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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父母一心给他规划好了专业研究方向，甚至连硕士博士的学校导师可能都准备去联系了，他却离开了这条路，一头扎进他父母嘴里所说的戏子行业。
这是他人生中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大的一次反抗。
他的父母觉得丢人极了，在亲戚聚会里都难有好脸色。
“你看看你自己住的地方像什么样子？”陆鸿文紧皱眉头看着这狭窄的空间，客观来说，陆方时的房间虽然小，但是干净整洁，东西装饰也摆放得非常恰当。但陆鸿文只看到了面积，“二十八岁的人了，就混成这样！”
“我怎么会养出你这样的儿子？”
陆方时静静地听着，心里却想着，他小时候也不算是他父母养的——是另外一对平凡的夫妻，妻子是小学老师，丈夫开了个小卖部。他父母没耐心养小孩，每个月只负责打生活费给他们。
“错就错在当时把你交给别人养。”陆鸿文不出陆方时所料，每次骂他的时候，总爱把养过他几年的叔叔阿姨溜出来骂一遍，“真是太失败了！”
真是个失败品！
陆方时自己在心里给父亲补上了没说完的话。
陆鸿文怒道：“文化低的人能教出些什么东西？”
“爸！”陆方时不能接受他父亲这么骂养了他几年的叔叔阿姨，“问题是出在我身上，叔叔阿姨他们很好。”
“问题是出在你身上？”陆鸿文冷笑一声，“所以你一生下来就是个残次品吗？”
尽管父母难听的话听得多了，但听到这句话时，陆方时还是感觉心被刺痛了一下。
有敲门声响起，为了一时躲避这样的难堪，陆方时快步去开了门，来的人却是房东严真。
“小陆啊。”
严真是个标准的四十岁居委会大妈的样子，笑起来的时候，双下巴又给脸巩固了一圈，“我已经给你宽松几天了，这房租啊，今天必须得交了。”
“嗯好，不好意思。”陆方时拿出之前凑好的钱，再加上今天兼职的钱，刚好补足了房租，“麻烦您单独为了我跑一趟。”
“没事没事。”严真笑着收了钱，“你这孩子客气什么。”
严真走了后，陆方时关上门，转头回来看到坐在沙发上的陆鸿文满脸的铁青。
成绩普通是丢人的，考不上好大学是丢人的，学表演是丢人的，住的房间小是丢人的，欠房租当然更是丢人的。
陆鸿文喝了口水，“怎么？做你热爱的工作钱够吗？”
当初陆方时改专业的时候，写废了十几篇文章，终于定下了一篇五页纸的文章来给他父母表达他对表演的热爱，他的父母看了一眼就随手丢进了垃圾桶，“热爱？不是所有的行业都配谈热爱的。”
此时陆鸿文的话无非就是旧事重提，扑面而来的冷嘲热讽。
“钱…”陆方时顿了顿，舌头僵硬道，“够。”
逞强其实就是一瞬间发生的事。
“哦，是吗？”陆鸿文冷脸看了眼陆方时，“我看你钱还能够到什么时候。”
门声“砰”地一声响起，陆方时知道他父亲愤而离开了。
都说家是心灵的港湾，但面对他父母时，他却永远是紧张的，难以自处的。
他曾想过，他能在他所热爱的行业里做出一番成绩来，向他父母证明他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他想证明没有他父母的安排，他凭他自己也能走出一条路来。
但是事实证明，他错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又听到了敲门的声音，陆方时走过去开门，看到的是邻居杨磊张萍夫妻。
“小陆啊…”张萍焦急又难为情，“你…还有没有…能不能…借我们点钱？”
钱。陆方时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里面剩下的三百多块钱是他仅剩的存款，他甚至能清楚地记得是三百一十八块三。
“我们会还的！”张萍更加焦急，“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
陆方时抽出了三百块钱递给了张萍，“对不起，我…”
可是说实在的，三百块钱算什么？张萍看着这点钱，一时愣住了，这不像是在帮忙，倒像是侮辱。
“算了算了。”杨磊沉不住气了，催促了张萍，“大家都困难，谁能帮谁啊？”
但张萍还是接过了那三百块钱，然后道了声谢。三百块钱不算什么，但也是钱。
看着杨磊夫妻回了房间，陆方时突然开始后悔，他方才也许不该在他父亲面前逞强的，他父亲不过就是想看他为自己错误的选择而无地自容甚至痛哭流涕，痛斥自己的愚蠢，再盛赞父母的智慧。
只要他这么做了，他父亲一定会宽慰许多，高兴时会给他打一些生活费，至少也能帮他把房租给付了。
那他就有几千块钱借给张萍他们了。
逞强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懊悔却是来来回回在重播。
可是真要他承认选择表演是条可笑而错误的路吗？他似乎又不肯。
接下来的日子并不好过，交了房租之后，在基本工资下来之前，他每天拿着兼职忙碌之后的钱，在超市里算着买什么菜更加便宜。
但总是不够的，黄世东定了公司里长时间没有通告的艺人每天必须得在公司里待够额定的时间，那么剩下能兼职的时间其实并不多，何况除了房租，还有物业水电，还有别的生活用品，他觉得，生活就像是琐碎的煎熬——在饿的时候尤其如此。
他从垃圾堆里翻出那张名片，看了很久，直看得不认识上面的字了，然后又把这张名片丢回去。
手上的名片丢了，心里却装上了名片。他知道他变了。
就是在这种时候，在菜市场挑最便宜的似烂未烂的菜头时，他又碰到了胡明南。
胡明南手指轻轻抬了抬他的金丝眼镜，朝陆方时微笑着的时候，陆方时脑子里第一时间闪过《魔鬼代言人》里米尔顿出现时的笑容。
“陆先生。”胡明南笑着说，“我觉得您需要我的帮助。”
☆、第 4 章
“我们一向是很讲信誉的。”
胡明南此刻坐在陆方时的对面，将笔记本电脑屏幕转过来对到陆方时的眼前，“签了协议也是保护您的利益不被损害，您看看还有没有需要增加的条款。”
“是只需要跟林游…”陆方时顿了顿，“一晚对吗？”
他在清晰地见证自我贩卖的过程。
“是的。”胡明南却像是在谈任何普通的提议，“毕竟也不能保证林先生对您是否满意到会有长期的需求。”
陆方时看了眼电脑屏幕里显示的文档，飞快地瞥了一眼后就像是刺痛般地移开了，“请问…”
他心里毫无底气，“能不能…能不能再添加一个要求？”
“嗯？”胡明南微笑以待，他是处理这类事情的老手了，这上面的报酬只给了微不足道的一点钱，大多数艺人当然不会在意这点钱，更在意的是要具体到某部剧某部电影或某个综艺代言的资源。
所以他对于陆方时提出的这一句话并不感到意外，他只是好奇眼前这个看起来很温和局促的男人究竟有多大的胃口。毕竟人不可貌相，上一个帮林毅谈的看来甜美娇弱的女星一开口就得是某部大制作电影的主要角色，想得倒是都挺美。
“听说汪明佳导演要拍一部新电影，最近正在试镜…”陆方时说，“我想…”
“你想要多重的角色？”胡明南顺口接了过来，心里盘算着像汪明佳擅长的文艺类小制作成本电影，如果只要求一个配角的话还是挺好办的，但如果是重要角色的话，那这群有点艺术追求的导演们可就有点难办了。
谁知陆方时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去试镜看看。”
胡明南这下倒是愣了，这么简单而毫无成本的要求简直闻所未闻。
陆方时接道：“麻烦你跟我老板黄世东那边说一下，让他放我去试镜。”
胡明南添加完内容后，立即打印出了这份文件，一式两份交给了陆方时，陆方时发觉自己拿着笔的手有些颤抖，笔接触到纸，他一狠心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好了。”胡明南递给陆方时一张磁卡，“就明晚吧，林游先生通常晚上十点多回去。”
“好。”陆方时接过卡来，手颤抖得更为剧烈了。
“对了。”胡明南说，“那套房子只有林游先生一个人住，那么后天早上的早饭你帮忙准备一下，林游先生通常是在早上七点半用餐，普通的粥和清淡点的小菜就可以了，花的钱可以找我报账。”
胡明南所说的准备自然是餐厅点餐，做过这种交易的人都懂，不需要他详细解释。他见过的艺人一般都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他哪里敢让那群人来给小公子做饭。
谁知陆方时却点点头，心里想着熬粥的话，那他至少得六点半起来了。
胡明南心情很好，他跟随林毅的时候，就把这类事情处理得很好，基本默契到林毅眼神盯住了哪个人，不必再有多的提示，他就会在林毅闲下来的时候把那人安排上来了。当然，林续也不外乎如此。
林游却跟他的父亲兄长太不一样，至少胡明南在跟随他的前段时间里，胡明南完全看不出林游对什么人事感兴趣，几个大聚会走下来，再帅再美的人站在他的面前，他都视若无睹。
偏偏林毅私底下还反复跟胡明南强调说：“加把劲儿，赶紧给我这宝贝小儿子安排上什么人，省得在家里天天看我不顺眼。”
林毅的角度来看，美色是共识，自己的小儿子还没开窍主要还是审美没对上口味。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陆方时出现的时候，胡明南看着林游望着陆方时的眼神，随之而来这几天里，林游重复看了好几遍《信》这部电影，胡明南知道他终于能跟林毅交差了。
陆方时回到家里，看到胡明南发给他的诸多注意事项，他一项一项地看着，心里满是荒芜。
他突然想到了林游的模样，林游表情柔和说：“真好。”于是荒芜之中多出了一小口清泉。
至少他对林游是不排斥的。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这档子事，他还有那么一丝好感。
第二天傍晚走进林游家里的那一刻，他是全身心高度紧张的。林游似乎是一个人在外面住，住的是一个稍微偏大一点的很普通的现代化住房，房内的东西四处摆得有些乱，此时房间里没人。
陆方时看了看这乱糟糟的大房子，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帮做大扫除这样的工作。但想想昨天胡明南那么顺其自然安排早餐的事情，把做清洁和做饭这样的工作共同归为一类是很正常的想法，所以他似乎也该把房间收拾一下。
陆方时于是开始做清洁了。
厨房里设备齐全，但积灰最重，没有一丝烟火气，显然主人从来没有进过厨房的打算。当然，其他大多数房间无一例外，积灰程度就像是从来没有人走进去过一样。例外的只有客厅厕所书房和一间卧室。
陆方时清扫过书房，随意看过书架上摆着的各类书籍，他大多都看过，其中还有很多很喜欢，又看到书架最顶上宝贝似的放着一个精美的木质盒子，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他自然也无权打开。
花了两个小时才做完了清洁，陆方时看了看时间，离林游回来还有很久，他还有许多时间能慢慢地洗个澡。
睡前洗澡，他这么想着，类似于古代妃子承宠前的手续。
林游今天看了一天的文件后，鼠标箭头移动，下意识又点开了视频软件，还是那部这几天看惯了的电影，他点下暂停，屏幕上的白衬衣青年笑容明媚如朝阳，能暖到人的心坎里去。
他闭上了眼睛，回想起那双隐匿在玩偶头套下的眼睛，这几天在他的梦里几乎要溢出光来。他梦到年幼的他踮着脚问道：“大哥哥，你长什么样子？能取下你的玩偶头套吗？”
“大哥哥眼睛那么好看，一定是很好看的人吧？”
他看着那双眼睛，然后扯下头套，隐约是陆方时的模样。
林游睁开眼睛，又看着电脑屏幕上青年的眼睛，他突然有些紧张，他要怎么去跟陆方时熟络起来呢？这类知识他似乎有些短缺。
“哦？还没回去呢？”一个笔挺西装的男人走过来，身后跟着长得跟狐狸似的胡明南，林游赶紧关了电脑，这男的是他爸林毅，此刻笑脸吟吟，看起来心情很好。
林游没有回话，林毅倒也没什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个小演员怎么样？”
“哪个小演员？”林游吓了一跳，下意识以为自己林毅猜中了自己的心事。
林毅看林游这么惊讶的样子倒是颇为不解，“明南不是给你准备了个小演员吗？我问你他滋味…”
胡明南咳了两声，低声道：“老板，那个小演员是今晚才去。”
“噢噢噢哦哦！”林毅大梦方醒般地，“我记错日子了。”
“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玩意儿？”林游终于明白过来，“今晚？什么东西？”
“什么小演员？”林游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心里就不可抑制地烧起了火，“你们塞了什么脏东西去我家里？去我母亲家里！”
“这话说的…”林毅咂咂嘴，“什么脏东西…”
林游恨恨地盯了林毅一眼，然后快步走了。林毅捂了捂胸口，他家这小儿子是越来越难管了，指望这块小硬石头转性估计是没辙了。
“快快快。”林毅捂着胸口催促了胡明南，“赶紧打电话叫那个小演员离开。”
“林游这架势…”林毅叹了口气，“谁想到我这做父亲的竟然还要怕儿子？”
胡明南只微笑着宽慰林毅，但当他第三次还未拨通陆方时的电话时，他就笑不出来了，“老板，要不我现在赶过去？”
“别了别了。”林毅摆了摆手，“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就多给那小演员加点钱，我也算仁至义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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