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赚钱学什么。” 陆溪脑筋转得还算快,他咂着嘴,小声嘟哝。
很真实的愿望,在这个只能看见一窄缝天空的贫民窟里真实得吓人。
“去唱歌吧。” 江潍敛下眼去,隐藏起自己带着成年人奸诈的心思:“我看你唱的不错,嗓子条件也好,能出头。”
“唔……” 陆溪嚼着爆米花,舌尖沾着层皮壳,他仔细想了想,没说可不可以:“那江潍想学什么?”
那时,年少的陆溪真以为江潍是在跟他谈未来,他听不出那人话里有话,更对江潍的回答一头雾水——“学我喜欢的…… 我喜欢的,为他死也无所谓。”
江潍用沉沉视线注视着仰头的陆溪,突然绕到他身前,膝盖一弯,勾着小男孩的腿把他背了起来。视野一瞬间开阔,腾空而起的感觉让陆溪惊讶,他蹬着小腿怕踹到江潍,一手搂着爆米花,一手搭在江潍脖子上。
“干嘛?” 陆溪新奇地问道。
“好玩吗?” 江潍没回头,声音里隐有轻松笑意。
“好玩。” 陆溪无声地笑着,他用小指勾着江潍的头发。小孩子生平头一次被人背着,他趴在江潍背上说着些什么,惹得青年回过头与他对话。
那时的江潍不懂喜欢,他只隐隐感觉家里那个蓝莓味的 omega 甜得像人工糖精做出来的劣质产品,一举一动都是令人厌恶的做作。比起那个精致虚假的金丝笼,背上这个小东西倒更让人轻松。
江潍就这么背着陆溪走了很远,直到陆溪的家门口。
他把陆溪放下来,看着陆溪小心翼翼把没吃完的爆米花用皮筋扎好放在书包里,再拿书本盖住,抬起脸对江潍道:“我回去了。”
“嗯。” 江潍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绯红斜阳将浓血般色彩渲染于贫民窟的街道,金黄色洒在坑洼不平的道路表面,天空尽头的山尖吞掉地平线上的火球。
江潍拄着拐一步步地走,筒子楼的油烟机吹出腥味浓重的风,他在鸡鸣狗吠中回过头,浓黑的影子拖得老长。
陆溪的身影吞在光里,他表情很淡,出神地望着远去的江潍,恍然看见他回头,便腼腆地抿起唇来向他挥手。
太阳要落山了,又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江潍转回头去,视线在房顶某扇窗户一掠而过,依稀看见一个人影。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那人影向后一退,铁灰色窗帘转而拉上。
陆溪欢快地进家门,想着江潍给的爆米花能吃几天——江潍让他快点吃,别省着,小心过期;但陆溪知道贫民窟里拐角那家店卖的爆米花是手工的,低成本,粗糙食物,只要不碰水就能放很久。
他美滋滋地跳进门,抬眸只一眼,便像被冰水从头泼到脚,不可遏止地颤抖起来。
“妈。” 陆溪怯懦地叫了下,他后退一步,腿肚子的筋死命扭着,牙齿紧紧合在一起。
女人特地搬了把椅子坐在客厅正中央,脚边摆着一排空酒瓶,omega 用抑制剂碎裂在地上。女人面色红润,空气里还残留着欢 | 爱后留下的诡异麝香味,陆溪闻不到信息素,但能读出女人眼中的兴奋和觊觎。
“宝贝,刚才楼下那个 alpha,是谁?” 女人缓慢地用指甲钳修剪自己刚做好的美甲,她把苍白的手掌抬起,对着远处陆溪的身影轻轻一攥,蛇蝎般的指尖收拢,挑着话音问道。
“没…… 没有……” 陆溪用手扯着书包带,指甲嵌进掌心,他压住恐惧,回答道。
“冷檀 alpha,不是咱们这的孩子吧?” 女人笑得妖艳,她疑惑地歪着头,打量着面前的儿子:“怎么交了这么好的朋友,都不和妈妈说说呢?”
“我没有。” 陆溪否认着:“我不认识他。”
“妈妈都看到了,宝贝一点也不乖!宝贝怎么能说谎呢?” 女人眼睛一下子瞪起来,像个要脱笼而出的恶鬼,她倏然起身,哐当两下把椅子踹倒,揪着陆溪的衣服将他一路拖行。
“放开我!放开我!” 陆溪叫嚷着,他死死扣着女人的手腕,从肘外挠到手心。谁知女人像没有痛感一般把他狠狠撞在卧室门框角,又拖着他来到窗边,刺啦掀开铁灰色窗帘,逼迫陆溪往下看。
“你看看,这条路,妈妈都记得清清楚楚呢。” 女人尖细的音调在陆溪耳边炸响,她掐着陆溪的脖子,疯了一般尖叫:“我都看见了!你还想骗我!”
“我没有…… 我不是。” 陆溪推着窗台边缘想跑出去,突然身后书包被揪起,女人猛地拉开拉链,在里面大力翻找什么。
陆溪愣了一瞬,突然暴起,下颌扣紧,死死咬着女人的手,像是要把骨头和肉都撕下来,双眼猩红得吓人。
“小兔崽子敢咬我?” 女人的力道极大,看起来瘦弱,打人却决不手软。她猛地一脚把陆溪踹在墙角,用高跟鞋反复碾着陆溪的脸。
“这东西是他给你买的吧?他还给你买什么了?!钱呢?钱呢!他是不是给你钱了!” 女人用手撕着那袋被藏起来的爆米花,浑身癫狂着颤抖,无数次阻止试图反抗的陆溪。她问不出别的,也找不到钱,便拿着那袋爆米花走到窗口,在陆溪面前打开袋子,从高空一点一点扔了下去。
陆溪的指尖发冷,头脑却在那一瞬清醒起来,他近乎自虐地注视着半小袋东西从高空坠下,耳边回荡某时江潍的话:“心疼什么,以后还有。”
以后没有了。
陆溪猛地蹿起身来,浑身骨骼鼓着刺进心里的疼痛,他扑过去掐住女人的肩膀,半个身子弹出去去够她手里的塑料袋。口中呜咽着不清不楚的音节,猩红的眼睛布满血丝。
“宝贝跳呀,跳下去妈妈就有钱拿了。” 女人揪住陆溪的胳膊,笑得阴森森,一字一顿道:“妈妈给你买了一份伤害险,是你王姨非让我给你买的,说是你死了,有五十万可以拿。”
陆溪浑身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盯着女人,眼神前所未有的恐惧与震惊。
“五十万宝贝,妈妈可以给你买巧克力吃了,开心吗?” 女人就站在窗边,脸上笑容前所未有的可怖。
“你疯了!” 陆溪奋力嘶吼,他用手死死抓着护栏拼命往屋里爬,却被女人用手怼了回来,瘦小的身体不断探出窗外,指尖发白震颤,被大力不断推拒。
“宝贝快点!五十万!!”
“妈妈求你了!你快点!”
“你去死啊!!”
梦魇般的叫声撕咬着陆溪的神经,泪水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他在窗台狭小的缝隙上挣扎,身子却不断被女人探来的手推向外面,他力竭地盯着女人疯魔般的神色,最后终于坚持不住了。
当——
铁器撞击骨骼的闷响炸裂在陆溪的世界里。
他眼里糊满泪水,身体一轻,被高大的男人稳稳搂在怀里。
“想要钱,自己怎么不去死呢?”
江潍一手提着路边捡的铁水管,一手抱着浑身颤抖发冷的陆溪,视线锋锐如刀,他用铁管抵着女人的脸,完全不怜惜地狠狠一挥,将女人的牙打落两颗,左侧脸霎时肿起来。
陆溪梗咽地说不出话,他趴在江潍胸膛上,两条腿几乎是软的。
“跟我回去。” 江潍瞥了一眼躺在地上抽搐的女人,淡淡道。
江潍很清醒地知道,当他在巷角捡起那根水管时,陆溪这个名字,便一辈子刻在他身上。
第10章 樱桃
江潍住在远处街区一个出租屋里,房间不大,完全没有生活气息,干净的不像一个单身青年的居所。
老式吊灯在头顶来回摆动,晚上下了场大雨,噼里啪啦捶打着明晰的玻璃,淌下蜿蜒水痕。
一大一小两个人进了屋,江潍去逼仄的厨房翻找食物,勉强找到半袋没过期的切片面包和黄桃酸奶——他做饭不好吃,没有下厨的习惯。
他拎着猎捕来的战利品晃悠出厨房,看见陆溪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中央,小孩双腿并拢,手放在膝盖上,头垂得很低,乖顺又可怜。
“想什么呢?”
随着话音,砰的飞来一袋面包落在陆溪身边,把他吓了一跳。
他抖着手指去解上面封闭的铁丝圈,不料身边沙发一凹,一只手出现在视野里。
“我又不能吃了你,怕什么。”
突如其来的压迫感出现在身侧,尚且瘦弱的陆溪随着倾斜撞在男人身上,江潍胳膊一揽,将小孩圈在胸膛里。
低沉的话音摩挲耳廓,连同吐息时的热气一并扑来,陆溪耳根一红,僵成了一个小雕塑。
面包捏在手里,隔着一层薄薄的塑料袋,酸奶封皮被撕裂的声音清脆诱人,陆溪抵抗不住诱惑看去,窥见江潍脸上莫名其妙的笑意。
“想喝啊?”
陆溪没说话,但点了点头。
“拿什么来换?”
江潍把酸奶藏在一边,让陆溪只能看到却不能拿到,好整以暇地问。
陆溪想了想,勉为其难地把手里被自己咬了一口的面包递了出去。
江潍:……
“你觉得这交易我划算吗?”
江潍忽然有些头疼。
“那江潍要什么?”
陆溪眨眨眼,嗷呜一下叼走半片面包,吞进嘴里干嚼,腮帮子鼓起好大一块,显得他眼睛乌黑溜圆,用一种无辜又纯洁的语气问道。
江潍愣了一会,没回答,只深深看了他一眼,大发慈悲把酸奶给了陆溪。
晚上,两个男生挤在一张床上,被子只有一个,横着盖才够宽,但江潍膝盖以下都露在外面。
他枕着衣服堆成的枕头,听身边缩在被子里的小孩唱歌。
陆溪嗓音条件真不错,音域很宽,随便哼的调子都有韵味,他睁着眼睛在昏暗的卧室里观察江潍的侧脸。
青年面容线条深刻,鼻梁高挺,尤其是鼻尖到下颌,轮廓起伏明显,唇薄而有弧度,是陆溪从没见过的、最好看的那类人。
男人从黑暗中侧头,对上一双认真探索的眼睛。
“我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吗?”
陆溪问道。
他说这话时其实并未想好,出口后觉得自己有些冒犯,毕竟江潍和他的关系很微妙,又不是亲戚,拜托太多就显得逾矩。
但陆溪不想回到那个女人身边,他一刻也待不下去。
“我不会一直在这里。”
江潍很笃定地说,直视着陆溪的眼睛,果不其然见到他眸中毫不掩饰的失落之情。
“哦。”
很奶的一小声回应,陆溪用被角盖住鼻子,眼眸微垂。
“但最近不会走。”
江潍又道。
“真的吗?”
蔫头耷脑的太阳花又活了,他抬起漂亮的小脸,唇角勾起。
“真的。”
江潍揉了揉脖子,懒散威胁:
“你要是赶紧睡,我就不走;要是还问,明天就把你扔去喂野狗。”
“我睡。”
陆溪脖子一缩,麻利盖好被子,紧紧闭着眼假装自己睡着了。
但呼吸很乱,小小的、轻轻的、无甚规律的在江潍耳边盘旋。
往后一个月,陆溪便住在江潍家里,他那个想钱想疯了的母亲似乎没什么大动静,既没有尾随他上学,也没有到学校来找他。
那一个月是陆溪活了这么久最开心的时间,江潍晚上会教他做作业,虽然说的很难懂,有时也会面对这么个学业白痴露出抓心挠肝的表情,但大多时候还是很温柔,顶多错一道题挨一次手板。
“为什么要打我?”
陆溪常常坐在书桌边委屈地伸出手。
“不打不长记性。”
江潍板着脸拎着小尺子坐在他身边,啪地抽了一下,冷白的掌心多了一道红印。
江潍手机里有各种游戏和软件,游戏大多是英文,陆溪不大能看懂,最喜欢就是看江潍玩一个枪战游戏,那人技术精湛娴熟,很少有人能打过他。
但如果输了,陆溪就会真诚地拍拍他的胳膊:
“江潍,你被人杀了。”
“再说一遍。”
江潍危险一挑眉,把手机安稳放在桌子上。
“你被人杀了。”
陆溪坐在沙发头,无辜地望着他。
然后,陆小复读机就被危险的男人一手摁到沙发里,经历了十级炼狱挠痒痒酷刑。
江潍不会做饭,用‘难吃’已经不足以形容他厨艺的可怖,所以两人最多的就是到楼下的烧烤摊和面馆吃饭,搞得面馆大爷都快把陆溪当做亲儿子对待。
但有时,江潍的烟瘾极重。
这事是陆溪某天回家发现的,江潍心情很不好,头顶肉眼可见阴云密布,噼里啪啦的闪电就差直接轰开一整栋楼。
他坐在窗台眺望远方,手边烟灰缸里是满满的烟头,密闭空间烟雾缭绕,哪怕听见陆溪回家的动静也未曾说一句话。
陆溪很乖,他知道不该去打扰江潍,但想起以前楼下小广告里那些什么抽烟变智障会黑心的宣传语,硬着头皮去屋里拿了根棒棒糖,拆开糖纸小心翼翼到江潍身边。
“人家说,抽烟多了只能活到四十岁。”
陆溪举着手里的奶糖说。
“我死又不是你死,小孩滚屋里写作业去。”
江潍一哂,从兜里又掏出一根烟。
“我不小了。”
陆溪固执地道。
“你比豆芽就高了这么一点。”
江潍指了指自己的一小截手指,嘲讽着。
“我,我以后会长高的。”
陆溪把糖举起来,脸色正经严肃:
“是不是那个人又给你打电话了?”
他知道,总有人会给江潍打电话,有时是一个听起来很严肃的男声,又有时是个声音软软带着哭腔的小姐姐?
反正每次只要电话一响,江潍就会陷入一种浓重的烦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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