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于素和熙而言,他仅是一萍水相逢,又使劲浑身解数引诱于其的兔妖。
他并不气馁,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忐忑地问道:“素和公子可有心悦之人?”
素和熙曾经爱慕过自己未过门的妻子,现下想来自己是为美色蒙蔽了双目,不然,他根本不了解那曲家小姐的品性,怎会生出爱慕?
是以,他摇首道:“我并无心悦之人。”
裴玉质追问道:“素和公子喜欢怎样的女子?”
素和熙自言并非断袖,若能令素和熙幸福,他愿意将素和熙让予旁的女子。
不过眼前这素和熙并不为他所有,轮不到他来让。
“早几年,我喜欢容貌秀美,富有才情的女子,现如今,能有女子不嫌弃我已是幸事了,哪里容得我挑三拣四?”素和熙叹息着道,“不过自从我右足残疾后,便再未想过婚娶之事。”
裴玉质一时间不知该安慰素和熙定有女子慧眼识珠好,还是该庆幸素和熙再未想过婚娶之事好。
他犹豫片晌,自吹自擂地道:“我容貌秀美,皮毛丰盈,饱读诗书,素和公子不若考虑考虑我吧?”
素和熙凝视着裴玉质道:“对不住。”
“无妨。”裴玉质不再言语。
待回到家后,素和熙从放于屋前的盆中摘了些小葱,后又行至庖厨,点了蜡烛,卷起衣袂,利落地揉起了面来。
裴玉质对此一窍不通,想帮忙却帮了倒忙,被素和熙无情地赶到了一边。
因而,他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素和熙。
素和熙这两日时常被裴玉质盯着,已渐渐习惯了。
揉面,醒面,洗葱,切葱,洗猪肉,剁肉馅,洗荠菜,切荠菜,将醒好的面团分成剂子,再将剂子擀成面皮,接着将馅料放于面皮上,最后将面皮一个褶子一个褶子地捏紧。
裴玉质瞧着素和熙一气呵成的动作,鼓掌道:“素和公子真厉害。”
素和熙并不觉得自己厉害,而是为生活所迫。
被赶出家门前,他与裴玉质一样笨手笨脚;被赶出家门后,为了能节省些,他不得不学会了做包子。
但裴玉质亮晶晶的瞳孔却让他觉得自己极是厉害。
他将做好的包子放入锅中蒸,见裴玉质凑近灶台,嗅着气味,含笑道:“莫急。”
裴玉质一把抱住了素和熙:“好香。”
素和熙疑惑地道:“刚开始蒸,哪里来的香味?”
裴玉质指着素和熙道:“素和公子好香。”
素和熙并未嗅到自己身上的香味:“我一点都不香。”
裴玉质一派天真烂漫地道:“素和公子身上有我喜欢的气味,很香。”
这兔妖是在变相向自己表白么?
待包子蒸好了,素和熙将五只包子盛入了盘中,递予裴玉质。
裴玉质不接,撒娇道:“要素和公子喂。”
素和熙无奈地取了一只肉包子,喂予裴玉质。
裴玉质就着素和熙的手,欢快地吃着肉包子,末了,还舔去了素和熙指上沾染的肉汁。
不知为何,素和熙的心跳漏了一拍。
裴玉质抬眸道:“还要素和公子喂。”
素和熙便又喂了裴玉质一只肉包子,裴玉质又舔了他的手指,他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第44章 二更·跛足书生(八)
由于他仅仅买了半两纯瘦肉, 只够做两只肉包子,且那两只肉包子已被裴玉质吃尽了,见裴玉质直勾勾地瞧着他, 他不得不改喂了荠菜包子给裴玉质。
裴玉质其实并不在意包子是什么馅料, 满足地吃着。
喂罢这荠菜包子,素和熙生怕裴玉质口干, 烧了开水,并为裴玉质倒了一盏。
裴玉质端着缺了口子的茶盏, 吹凉了些, 饮了一口, 又注视着素和熙道:“还要素和公子喂。”
素和熙便又取了一只荠菜包子,喂予裴玉质吃。
裴玉质吃尽这荠菜包子,一面舔舐着素和熙的指腹, 一面含含糊糊地道:“素和公子当真是好滋味。”
素和熙鬼使神差地道:“你想吃这手指便吃了吧。”
闻言,裴玉质怔了怔,放下茶盏, 继而肃然道:“素和公子此言是何意?”
素和熙并未为自己所言而感到后悔,笑着道:“我的存在并没有任何价值, 你若是想吃,非但可将这手指吃了, 亦可将我这副身体吃了。”
苟且偷生有何意义?
为裴玉质所食又有何不可?
裴玉质不曾因为他右足微跛而歧视过他, 不管裴玉质的所言所行到底是真是假, 于他而言, 都算得上难得的慰藉。
他若能死于裴玉质的口腹,算是死得其所吧?
思及此,他抬手揉了揉裴玉质的发丝,请求道:“待你吃下我后, 望你莫要再吃人了,否则活人会伤心的。”
裴玉质双目生泪,瞪着素和熙,一言不发。
素和熙所言不差,素和熙的生母已然过世了,即便素和熙为他所食,素和熙的父亲都不会伤心,继母甚至会抚掌称快。
眼前的素和熙一心求死,与上个世界的素和熙一般。
上个世界的素和熙身死的情状历历在目,教他浑身瑟瑟,惊恐万分。
他不及细思,言辞激烈地道:“你以为你自己乃是普渡众生的佛陀么?我吃了你后,便会乖乖听你的话,不再吃旁人?”
见素和熙哑口无言,他又心疼又难过,以致于落下了泪来,与此同时,语含讥讽地道,“素和公子,你委实是个懦夫,你不敢面对今后的人生,便想让我吃了你,好使你了却一生。至于‘莫要再吃人,否则活人会伤心的’不过是你的自我感动罢了。”
“莫哭,不值得。”素和熙垂首道,“你所言有理,我的确是个懦夫。”
“玉质,莫哭,孤不值得。”上个世界的素和熙所言言犹在耳,这个世界的素和熙竟然又说了一样的话。
裴玉质心知自己说得太重了,见得素和熙这副模样,霎时间,泪流如注。
素和熙听着裴玉质的哭泣声,手足无措,只不断地道:“莫哭,莫哭……”
裴玉质根本看不清素和熙的眉眼了,哽咽着道:“值得,我便要为你哭,你能奈我何?”
素和熙劝道:“莫要哭了,不值得,当真不值得。”
裴玉质放任自己哭泣了一会儿,然后,努力地止住哭泣,抹了抹眼泪,又缓和了语气道:“素和公子,振作些。”
素和熙苦笑道:“我怕是振作不了了,玉质,你还是吃了我吧。”
“我不知素和公子自跛了右足后,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但是素和公子,并非跛了右足便是天塌地陷。”裴玉质计上心头,一把提起庖刀,以刀尖抵住自己的右足,而后毅然决然地道,“素和公子,你若不振作起来,我便将这右足砍了。”
他的子熙生性温柔,纵然无意于他,亦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砍去右足,这威胁应当能奏效。
如他所料,素和熙急声道:“我知晓了,我定会振作起来,你且快些放下庖刀。”
素和熙见裴玉质将庖刀放回了原处,放心不下,将庖刀放得更远了些,才松了口气。
裴玉质对素和熙申明道:“我虽是兔妖,但我不吃人,不论是你,亦或是旁人。我夸赞素和公子好滋味,并非想吃素和公子,而是喜欢舔舐素和公子的手指。”
经过适才一事,素和熙几乎要相信裴玉质真心心悦于他了,听得此言,他下意识地向着裴玉质伸出了手去。
裴玉质低下首去,舔舐着素和熙的手指,舔舐罢,一寸一寸地向上亲吻着素和熙的手臂,直至素和熙手肘处。
素和熙回过神来,猛地收回了手。
“素和公子远胜于山珍海味。”裴玉质试着圈住了素和熙的腰身,见素和熙并未拒绝,顺势依偎于素和熙怀中,软声道,“素和公子,我刚刚不经细思,说了重话,你勿要生我的气。”
素和熙推开了裴玉质,摇首道:“你之所言字字诛心,不过你并未说错。”
裴玉质扯住了素和熙的衣袂道:“素和公子已答应我要振作起来了,不许反悔。”
素和熙为情势所迫,不得不答应了裴玉质,但既然答应了,至少得努力一回。
是以,他浸湿帕子,抹去了裴玉质面上的泪痕,正色道:“我并未反悔。”
裴玉质以面颊蹭了蹭素和熙的掌心,问道:“从明日起,素和公子尝试着抬首挺胸地示人可好?”
“我……”素和熙坦白地道,“我害怕旁人的目光。”
“我明白,可是素和公子,逃避并无用处。”裴玉质鼓励道,“不急,慢慢来,克服恐惧,克服自卑,我会一直陪着你。”
素和熙艰难地道:“好吧。”
裴玉质展颜一笑,其后,走到了灶台前,搜寻着肉包子,然而,这一锅的包子中竟无一只肉包子,他这才意识到肉包子仅有两只,全数被自己吃掉了。
他仅能捏了只荠菜包子,送到素和熙唇边:“礼尚往来,该我喂素和公子了。”
素和熙看着裴玉质红红的眼圈与鼻尖,不忍拒绝,就着裴玉质的手,吃罢这荠菜包子后,又对裴玉质道:“我乃是一人穷志短的残疾书生,哪里是什么公子?”
裴玉质气呼呼地道:“我心悦于素和公子,不准素和公子妄自菲薄,素和公子在我心目中便是这浊世间独一无二的翩翩佳公子。”
素和熙失笑道:“玉质谬赞了。”
“我乃是据实而言。”裴玉质抬指抚上了素和熙的唇瓣,“素和公子生得处处合我的心意。”
素和熙拨开了裴玉质的手指:“玉质,自重些。”
裴玉质哼了一声,背过身去,不看素和熙。
素和熙绕到裴玉质面前,提议道:“我字‘子熙’,自今日起,玉质唤我‘子熙’如何?”
“子熙。”裴玉质常常在心里这么唤素和熙,但已有许久不曾唤出口了,一时间兴奋不已,“子熙,子熙,子熙……”
素和熙回应道:“我在,我在,我在……”
片晌,裴玉质收起了兴奋,认真地道:“我同意唤你为‘子熙’并不意味着我认为你称不上‘公子’。”
素和熙颔首道:“我知晓了。”
第45章 跛足书生(九)
“子熙, 子熙,子熙。”裴玉质牵了素和熙的手,摇摇晃晃着。
素和熙望着满面笑容的裴玉质, 心生感动, 这兔妖适才为他哭了,现下又为他笑了。
——他并不知晓, 原本的裴玉质情绪内敛,且少有波动。
裴玉质不慎与素和熙四目相接, 登时面红耳赤, 慌忙松开素和熙的手, 将锅中余下的五只荠菜包子全部盛了起来,三只给素和熙,两只给自己。
一人一妖坐于桌案前, 默默地用着荠菜包子。
用罢后,裴玉质抢着收拾,可惜, 他并不擅长家事,险些将碗摔了。
素和熙瞧着笨拙的裴玉质, 含笑道:“由我来吧。”
裴玉质只得让到一旁,蹲于地上, 双手托腮, 仰首望着素和熙。
这个世界的素和熙出身于福书村, 原本乃是一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少爷, 而今对于家事却得心应手,是生活所迫吧?
他心下叹息,继而变出了长耳朵来,用这长耳朵蹭了蹭素和熙的后腰。
素和熙回首一瞧, 见是裴玉质的长耳朵在作怪,正色道:“玉质,乖些。”
“我最乖了。”话音尚未落地,裴玉质又言而无信地以耳朵尖潜入了素和熙的衣襟内。
未待素和熙出言,他委屈巴巴地道:“子熙不准骂我,我会自重些的。”
素和熙无奈地道:“你不是最乖了么?”
裴玉质眉开眼笑地道:“对,我最乖了。”
由于心悦于素和熙,与素和熙共处一室之际,他总想与素和熙亲近些。
故而,他口称自己最乖了,却又用短短的尾巴球蹭了蹭素和熙的小腿。
素和熙在裴玉质的骚扰下,好容易将庖厨收拾妥当,方才向着裴玉质道:“你要随我去挑水么?”
“不要。”裴玉质站起身来,收起了长耳朵与短尾巴,“但我想去挑水。”
一人一妖到了小溪边,裴玉质手指一点,两桶水便装满了。
接着,他心念一动,竟成功地让扁担挑着水走了。
年幼之时,他每学会一个招式,一门功法,便会向师兄炫耀,师兄每回都会夸奖他,可他后来发现,师兄亦会因为其他的师兄弟学会了新的招式、新的功法而夸奖他们。
那之后,不管师兄夸得如何真情实感,他仍是觉得没什么意思。
再之后,他便不向师兄炫耀了。
一日,他正在练剑,师兄来见他,师兄瞧来很是疲惫,左臂还受了伤。
他的视线总是往师兄的左臂瞟,他却别扭地不问师兄究竟出何事了。
师兄并没有向他提及受伤的原因,而是问道:“玉质可学会了新的招式?”
他自顾自地练着剑,瞥了师兄一眼,敷衍地“嗯”了一声。
师兄并未再出声,静静地守着他。
直到他练完一套剑法,师兄还是赖着不走,他不耐烦地质问师兄:“你有何要事?”
师兄赔笑道:“玉质,你定要小心些。”
当时的他误以为师兄看不起他的剑法,误以为师兄觉得他的剑法不及其他师兄弟,遂愤愤地道:“师兄时常受伤,才应该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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