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的法宗众人都看向秦芜,每个人心中都充满疑虑,难道不是普通百姓吗?秦芜此人素来正直,虽然有些时候比较莽撞,但也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否则他执着崔仙子的事也不会被传得沸沸扬扬。这会儿被月偏明当众质问好像好心办坏事一样,不服道:“当然是无家可归的难民。”
“你再好好想想。”
秦芜挠了挠头,用力回忆:“......呃......大概十多年前吧,我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他们当时几百人来到我宸水垒,一个个都破缕阑珊灰头土脸的,一看就是难民啊,我看他们无家可归怪可怜的,我就随手给了这座空城,本来是想着让他们暂住,没想到就是你口中的征鸿将这座空城打理的风生水起的,颇有些能耐,让这些难民在此地安生立命,挂上城匾,取名浣城,又与其他四十二城通商,效益也不错,我就再没有过问了。”
“这些流民是否来自慕植镇?”
秦芜道:“应该是吧,可能是吧?你是说?”
月偏明点点头,秦芜顿时哑然。
在场的法宗弟子都是比较年轻的,不知道两位法宗人物在谈论什么,只有几个年龄稍微大一些的才知晓他们谈论的是什么事件,却都隐而不发。顾怀出来解救了众人的好奇:“师尊,何事?”
“你们那时虽年少,但是应该听说过孤怨。”
此话一出顿时炸开了锅,孤怨是一种禁术,凡是中此邪术之人灵魂被杀戮主宰,上至父母,下至儿女,更别说亲朋好友,手中有什么就用什么,斧头,铲子,棍棒......要是没有就用拳头砸,用指甲抠,用牙齿咬,但凡能将眼前人撕碎便不留余地,当时几个人口众多的城镇相继爆发,简直是一片人间地狱,而这个禁术,就是鬼道士的另一个杰作。
“是,听说当时那几个人口大镇都离得很近,从而染上了孤怨,当时还是师祖阻止了那场浩劫。”
“对,当时那几座城镇,逃出来的也就只有慕植镇了。”
秦芜更加疑惑了:“那与苏阑晕有何关系?”
“当时被那些城镇包围的魏洲村没有一例孤怨发作,其他城镇以为魏洲村是邪地,是妖村,于是联合封锁魏洲村,想用整个村子一百来人的命祭天,而那次带头的人便是征鸿,逃出来的唯一一个人......就是苏阑晕......”
众人倒吸一口寒气:“你是说......”
“没错,苏阑晕就是那时候变成蚀阴师的。”
“那他也不能吸食那些怨灵啊。”
月偏明极缓地闭上眼睛:“不是他吸食的,或许他是个较好的容器,或许他生命力异于常人的顽强,总之是那些怨灵自己跑到他的体内,才塑造出了他。”
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他们从来只知道苏幽身饲千万怨灵,是个可以媲美刹罗道的蚀阴师,却殊不知他是这样做的蚀阴师。
月偏明叹了口气:“这事我们管不了。”
“什么叫管不了?你不是早就和他约定过不再杀人吗?”其他法宗也疑惑了,原来这几年来苏幽不再滥杀无辜吸取怨灵是和大法宗之间的约定,难怪他这么消停。
“对他来说,这些不是人......”月偏明也不再看他,冲着门下弟子道了声走吧,乐引就消失的干干净净。
这边的一个法宗掌门小声规劝秦芜:“秦垒主,现在乐引看来是想置身事外,苏阑晕本来就不好对付,我们怕不是他的对手,要不就算了吧。”
“你们......”秦芜看了看这些仙法宗都有撤退之意,自己也知道打不了,打不过,可就是不甘心,可不甘心又能怎样呢,只好妥协:“罢了,从今日起苏阑晕不得在进入我宸水垒界内,否则我绝不罢休。”
“那我等就先告辞了。”
待所有法宗撤退后,秦芜朗声道:“今日起,凡宸水垒弟子皆去探查苏幽的行踪,我绝不能让我的百姓惨死在魔头之下。”
“是。”
苏幽慢慢的走着,就像在闲庭散步,在城中的暴戾之气已经消失的荡然无存,易乞在后面慢慢地跟着,不疾不徐,仅仅是有一步之遥的距离。
“你难道没有什么想问的?”苏幽开口。
易乞反问:“你会说吗?”
苏幽感觉他说的很有道理,不动声色的用余光瞥了瞥身后的易乞,易乞的气息缓缓传来,暖了心房,揉了百骸。苏幽的眼眸微动,还是觉得好熟悉,这一股熟悉衍生出信赖,突然他想要告诉他,他的过去:“你问我就说。”
易乞明显楞了楞,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眼角染上一层笑意:“好。”
“好?”
“你的过去,我想原原本本的了解。”易乞认真道。
“我的......过去吗?”好久没有想过了,当苏幽再次回想起那片生他养他的土地时,回忆起一簇簇业红焚烧时,自己在乎的人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时,回忆的马车拉起帷幕,喧嚣席卷而来,那些模糊的久远的记忆慢慢清晰,他叹口气:“我出生在魏洲村,那是一个特别好特别好的地方,虽然他特别小,总共加起来也就几十号人,但生活在那里很幸福。我娘浆洗衣服,我做一些杂活,虎叔从其他镇回来带的好东西都会分点给我娘,林姨也总是给我娘多发几个铜板,周婶老拉着我和我娘去他家吃饭,还总是说我家那口子又带了好多东西吃都吃不完,陈婆婆老是夸我娘的衣服绣的好,把自己舍不得吃的冻耙留给我......”苏幽说着说着,勾起了一抹柔和的笑,不同于平常的笑,这个笑容来自心底。“可是我知道他们过的也并不容易,他们接的活只有粗活累活,薪资还低于正常,买的农作物也被打压价格,要是买药更是天价。就算是这样,他们也笑嘻嘻的回村,把能买到的东西大家一起分,能带回来的药材给村里重病的人,现在想想,那段日子是我过的最简单最快乐的时候了。”
仿佛耳边萦绕的声音还未消散,全是他们是声音,带着熟悉,叫人依恋。
“小晕晕,你看我今天带什么好吃的回来了。”虎叔神秘兮兮的从背后拎出来一只毛茸茸的兔子递给小苏幽,苏幽兴奋的接过:“兔子!”
“哈哈,今天运气好,在山上遇到两条,给你们拿了一条过来,我记得你最喜欢吃麻辣兔丁了。”虎叔爽朗地笑着。
苏母走到苏幽身后,冲虎叔笑道:“不好意思了,又让你给我们娘俩送吃的,给,这是我新做的衣服,你看合不合适。”
“嫂子太客气了,你的手艺可比我媳妇儿好太多了,不用穿都知道一定合适。况且我喜欢苏幽这小子,早就把他当成我干儿子了,嫂子你也别跟我客气,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饿了这小子。”
苏幽朗声:“好啊,我吃穷你。”
“哈哈哈哈,好啊,我等着被你吃穷。”苏母也忍不住掩嘴而笑。
虎叔道:“那我先回了,你们也别站门口了,快回屋吃吧。”挥挥手转身离去。
苏母和苏幽站在门口目送虎叔离开,苏母牵起苏幽的手:“还吃麻辣兔丁吗?”苏幽大力点头,笑意占满了整张脸。
苏母接过苏幽捧着的兔子,拍拍他的头:“先去玩吧,做好了叫你。”苏幽笑着跑走了,母亲手拿屠刀的时候,从来不让苏幽在旁边看,所以苏幽每次都很默契的跑开,这是母亲的保护,也是母亲的温柔。所以,在苏幽的印象中,母亲永远是笑着的,温柔的,不染尘埃的,是世上最好的。
苏幽跑到河边,这条河很浅,河水流的缓慢,沉寂了岁月。河水清澈纯净,河里游曳的鱼都不怕人,胆大的直接往脚上撞。这里是村里人浆洗衣服的地方,也是孩子们的天堂。
“苏子哥!”
“苏子哥。”
“苏子哥,快来。”不远处,狗三,弹娃,柳条儿在朝苏幽挥手,苏幽拽着屁股走过去,颇有孩子王的味道。
“怎么了?”
“我们在玩七点漂,狗三能点五下。”柳条儿不服气的说。
苏幽笑道:“小意思,我随随便便六七下。”说着苏幽就蹲下去寻摸了半天,其他孩子也蹲下来看他。
苏幽杨扬嘴角:“我跟你们说,七点漂的关键啊,就在于这个石片,一定要扁圆形,能在手中放平。”说着说着就找到一个合适的。
苏幽起身走向河边,用拇指和中指捏住石块,身体后倾,半蹲下来瞄准河面,又开始卖弄:“要调整好角度,出手要快,让石块还来不及反应。”苏幽食指下拨“咻”的一声迅速扔出,石块就在水面上弹起来。
“一,二,三......七,八,九!”
“九个!”柳条儿带着弹娃围着苏幽打转,狗三不高兴的瘪瘪嘴:“玩什么都输给苏子哥。”
苏幽轻打了他的后脑勺:“输给你苏子哥有什么可丢人的?我把我的毕生绝学都传授给你们了,出去了可别给我丢人。”
“知道了,苏子哥。”
一声尖锐传来:“回家吃饭了。”
“来了,娘。”弹娃被林姨叫走,柳条儿也乖乖回了家。
狗三问:“苏子哥,你家今天吃什么?”
“怎么?你闻到味了?”
狗三搓搓手想学大人猥琐的笑笑,可做出来的动作却是笨拙:“我闻到辣子兔丁的味道了。”
“我靠,你是狗鼻子?为什么我家吃肉你就上凑?你是不是天天蹲我家墙角闻味儿呢?”
狗三摸摸头:“直觉,直觉,惭愧惭愧。”
苏幽竖起拇指:“屈才了,走吧,带着你的直觉吃去吧。”
“好嘞。”狗三眼睛笑出了月牙,在苏幽身边边走边打转边说话,喋喋不休,苏幽也逮着机会打他一下,两人骂骂咧咧的回家了。
☆、苏幽
苏母将自己的刺绣叠理整齐:“阿晕,把这些带去给林姨,记住,一定要说谢谢,拿着钱去临镇买点菜,要等着下市的时候,快去吧。”苏幽点点头,手里捧着珍宝一样的东西,朝林姨家跑去。
林姨家就在离得不远,没几步就跑到了。林姨是个很丰腴的女子,很爱笑,笑起来的时候两个酒窝像是装了蜜,甜进心坎。苏幽老远就扯着喉咙跟林姨打招呼:“林姨,我娘新绣的。”
林姨到:“你慢着点,你娘的手艺,就是在旁边的大镇都是上品,我是信得过的。”林姨接过苏幽递来的刺绣品,将一些碎银子放在苏幽手心,外加几个铜板:“快去吧。”
“谢谢林姨!”苏幽点头,紧紧攥着这些钱,因为他知道凭母亲的刺绣,绝不止只有这些,可就算是这些,已经是林姨多给了。魏洲村出产的东西,价格被打压得很低,就刚才那些刺绣,鬻于外市最多也就是十文钱,可又能怎么办呢,还得每日重复着这些苟且日子,无能为力。
苏幽跑到里魏洲村最近的慕植镇,在市场外等了好一会,终于在天光晦暗之时等到了下市,苏幽赶忙跑过去,东挑西拣,想从剩下的菜中选出还能吃的。
菜摊主大力打落苏幽选菜的手,提着嗓子:“魏洲村的还选什么选?有的吃就不错了,再挑挑捡捡我拿去喂猪都不卖给你。”
“那你买菜还不让我选?本来就是剩下的,我也不是不给钱。”苏幽不服气道。
“规矩又不是我定的,你别在这跟我闹,去去去,我不卖你了。”是,规矩不是他定的,也从来没人定过,只是大家心照不宣,将魏洲村人归为贱民,肆意消遣。菜摊主将剩菜一扫统统掉在泔水桶里,挑衅的看着苏幽,
苏幽咬着牙,屁股一撅猛的向前冲去,伴着惯性头顶撞菜摊主的腹部,菜摊主没想到这孩子这么野,猛的被撞倒在地,大喊道:“反了你了,”突然用更高的声音叫嚷,“快来看啊,魏洲村的贱民打人了,明天开始连一粒米都别卖给他们!”
“好。”
“好!”
“好。”此起彼伏的声音从一个个菜摊位传来。
苏幽的脑子一慌,他绝不能因为自己的莽撞给村里人带来麻烦,刚才真是心急了,立马认怂:“我错了。”苏幽耷拉着头认错。
“你娘就教你这么认错的?”菜摊主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沾染上的灰,俯视看苏幽。
苏幽拧着眉头:“那要我怎么认错?”
“跪下,磕头。”
怒气在心里赫然而出,撞的舌根发涩,苏幽狠狠咬住下唇,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来,“扑通”一声,不带犹豫,膝盖撞击地面震的整个身躯发颤,钝痛从骨头传出贯彻整个人。苏幽前额重重点地,前额的皮肤在猛烈的撞击中破溃浸上血迹,黏着土地的灰,一下一下,连地面都能听到回响。
“态度不错,磕够一百个我就接受。”
“一,二.......”
苏幽恍恍惚惚从市场走出,前额留下的血流在眼前,濡湿又黏腻,糊的苏幽睁不开眼,捡起掉落的残叶擦拭血迹,他不想用衣服,母亲会发现,只好在伤口上用粗糙的茎叶反复摩擦,一叶,两叶......终于擦干净了许多,也疼的厉害。
前方的吵闹声将苏幽的目光吸引,一群□□打脚踢冲着地上一人,从残败的衣物之间,苏幽知道那是魏洲村的村民。他侧了侧身,从那群人的空隙间探头,满是血迹的脸带给苏幽空前的恨意,那不是其他人,那是虎叔啊!苏幽踉跄后退,忍着眼眶中转悠的泪花跑开了,他恨死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了,他恨死自己了。
苏幽跑到河边,一头扎进水中,把半个身子都探进去,一连串大气泡“咕咕”从口鼻跑出,把苏幽的肺强行压迫。窒息扼住苏幽的喉咙,在肺里最后一口气被挤压出去,苏幽探身而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睫挂上晶莹的水珠,清澈的水痕爬满脸庞,肩颈,前胸。
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后,苏幽在石滩上坐了好久,身上的衣服也被风吹的干透了,粗糙的麻布衣看不出狼狈,才敢回家。苏母早早的等在门口,见苏幽额头上的伤立即回屋拿药,把苏幽按在木凳上,用蘸着药的手指倾覆,低问:“怎么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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