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官府衙役看见他的衣服,再看看他的气度,心下一松,有救了,脸上的担忧化成笑容:“原来是乐引的小仙师,仙师有所不知,这家人不知惹上什么东西了,接连五日先后有人丧命,死状惨烈,现在没人敢靠近这个屋子了,尸体还没收,上面就让我们来裹尸,哎!我们几个也是上有老下有下的,实在不敢贸然进去啊。”
易乞点点头,一抹和煦的微笑挂在嘴角:“没关系,我先进去,稍后再让各位进来。”
“多谢仙师,多谢仙师!”
轻轻推开张府大门,萧索的落寞扑面袭来,易乞皱皱眉捂着鼻子,尸臭在高墙圈制中更加浓烈刺鼻,还夹杂着被尸臭掩盖住的淡淡清香,在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飘着。易乞快速的查看了几具尸体,身上有怨灵蚕食的痕迹,体内却空空如也,只剩下躯壳,看来那人已经吸食了。
易乞走出府门再次作揖:“里面已经好了,也不会再有什么东西了,各位可以放心。”
几个糙老爷们第一次被这样礼貌对待,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份也有些抬高,学着他的模样客气道:“仙师客气了,多谢仙师了,我们这就处理尸体。”
“在下还有个问题想问。”
“仙师请讲。”
“这府上之前还有谁来过吗?比如法师一类的。”
衙役大哥思考了一会:“好像还真有个法师,但他这人很奇怪,明明都知道这府上会发生命案还袖手旁观,一点也没有驱邪的意思,所以才死了这么多人。或许是他招摇撞骗吧,没那个本事罢了。”
“那你可知他住在哪?”
“这我不是很清楚,你可以去问问前街兴路的幺三,听说他家死人的时候就找了那个法师。”
“多谢。”
易乞匆匆赶到前街兴路就撞见孙家院子正在做白事,入眼的是简单的灵堂和稀稀拉拉的几个人,他跨步入内,闻到了与张府极为相似的问道,因为腐臭的减淡这股清香要明显许多,久散不去。
易乞浅浅的朝看似最为冷静理智的幺三问到:“叨扰了,我想找个名唤幺三的公子。”
幺三闻声看向易乞,顿时哑住了,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公子,如水中之月,明耀照人又遥不可及,似乎把这屋子里的阴郁都驱散了好多,其他女眷闻声看来都忘记了哭,各个面带羞色的低下头,偷偷朝他看来。
幺三呆呆的看着他:“我就是。”
易乞浅浅一笑问道:“在下唐突,不知家中何人去世,又是何人做的法事?”
幺三马上恢复如常:“死去的是我叔父,镇子上都叫他孙癞头,前些日子刚断气,就去请了新到镇上的苏大师……”
话还没说完,易乞便陡然问到:“是苏阑晕吗?”
幺三被他的迫切一惊,老实答道:“我只知道他姓苏,其他的不清楚。”
“敢问他住在哪。”
“从这里出去向西走,过两条街至高兴巷最里面一家就是……”
“多谢。”转眼易乞就消失在逼仄又阴郁的空间中,不曾掀起一点波澜。小妹埋怨幺三:“你说那么快干嘛,你不能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啊。”
幺三翻翻白眼:“我又不是结巴。”
“我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般期望你是结巴。”说完就陷入了刚刚的回忆中。
苏幽正在听着刚刚吸食的怨灵讲着他的惨痛经历,就听见有人轻轻的叩门,很轻,似乎有些犹豫,苏幽以为是有人敲错了,也没理,但这个敲门声也未断绝,苏幽才确定这不是自己的幻觉。走过去刚打开那扇破门,就看到一人盯着他,目光很软,就像是多年沉寂的深潭荡起了阵阵涟漪,也像是春风拂过新吐露的嫩芽,轻飘飘的抚着苏幽的心。
苏幽被他这种眼神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中默道,说话就说话,来什么眼神杀。看此人良久不开口,苏幽提声:“这位小兄弟找我有何贵干?要是来渡化我的就不必了。”
易乞这才回过神来,脸上挂起了一种不同于往日的笑容,一种真挚的,来自于心底的笑容,他都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叨扰了,在下是想来了解了解死者孙氏的情况。”
苏幽这才正视他,穿一袭白色绸衣,身侧一柄钦凌石做成的鞭子泛着微微蓝焰,其人颌角柔和又不失潇洒,特别是一双眼睛深情似水,看得人心荡漾。有匪君子,如琢如磨,如圭如壁。苏幽对自己的颜从来都很自信,今天居然有些打退堂鼓,心里不满:好一幅斯文败类的皮囊。
“请吧。”虽然心里十分不乐意,但见他清雅如此,礼貌至斯,苏幽也不想被人比下了风度。
易乞再次说了声叨扰就进屋了,环视了屋里的陈设后微微皱眉,复而恢复了平静,苏幽随意的坐在石墩上:“鄙家简陋,还望小兄弟多多担待。”
易乞点点头:“在下易寒重,是乐引大法宗月偏明座下第三弟子。”
“原来是乐引弟子,法宗流楹,易寒重啊,失敬失敬。”苏幽口是心非的打着招呼。
易乞笑容更盛:“那我就叫你幽哥好了。”苏幽被他这声幽哥叫的有些恍惚,好像忆起了几年前也有这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没大没小的叫他幽哥,说要取个只有他能叫的特有称呼,跟在屁股后面甩不掉,只是时间太久了,久到连他自己都忘记了,而那个小子也不知道死哪去了。
苏幽当即摇头拒绝:“不妥。”
“可方才你也叫我寒重啊。”
苏幽颔首,弟弟,你还真会断章取义,真是遇到了个比自己还不要脸的,只好由着他去了:“随你吧。”
易乞点点头:“不知幽哥吸食的怨灵有何异样,我赶去的时候似乎黯宗的醒灵丹的味道还没消散,此事是否与他们有关。”
苏幽撇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我吸食怨灵的?”
“我能找到你必然是因为你吸食了怨灵。”
“原来你们乐引就是这么找蚀阴师的?难怪蚀阴师见你们就跑,”苏幽啧啧。
易乞笑笑:“幽哥似乎不担心。”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就算是月偏明那个老匹夫来也不一定能渡化我,就凭你?”苏幽鄙夷的摇摇头。
易乞浅浅的笑:“幽哥说的是呢。”
苏幽在他身上没找到什么怼人的快感,只得说些正事,想赶紧把人打发走:“我刚刚窥视了他的记忆,原是上月初十喝完酒回家的路上,一条家养的狗将孙癞头尿了一裤子,他直接抬脚便踢,迷醉之中失了分寸,将狗踢死了,狗的主人张公子誓要报仇,不知从哪找来了一个道士作法,他便彻夜无眠,精神萎靡,之后去张府告罪,府上的人变着法的羞辱他。张煜让孙癞头做他家大公子的爱犬,时限三日,张氏也觉得此主意甚好,还专门制作了给人的狗链,孙癞头不从便被张煜的亲信栓在府门前替他家看门,张二公子也将狗食分与他吃,张公子命令他还要像狗一样见人就舔,张公子的手下准备了一条打狗棍,孙癞头胆敢反抗就打。孙癞头忍辱照做三日后张公子并不打算放过他,在那个道士的相劝下勉强放过他,给了他一颗丹药,他吃了就好了,不再睡不着,而是睡不醒,每天最多清醒两三个小时,越来越吃不下,最后形销骨立,断气而亡,死后怨气不散,怨念深重。我想这个道士喂他吃醒灵丹就是想要他这么重的怨气,这么想来那个道士是想收集他的灵吧。那她人去哪了?怎么没回来收这个怨灵,竟然让我捷足先登了。”
“那这镇上最近死的人......”
“没错,都是这个怨灵做的,还让他们尝了尝他的生前屈辱,如今算是报完仇了。”
“那依幽哥觉得这个道士是何许人也?”
“这得问你吧,你们法宗宗派最近不都在查此人吗。”
“廉纤雨?”
“没错。”
“她收集这么多怨念深重的怨灵所作何用?”
“幽冥道的一种咒式,集齐两千六百三十三个执念深重的怨灵便可将一人的魂魄炼成,虽然炼出的人无知无觉,无关无感,就像是个活死人,但好歹也算个肉身。你们师尊没跟你们说过吗?”
“说过,我看幽哥有想表达的欲望,就让幽哥发挥了。”易乞说完还冲苏幽眨眨眼。
苏幽一口老血梗在喉头:艹,好小子,在这耍我呢!看你长得个斯文败类的模样,骨子里竟然是个真败类,佩服。
“可我始终猜不透她究竟想炼谁的魂魄?”这下易乞敛了笑意,低头沉思。
苏幽心里得瑟:你不厉害吗?你不无所不知吗?你不让我发挥吗?那我就给你发挥到极致。“想来无非是引廉纤雨入幽冥道的人。”
易乞微怔:“鬼道士荪敛霏?他不是早死于我师祖剑下了吗?”
“廉纤雨最初幻化成怨灵时就遇到了鬼道士,鬼道士此人喜欢炼化各种各样的灵啊,怨啊,气啊,只要你能想到的,他都能炼化,他就像个创造者,将所有看似不能的东西激发出潜质,廉纤雨这样执念寥寥的怨灵最终被他引入幽冥道,创建了黯宗,可见鬼道士的能耐了。”苏幽不禁赞叹道。一是赞叹鬼道士的能力,二是赞叹自己居然有说书的潜质,对着一个小辈得瑟起来。
“就算救活了鬼道士也是个无知无觉,无关无感的活死人,为何如此?”
“你没听过流传的一句话吗?仙途犹念芜常梦,哪知幽冥雨情深。”
“你是说廉纤雨爱上了鬼道士荪敛霏?”易乞微微吃惊。
“行了,别跟没见过世面的一样,谁说怨灵就不能有七情六欲了,只是不能让她将荪敛霏真的炼出来,否则以他的能力变成真活物不在话下,那时可就真的难办了。”苏幽出神片刻,虽然他确实有些欣赏鬼道士的,但此人炼出的东西阴邪的厉害,还是不要了,至于为什么拒绝,苏幽也不是很清楚,他并不是一个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英雄,如果说鬼道士真的对苍生做了什么也跟自己无关,所以这点奇怪的拒绝在身体中很是突兀,只能归结为害怕自己地位不保。
“我听师尊说过,第一任蚀阴师就是他炼出来的,之后的蚀阴师都需要炼成,唯有你……”
“唯有我自己想做蚀阴师,”苏幽挑挑眉把他的话接下去,“因为我戾气太重,所有的怨灵都愿意往我身上钻。”
易乞不再说话,因为他知道苏幽不会说,他从来没说过他是怎么变成蚀阴师的,一种以人身饲百万怨灵,不为鬼道,不为幽冥,不为刹罗,不似人道,不成仙道,不入轮回的道修。而苏幽所饲怨灵,早已不止百万,心肺早就被这些怨灵啃食的所剩无几,可见其执念之深,戾气之重,式法之厚,以至于下至幽冥鬼道,上至法宗各派都不敢动他,一个可以媲美刹罗道的蚀阴师,唯有苏幽一人而已。
易乞盯着他看了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问道:“那接下来幽哥想要怎么做?”
苏幽撂开手:“什么都不做,这是你们的活,干我鸟事。”
“幽哥此话说的不对,你将廉纤雨的怨灵抢走了,她定会来找你,你身上所饲的怨灵早可以炼化千千万万个鬼道士了。”
“她我还不放在眼里,你与其在这里跟我谈天说地,不如早些去渡化其他蚀阴师,要是真被她捷足先登了可有的你们忙了。”
“放心,现在世上的蚀阴师不过尔尔,我们法宗都还未发现,单凭一个廉纤雨是发现不了的,我还是守着你比较安全。”
苏幽一听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你什么意思,你要守着我?我同意了吗?我谁啊,我还需要你守?你哪来的回哪去,看你这人斯斯文文的够给你面子了,别蹬鼻子上脸啊。”
易乞为难道:“刚刚我们还以兄弟相称,本以为你已认可我才让我进屋,还不到一个时辰就开始给我下逐客令,让我好生悲伤。”说着眼里竟有些氤氲,整个脸也耷拉下来,看起来委屈至极。
苏幽简直了:不怕女人撒娇,但怕男人造作,易乞看起来温文尔雅像个公子哥,可这治人的手法真是一绝,怪不得那些个蚀阴师都折他手里,行,让我来看看你还有什么能耐。苏幽假意为难道:“既然寒重不嫌弃就在寒舍小住吧,我这里只有一张床,麻烦寒重只好屈尊睡地上了。”
易乞立时又面带微笑:“无妨。能被幽哥收留已是幸事,怎么能说是屈尊呢。”
苏幽无奈:这人怎么回事?
☆、积尘
是夜,立夏的晚风暖暖的,枝头停留的麻雀早就回巢,月色朦胧的洒下一层淡淡的银晕,而苏幽把皱皱巴巴的被褥给易乞铺好后早早进入了梦乡,只剩下易乞的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更显深邃,他紧紧注视着呼吸渐深的苏幽,心里乱七八糟的念头一个接一个的涌现出来:他这些年怎么过来的、他还是孤独一人吗、他有没有照顾好自己、他的伤好全了吗、他,还记得我吗?易乞就这般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笑,肆无忌惮的看了他一晚,倏忽觉得地也变软了,心也变软了。
第二日早上苏幽刚起就看见易乞的眼睛,还带着淡淡的笑容,苏幽吓的一骨朵就往床尾钻:“你变态啊,你总看着我干嘛,”没等他回答,苏幽又向前倾了倾道:“我们是不是认识?”
易乞起身悠悠的整理床铺,边说:“你认为呢?”
“应该没有吧,你这个脸,我要是见着了肯定忘不了。”苏幽努努嘴,又躺回床上:“但你给我的感觉好熟。”
“嗯,以前我们见过,很久之前……”
“也对,你是那老头的徒弟,我肯定是见过你,”苏幽挥了挥手,又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我再睡一觉,你随意。”
易乞挑眉:“你还睡?”
“又没什么事干。”
“那你成天在干嘛?”
“我想想啊,”苏幽侧了个身,“睡觉,吃饭,打架,喝酒,听曲,看戏。”
易乞无奈地摇摇头:“你还真是,诸事繁忙。”然后便退出屋,去了隔间的小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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