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略微刺目的天光映着雪层照射-进人的眼中,众人才迟钝地意识到一件事情。
他们没输。
面对着多出自己数倍的骁勇敌军,他们没输。
兴奋而激动的叫喊声瞬间充斥在四周,江屿在这声音中偏头朝萧向翎看去
他浑身遍是迸溅上的血迹,又被雪水浸湿,整个人看上去狼狈得很。几缕潮湿的发丝紧贴在额头上,沾染着面部上狰狞的血迹,显得那眸光锋利而刺眼。
仿佛野兽蜕变出爪牙,换了个人一般。
距离上次在北疆一别,已经过去数月之久。
一波军队绕开山谷行路,终于辗转到达北疆大营。江屿明显看着萧向翎在路上精神状态愈发不加,回想起刚刚那极其轻微的摇头,便也当作全然不知,一路上皆未声张。
回到军营,众将士便回去休息。萧向翎与随行军医一同进了营帐,江屿便也跟进去。
走近营帐内萧向翎便瞬间松懈下来,身体靠着桌案卸下周身沉重的铠甲。
江屿这才发现冷汗已经浸透他的后背,而他前胸至右肩处竟有一道深深的血口,大抵是刀划过的痕迹。
他这才细细回忆起刚刚的事件经过来,萧向翎顷刻间冲进层层防御之内,必不可避免地受了刀伤。
而那之后挡剑、拉他上马、甚至雪堆压上来之时稳稳撑在地上的手臂,都没有丝毫抖动。若非雪地上的血痕,他都看不出对方受了伤。
仿佛在尘埃落定之前,纵使断了一根手臂,他也能英武难当,神色自若。
萧向翎脱去上衣半靠在床榻上,肩骨处的伤口看上去便有些狰狞,随着他手臂的动作,便又有几缕鲜血顺着淌下来。
江屿站在军医身后沉默地注视着,清冷的目光染上一层黯淡,不辨神色。
“伤口表层有些许毒粉,但浓度并不高,需要把将军表面的皮肉略微剔去,会有些痛。”军医说着取出一把手掌大小的尖刀,在火上平过几番。
“等下。”江屿仓促开口,声音中的沙哑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除了剔肉,还有其他方法吗。”
萧向翎缓缓抬眼,轻声解释道,“小伤而已,处理方式很常见,不会很痛。”
江屿紧抿着唇,目光径直打向坐在床边的军医,显得倔强而坚决。
那人目光来回徘徊几次,终于开口说道,“现在的情况是伤口的毒在表面,尚未深入,倒是可以将毒素吸出来,只是……”
他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萧向翎,把“萧将军是不可能同意的”这句话咽了回去。
“我来吧。”江屿忽然开口。
不仅是军医,就连塌上躺卧着的萧向翎都实打实地愣了一下,似是思虑几次才确认江屿出言到底是哪种意思,他沉声提醒,“殿下!”
“我说我来。”江屿语气忽然变得强硬,他转向在床榻边发愣的军医,“麻烦回避一下。”
“……啊?”军医怔愣半天倏地站起身来,看向萧向翎面具下不见神色的脸。
屋内气氛愈发诡异与剑拔弩张,他生怕自己前脚出去,两人后脚就打了起来。
毕竟萧向翎尤其不喜欢与人接触一事,全军上下无人不知,每次连伤口的布条他都坚持自己换上去。
“你想抗命不成?”江屿显然快要没了耐心,眸底有几分焦躁,却又似乎掺杂着些许不安。
“不……不敢。”军医最后瞥了一眼萧向翎,头也没回地溜出去了。
帐门再次合上,账内瞬间变得安静下来。
江屿没再开口,向前迈出的步子略微有些僵硬,他在塌边坐下,却在二人之间隔了一端较远的距离。
若是仔细观察,他的耳尖应是泛着些不自然的薄红,只因他本身肤色偏白,显出那颜色有几分鲜艳。
“……江屿。”萧向翎轻声叹了口气,像是有些无奈。
“闭嘴。”江屿坐在原地,尚未动作。
良久似是觉得刚刚语气有些过于针对,便又加道,“这回怎么不叫殿下了?”
“……”
江屿盯着那流血的伤口,向前小幅度挪动了位置。
刚刚说话未经多少考虑,如今才意识到这个姿势将会有多暧昧。
他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到对方紧致的颈线上,向下到深凹的锁骨,伤口挣开在皮肉表面,一-股鲜血顺着深刻的肌肉纹理蜿蜒向下,在裤腰处转瞬间消失不见。
视线落到哪都轻到一触即分,江屿却只觉心中那诡谲的情愫轰然涌上脑海,陌生的冲动奇幻而危险。
他又向前挪动几分,直到微微低头便可以碰触到那紧实的肩膀。
“江屿。”萧向翎极力按捺下心底的躁动,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冷静而平和,“只是轻轻刮去一层皮,并不会……”
瞳孔微微张开,声音戛然而止。
他看见江屿一手撑在自己身上,微微低下头去,竟是直接用嘴唇触碰到自己肩部的伤口。
江屿的唇有些凉,接触时带来微麻的触感,却瞬间如火星一般游走燎原。萧向翎只觉自己喉头一热,几乎有想立刻把对方按在身-下,咬紧那凉薄唇角的冲动。
仅过了片刻,江屿就把头转开,将口中的污血吐在一旁的器皿中,但随即又吻上那流血的伤口。
萧向翎自己都没发觉,他潜意识里用的是“吻”字。
连续过了三四次,萧向翎只觉浑身热得焦躁,连着账内的空气都仿佛要燃起火一般,而这始作俑者还在微垂着眼,触禁而不自知。
他还想不起来之前的事,不是以前那个江屿。萧向翎告诉自己。
要忍着。
江屿只觉自己的心跳快得厉害,在巨大的声响中他几乎听不见自己的神智,只是一遍遍机械性地重复着动作,直到伤口处的黑血已经吸干净,只有殷红的血逐渐向外冒,才迟钝地停住动作。
他缓缓收回撑在对方身上的手,这才发现手心早已是潮湿一片,随即拿起一旁的净水漱了漱口,随手用袖口擦拭去嘴角的水迹。
这才抬起头看向对方,耳垂处难得的薄红却并未消退。
“为何是你?”萧向翎沉声问着。
江屿心跳得依旧厉害,没听出对方话中试图缓解气氛的意思,思索片刻答道,“京城近日发生多起凶案,死者皆是胸口中箭,江淇不愿放武将来。”
萧向翎心思本就不在这上面,便也并未回应。
“那你呢?”江屿回问,“怎么会一个人过来,雪崩坠之时本是没有逃出的可能,为何还要冲进来?”
似是忽然被提醒,萧向翎面色有些阴沉,“所以你明知道还故意往里跳,若是我赶不到,你是不是要先被围攻的刀剑捅个对穿?”
他音量陡增几分,“那几千将士的命是命,你的命就不是?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
话音戛然而止。
江屿猛地扯掉他的银质面具,在那一瞬间近乎发狠地吻了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啾
第47章
江屿觉得自己的全部神智都游离在外, 只是凭借着渴求的本能毫无章法地咬着,鲜血的气息很快从两人气息交融处蔓延开来。他双手紧紧扯住对方的领口,似是想将这几个月来的所有隐秘而克制的情绪一并宣泄而出。
他脑子里&—zwnj;片空白, 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松开牙齿,忘记自己刚刚是如何接吻, 甚至不记得对方是否有所回应。
他轻微喘着气,看着对方的表情,试图从那眼神中剥离出自己渴望的情绪来, 心若擂鼓。
自己在做什么。
&—zwnj;定是疯了。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萧向翎哑声开口,声音仿佛在极度压抑着某些情绪, 江屿却识别不出。
他没回应, 也没法回应, 只是倔强地并未错开目光。他泛红的唇瓣还带着些许血迹, 那澄澈的眼底却几乎立刻将所有冲动与念想推波助澜。
萧向翎全部的神智都由于江屿的破格而烧得灰飞烟灭,而对方此刻坦然的神情又无疑在那烈火中浇了&—zwnj;把油。
他身体向着江屿躲闪的方向压过去,对方便就着这个姿势被按在床-上。两人间的距离近得局促,却又能恰到好处地感受到对方心跳的每一丝变化。
他主动吻了过来。
并没有刚刚的强横与急切,却是温柔而不容拒绝,舌尖缓慢抵入,缠绕过每一处柔软的温度。江屿在这密不透风的围堵中几近窒息,在接吻的空隙大口喘着气。
帐外忽然有脚步声响起, 江屿在刹那间猛地推开对方, 随即翻身站起来。
杨广进来上报了四路大军的战况,&—zwnj;切与萧向翎之前所料大体&—zwnj;致,军队大获全胜,北寇损失惨重。然而由于地形限制,北疆仍保有大部分核心兵力, 并未大伤元气。
杨广说完后等着萧向翎回话,帐内却良久没有声音。他诧异抬头&—zwnj;看,只见萧向翎坐在塌上,江屿站在一旁,眼尾至耳垂有着不正常的绯红。
两个人像是刚吵过架一般,气氛有些不对劲。
“知道了。”萧向翎回过神来,“让大家好好休息,近日应是不会再生战乱。”
杨广看了看僵持的两人,还是缓步退出帐外。
江屿也立刻向外迈去,却被身后人&—zwnj;声叫住。
“上哪去?”
江屿脚步一顿,却并未答话。
他只是想出去吹着凉风冷静&—zwnj;下,刚刚的亲吻简直是太过于冲动而没有理智,而对方后面反客为主的回应,更是令他本就乱成&—zwnj;团的神智更加难以厘清。
他听见背后传来细微的响动,似是萧向翎自己将药粉撒在了伤口上,随后单手用布条包扎起来。
他便又回过头去,想伸手帮对方系上布条的末端,却迟迟没能伸出手去。
对方每&—zwnj;寸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在肆无忌惮地提醒着他刚刚荒诞的吻。理智与感性同时他在头脑内撺掇,矛盾至极的同时,又令他焦躁难安。
直到对方熟练地包扎好伤口,再将上衣穿好,他才稍微回过些神智来,抬眼看着对方的面孔。
他看见对方眼神中压抑着的汹涌情绪,那就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海,&—zwnj;向谨慎克制而风平浪静,而只有当他将水闸旋开时,海水才会毫无顾忌地猛冲出来。
“殿下,我们谈谈。”萧向翎哑声说着。
这&—zwnj;声殿下猛地把江屿从游离的神智中剥离出来,他的直觉向来敏锐得可怕,冥冥中似是有种诡谲的冲动在阻止他有更进&—zwnj;步的动心。
心脏处倏地闪过&—zwnj;丝刺痛,又转瞬即逝仿若错觉。
“不必了。”他回道,“我先回去了。”
江屿仓促迈到帐外,在原地站了许久,才缓慢走回自己帐中。
他努力压制下脑海中那些零碎的记忆,用力到掌心被指甲压出白痕,这才能勉强分出神智思考正事。
顾渊和沈琛都没给他来信,而冰舌草也没有下落,整件事情遇上了&—zwnj;个僵局。
他随意半靠在床榻上,随手拿起&—zwnj;旁的凉水,皱着眉喝了下去。
由于他的营帐是临时新搭建起来的,物资不甚完善,温度也是冷到非常。
但或是由于连夜驾马赶来,路上又遭遇北疆突击,身心俱疲,想着想着,竟就着这个姿势睡了过去。
他是被帐外&—zwnj;阵嘈杂的吵闹声惊醒的,睁开眼才发现自己&—zwnj;觉从上午睡到傍晚,天色已变得昏暗。
刚想起身,却发现自己头痛得很,&—zwnj;手撑着桌案揉了揉眉心。这才发觉自己或许是困极了,竟忘记盖上裘衣,就穿着&—zwnj;身长衣睡了半天。现在头昏脑涨,面部发热,或许是着凉风寒导致的。
他掀开帐门走了出去,发现正好是晚膳时间,而刚刚的喧嚣声音是从萧向翎的营帐中传出来的。
正想走进去看,便恰好碰上&—zwnj;人从对面营帐中走出来,那人见到江屿竟是一愣,随即恭敬喊了声殿下。
“里面在吵什么?”江屿面色不太好,由于着凉,嗓音也有些沙哑。
“这……”
看着那人躲躲闪闪的神色,江屿干脆直接&—zwnj;掀帐门走了进去,见他进来,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江屿目光扫视过&—zwnj;圈,淡声问道,“怎么了?”
萧向翎朝众人使了个眼神,其余人便陆续走出,帐内又只剩二人。
“北寇刚刚传信过来,说要见你。”
“见我?”江屿挑眉。
萧向翎似是注意到他声音的不寻常,皱眉问道,“怎么没披裘衣,北疆不比京城,风寒得很。”
“全是血,嫌脏。”江屿错开目光。
萧向翎便将自己身上的裘衣解下披在他身上,江屿实在冷得很,便也没拒绝。
裘衣披上之时还带着对方明显的体温,还似乎带着他盔甲上独有的腥锈气,闻起来却不会令人不舒服。
衣裳于他有些长,江屿便在一旁坐下,将裘衣下摆卷起来用手掖着。
“北寇对于今天的战事只字未提,只是说听闻你来北疆,由于你母妃是北疆的和亲公主,有几个她的血亲想见你。”萧向翎在江屿对面坐下,两人中间隔着&—zwnj;张桌案。
“但唯一的要求是,是你过去见他们,而非他们来见你。”
江屿霎时懂了众人纠结的利害关系。
若杨曾因与北寇暗中勾结的罪名被赐死,而今他们书面意思是请江屿过去“叙旧”,实则却是一种明目张胆的收买。若是江屿不愿,这便俨然变成了&—zwnj;场鸿门宴。
江屿把自己围在裘衣中间,想了&—zwnj;会,随即抬首道,“我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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