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眉目平日里就很寡淡,而今洗沐完了,穿着素淡的里衣,在月夜中,更显得干净透彻,如从未沾染红尘凡俗的谪仙一般。
银止川望着这任何一个人纨绔看见都会难免心动的白衣人,却在心中想:
……什么?
什么叫准备。他在心中无声默然:和小倌做还要准备吗?
过去的二十二年,银少将军虽然生活放浪,但是其实他有一个秘密。
他和任何女子……都没有真正走到最后一步过。
他心里有一个执念,他可以在外头玩得花天酒地,不省人事,但是一定要点到为止。
就如同和姬无恨一起逛窑子,他也只是知道那一回事就可以了,不必真正自己去试。
他想,他要和他这世上真正爱的人做这样一桩事,而不是随意找一个看得顺眼的,只通过放纵得到短暂的快乐。
西淮这一下……真是打乱了银七公子的节奏。
对西淮说的某些事,他甚至都一时都反应不过来。
西淮见银止川不说话,却轻笑了一下。
他的笑意很薄,一点也没有到眼底。
白衣人抬手,开始慢慢自己解领口的暗扣,低哑道:
“那我自己来吧。”
……不,那倒也不必这么急。
银止川在心中说,并开始飞快地想着对策。
他不能在西淮面前露怯,让他发现其实自己是个和小倌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顶的蠢货。
但是也更不能直接告诉他,我不能同你上床,因为我还未真正喜欢你……
银少将军简直进退两难,一张俊朗风流的脸上好似十分不动声色,但其实手心都在冒汗。
西淮下颌和侧颈的线条很美。
月光洒在上面的时候,更显得少年肌肤柔滑而冷腻,像一块未经人采磨的寒玉。
他的颈窝里盛着今夜的月色。
“你是处吗?”
倏然间,银止川开口问。
“……”
西淮的动作一顿,朝银止川望过去。
他似乎不明白银止川为什么突然这么问,而且这也实在是一个有些攻击性的问题。
含有某种折辱的意味。
他静了一下,似乎在消化银止川这句话给他带来的羞耻和难堪。
良久,西淮蜷长的眼睫颤了一下,静静答:
“是。少将军……可以放心。”
“那就不必了。”
银止川却正中下怀,立刻道:
“我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折腾起来粗暴得很。你要是第一次,我们今晚就算了,我没精力好好照顾你。”
“……”
西淮:??
不怪西淮意外,这句话如果让银止川的任何一个狐朋狗友听到,恐怕也会一脸迷惑。
——以银止川从前的行为举止,以及放过的狠话来讲,他不是应该最恶劣又残忍,最喜欢把自己的痛快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吗?
所谓强扭的瓜不甜他偏要扭,强人所难的都是禽兽他偏要当禽兽,所有枉顾世俗伦常的事只要他乐意,不都是都照干不误么?
怎么现在一下转变思路了?
西淮简直微微一愣。
偏偏他说这话的时候,还特别顺畅,特别自然而然,好像本应该如此一样。
“怎么了?”
银止川见西淮不动,还挑了挑眉道:“特别惊讶么?”
“没什么。”
西淮略微笑了一下,道:“有一点意外。”
银止川轻微哼笑了一下,将桌案上的茶水又倒了一杯,仰头饮尽。道:
“我不能碰你。你身子骨儿太弱了,我怕你受不住。”
“——平时尚且还好,现在我饮了烈酒,只怕玩起来就没边了。回头你死在我床上,说出去岂不使我银七风评有损?”
“……”
西淮赞赏道:“少将军心思缜密。”
“那是自然。”
银止川接话道:“你银七公子见过许多世面了,不至于被一点点小小的春药就药得把持不住。”
西淮假装没有看见他一直捏着木案至有些发白的手指,也没有看见他身下显然已经完全苏醒、精神百倍饱含攻击性的小帐篷,道:
“少将军好定力。”
银止川忍耐地点点头,勉强接受了这句赞美:
“说得对。”
“但是我听人说,”西淮却又接着道:“若忍耐过度,很容易不举。”
“……”
银止川某个部位悚然一惊,他赶紧又喝了杯茶,略微压压惊,仿若镇定自若道:“这种事也没有一定……”
“是。”
西淮道:“我只是给银少将军提个醒。”
“……哦,”银止川说:“……我知道了。”
房内的空间窄而逼仄,让彼此的存在感都尤为明显。
西淮坐在银止川桌案对面,就在他一伸手就能捉住的地方。
在银止川的视线里,他能够绰绰约约地,看到西淮裹在单薄里衣下的躯体轮廓。
……那是一副很瘦的身体架子。
属于少年人的单薄身形,腰身柔韧而纤细。
好像韧到能够叫人将它折起来,一直推到胸口上去。
真的能推到胸口上去吗?
那能不能架起来,搁到肩膀上?……
“……”
银止川立刻止住了自己某个危险的念头。
“咳,今天时候不早了。”
银止川饮了一杯茶,将视线避开西淮,仿佛镇定自若道:“你要不先行回去歇息吧。”
刚才西淮说过的“忍耐过度很容易不举”的话一直在他耳边乱晃。
银止川又本来就饮了春药,身上热得发烫。西淮再这么在他身边待下去,银止川恐怕真的要成为星野之都第一个被自己憋死的公子哥儿。
“需要我帮少将军叫一个侍女么?”
西淮望着他额角的那一层细密薄汗,想到自己加在银止川酒水中那个药剂的量,还是禁不住问出声:
“……我不会同别人讲。”
银止川却摇摇头,坚持道:
“不用。”
“好。”
西淮眼神中略微饱含尊崇之意,站起身,道:“那银少将军好好休息。”
“你也好好休息。”
银止川走前还不忘放狠话,维持一下自己的形象:
“介时回去,我再……你。介时你喊疼,哭着求我,我也不会停下。”
西淮鸦羽一般的眼睫极轻地垂了一下,他像微微地笑了一下:
“好。知道了。”
银止川看着门合上,等他终于确定西淮离开之后,才长吁一口气。
……这个世界可真是充满危险,银止川想,总是有如此多的人在打着他的主意。
月光柔柔地透过镂空雕花木窗,照在地面上。
银止川看了一会儿,静静想,今夜的月光真美。和他十四岁时,和兄长们一起坐在庭院里,喝酒耍枪时的月色一样。
“一个男人爱他的心上人,就要如同一个将军待他的战马一样。”
他的兄长们告诉他:“永远珍惜,永远不渝,永远忠贞不贰。”
但那时,他们怀中抱剑,手边放着酒。
弹剑而歌,歌声中满是少年儿郎们的抱负、恣意和胸襟。
而今只有银止川孤零零一个人枯守在这月夜里,他除了哥哥们告诉他的“你要如何成长”,“如何去爱一个人”,什么也没有了。
独活有时候并不是一种幸运。
曾经荣光的门楣败落了,显赫的名声扫地了,银止川成了放荡的纨绔,背着无数恶意的骂名,混沌又麻木地活着。
他时常只能靠一些最轻佻狷狂的事去刺激自己感受命运。
否则,他实在不知道还能怎么确认自己是“活着的”这件事了。
月光皎皎,银止川被春药热得烦躁又燥热。
他急匆匆喝了一杯又一杯冷茶,然后去院子里兜头淋了一桶凉水。
稍微平息下来一些后,才终于去睡了。
然而,这一个充斥着混乱和炙热的夜里,银止川还是做了绮梦。
梦里的那个人,正是西淮。
西淮的眼睛很媚,虽然他自己从不觉得,但旁人看起来时,总是会被这双眼睛勾得心头一跳。
他的眼神从来都是寡淡的,分明是那样艳丽媚态的眼睛,却从来没有一点献好的意味。
可在银止川这一晚的梦里,他终于像赵云升说的那样,将西淮欺负得哭了出来。
单薄清瘦的小美人儿,是一片柔软的云,银止川将它捕获了。
西淮泪水淌了满脸,可他越哭,银止川还越痛快。
他弄得西淮抽抽搭搭,像被残忍欺负了又无力反抗的小动物。
只能哭着被迫承受,攀着银止川的脖子,一再求他轻一点,放过自己。
银止川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坏,他平常放出去的狠话不少,但是除了极少数几个真正惹怒他的,他没怎么真正下过死手。
他没有想到自己原来也有这样恶劣的一面。
他将西淮捏掐得浑身发红,又戏谑而作弄地去拉他的翡翠环。
西淮一直在哭,银止川却想,他哭起来怎么这么好看,要是能一直看他在自己床上流泪就好了。
他喜欢他了吗?
如果不喜欢,他不会想要和他交融,但是人怎么会有这样复杂的心理——
他既恨他,又疼惜他;他既渴望他,又想要折磨他。
在这场梦的最后,银止川将西淮搂到了怀里。
他怜惜而轻柔地去吻西淮的泪水,哄他不要哭了,自己轻轻的,自己爱他。
然而西淮却抵在他的肩窝里,绝望而痛苦地说:
“可是……我恨你啊。”
银止川不懂他话中的意思,却还没来得及发问,就感觉心口处蓦然一凉,一柄冰凉的匕首,穿过了他的躯体。
第66章 客青衫 12
与此同时,盛泱王宫——惊华宫内。
和绝大多数望亭宴后还把酒行乐好几天,玩够了再归府的大臣不同,新帝沉宴倒是第二日宴一结束,就赶回了宫。
假山庭院,宫殿门前栽着两棵挺拔的松树。
再往里走,是一片竹林,气氛幽寂而安谧。来往的宫人手脚都轻轻的,统一穿着素净的白衣。
与惊华宫整体朱红庄重的格调不同,这里偏僻宁定,是作粉墙黛瓦的雕饰。合着一扇纸门前,甚至还摆着一座计时的竹漏刻。
如果不是水珠“滴滴答答”的从漏刻中落下来,记录时间的变化,在这里,时间仿佛是静止的。
“他今日醒来过吗?”
沉宴负手,站于纸推门前,问道:“药喝过没有。”
在他面前,是一个穿着素衣素衫的小童。小童发顶戴着一个细窄的桃木发冠,眉间点了朱砂,垂眉顺眼答道:
“少阁主辰时醒来过一次,言师兄给师父送药喝下了,而后和九九玩了会儿,就一直睡到现在。”
沉宴皱着的眉头略微缓了缓,道:
“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小童颔首:“是。”
——这里正是方才在望亭宴上,让沉宴为之发怒,甚至重惩了莫必欢父子的观星阁少阁主,楚渊的宫殿。
他原本应与沉宴同去望亭宴,但因久病不愈,仍缠绵于病榻,未能出席。
……也万幸他没有去,否则那些循规守旧的老臣子恐怕又要被活活气死。
——他参宴,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参宴?
从朝堂的角度来讲,观星阁只属于君王一人,没有君令绝不可私自参与政事。自然也不没有参加朝臣们的望亭宴的道理。
从礼法的角度来讲,楚渊已是先帝废过的神侍,应当终身不可踏入星野之都一步。
而今他不仅踏进来了,住进了惊华宫里,还和新帝一同参加望亭宴——
那是什么道理……!?
岂不是将新帝想将他重新立为观星神侍的打算昭告天下?
礼法伦常全成了笑话!?
大臣们一直极力反对此事,却一直与沉宴僵持不下。
他对继承自己父亲的观星神侍有一种奇异的执念,如何也不肯退让。
此刻,连夜赶回来的新帝风尘仆仆,但他却不肯回去休息。
他守在楚渊的房门外,想趁他待会儿醒来喝药时,见一见他。
“陛下要不进去等罢。”
连掌灯的小童也禁不住说:“夜里风大,您莫受了凉。”
然而沉宴摇摇头:“不用。”
“朕一拉门,风就灌进去了。羡鱼仍在病中,对他养病不好。”
小童张了张嘴,想劝他那要不去一个书房等。怎么也比站在这门口吹风好。
但是想来沉宴也不会愿意错过楚渊醒来后的第一个瞬间,便又将话咽下去了。
四月的盛泱,日落后夜风还是有些寒冷的。
新帝的手在风中吹得凉浸浸的,像生冷的铁。
“言晋。”
稍时,一个低哑的声音从房内传来,很轻,但一下拨到了沉宴心上。
“羡鱼。”
他道:“我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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