大火的!”
几个小女生进来公司后几天就看遍了公司里所谓的红人走在路上选择性失明,还有一大批说不上火,只能算是三四线的也各个眼睛朝天看。几个人私下里嘀咕还是觉得陆方时最好看,脾气又好又温柔。越想便越为陆方时愤愤不平。
魏晴说完这句话,便看见陆方时一愣,然后又笑了笑,一笑明若春阳,声音温柔道:“谢谢。”
魏晴红了脸,笑着添了句:“我确信!”
“傅大哥,公司里就你们两关系好一些吗?”刘琼笑着问,“你们同一期进来的其他人呢?”
“我们那一期进来了五六个呢,当时关系也还不错。”傅辰数了数,“除了我们俩,还有文望,舒湛,陈韵一…”
“啊!舒湛陈韵一!”成婧激动起来,“尤其陈韵一,傅大哥和方时哥和她也是同一期的吗?”
“当然,当时我们关系很好的,尤其方…”傅辰看了眼陆方时,对方此时低着头烤肉,他顿了顿,“不过后来就没怎么联系了。”
成婧继续追问道:“怎么后来没联系了呢?”
“唉这个啊再正常不过了。”傅辰说,“娱乐圈这个名利场里,大家都一穷二白的时候关系好很正常,可是差距越来越大后自然也就没有交集了。”
三个小女生面对面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不约而同地发出笑声来,“以后我红了可就不跟你们联系了。”
“肯定是我先不联系你们。”
“哈哈哈哈到时候我赖在你家里,管你联不联系我。”
几个女生笑着互相打趣,陆方时忍不住也微微笑了。
年青活泼的气氛让他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回到家里想了一会儿,他敲了敲隔壁的门,问了之后还在为钱发愁,他于是又给隔壁转了五千。
他心情由此感到更为平静些,安心等着剧组那边的试镜结果,一直等到一周后,然后接到汪明佳亲自打来的电话:“你好啊方时,我觉得你在试镜的时候表现得很好,不过…”
陆方时耳边传来耳鸣,只隐约听到最后那句:“很抱歉我们有其他的人选。”
☆、第 7 章
林游最近心情有些烦闷,看了一会儿论文,看着看着就从白纸黑字上看出人影来,那一夜的疯狂历历在目,对比得这几天他这几天有些怅然若失。
午饭点到了,他勉强吃了几口饭,总也觉得这外面做的菜不如家里有烟火气的菜香,简而言之不如陆方时做的好吃。其实他平日里是在外面吃饭吃惯了的,只是有些东西一旦享受过了就心态不一样了…
他突然就有点明白他哥在每个经常出差的城市都养着一个小情儿的原因了。
一方面能在“家”里吃饭,另一方面呢,还有…
林游不知向谁撒气似的敲了敲桌子,以前没尝过这种滋味还好,一旦试过就有些食髓知味了。
林游憋着这种烦闷的感觉憋了许久,晚上开车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拨通了胡明南的电话。
胡明南赶紧接了电话:“林游先生,有什么事吗?”
林游想了想,不知道怎么开口。
听到对面一片沉默,胡明南再次问道:“林游先生?”
“那个…”林游咳了一声,“陆方时…”
林游没能把话说完,胡明南凭着自己的那点聪明才智试探着问道:“陆先生怎么样?”
林游回了:“挺好。”
胡明南于是接着问了下去:“那我再去跟陆先生签一晚…”
“一晚?”林游皱了皱眉,“太短了吧。”
胡明南确定了林游的目的之后,口舌立马清晰起来,“一般签长约的话,有一个月,三个月,半年的,以往董事长最长也就签了个一年的。”
“这样吗?”林游车开得慢,百无聊赖地看着前方的路,却正好看到前面路边一家大排档的桌边坐着陆方时,灯光下陆方时粲然一笑,那双烟雨朦胧的眼睛放出流光溢彩的晴来。
“那就先签一年的。”林游不自觉停了车看着不远处的陆方时,“签最长的。”
“好的。”胡明南愉快地应了下来,“我尽快为您谈妥。”
胡明南这边刚挂电话,就立马开始行动起来了,他第二天就去找了《信》的剧组,“请问男主人选确定了吗?”
“面试了很多人了,我们还在商讨。”监制侯震问道,“胡先生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林家是想塞谁进来吗?后面这句话侯震没有问出口。
“不是,就只是问问。”胡明南笑了笑,“我想打听一个叫做陆方时的演员,他表现得怎么样?”
“方时啊。”汪明佳很是激动,“他表现得很好,简直就是我心里的男主角。”
“哦?”胡明南倒是没想到陆方时还真有点实力,“既然这么合适,怎么还没确定下来人选呢?”
“是这样的,因为我们还有个人选。”侯震说,“舒湛。”
胡明南倒是听过舒湛的名字,算得上二三线了吧,至少大多数人也能叫出他的名字,不会像陆方时这么籍籍无名。
“唉。”汪明佳颇为嫌弃地叹了口气,“舒湛首先长得就不合我胃口,气质也差得远,而且他一个科班生出来的竟然台词功底这么差,我的电影可是要用原声的!”
“行了人哪有这么差?好歹舒湛也是大帅哥,粉丝人气哪点不是比你看中的陆方时强的多?”侯震手指敲了敲桌子,“再说了人家可是投资方那边推荐进来的人。”
“呵。”汪明佳冷笑一声,“你敢说主人公这个角色舒湛比方时合适?瞧瞧舒湛之前演的那些不入流的偶像剧,我的电影…”
侯震推了一把汪明佳,一个苹果塞她嘴里,“当心被人听见。”汪明佳这个理想主义者,是真不知道这种不挣钱的文艺片拉投资有多么麻烦,何况今年这部电影比往年那部的投资要求大得多。
“这样吗?”胡明南笑了笑,“那你们是不是大概可能定下舒湛了?”
“诶胡先生,您怎么来打听方时了?”汪明佳眼睛一亮,“你们林家也是投资商之一,如果你们要推方时的话,我愿意接受。”
“汪导演。”胡明南一笑,“您这么明晃晃的对陆方时的喜欢,怕不是人家都觉得自己被内定了?”
“确实。”侯震白了汪明佳一眼,“当时陆方时表演完的时候,要不是我及时拉住了她,她可能当前就要上去说就你了我的男主角。”
“这样啊。”胡明南微微点了头。
“确实方时合适啊。”汪明佳怀着期望,“胡先生来是为方时说话的吗?”
“不是。”胡明南想了一会儿却笑着摇了摇头,声音依旧平和斯文,“我来是希望您不要用他。”
总得要把猎物逼到死角才方便打猎啊,胡明南惯常爱用这样的方法。若是那陆方时没什么实力倒好办,给他什么角色都能算是诱惑,但既然真实情况如此,他便要改变策略,摧毁对方明晃晃的希望自然是最好走的一步。
胡明南算着日子,等剧组的通知下来之后一个星期才又去联系了陆方时。
“陆先生。”
陆方时并不乐意看见胡明南,似乎每次胡明南都能在他心情最低落的时候出现,一身西装,斯文至极,却总是在照见最肮脏的自己。
“你来干什么?”
陆方时此时站在家的门里面,胡明南站在外面,胡明南笑道:“您不让我进去吗?”
“不用吧。”陆方时没有让步,“您有事就说。”
“看来陆先生不太欢迎我。”胡明南笑笑,“那我改日再来。”
陆方时顿了顿,“改日也不必再来了。”
他说完就关上了门。
自从接到汪明佳的电话之后,他已在家待了一个星期,没有社交,没有娱乐,他仅仅就在家里发呆。
他原本能对自己有信心的事情就少,如今更是找不到什么让他为之骄傲的事情了。他以为他分明是看到了导演对他的欣赏,没想到却可能只是他的假想。
他想到了他过去的五年以及未来的三年,苍白的八年。
有那么一些时候,他是想到了走另外的捷径的,可是他想起来胡明南那张永远假笑的脸,想起来黄世东那猥琐的冷笑,以及…那天林游时不时投来的打量的带着鄙夷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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