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昏暗的小路上,半个人影都没有,看着这条空旷的老街,孟钊胸口顿时燃起腾腾怒意——刚刚就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几步,他就能抓住那个跟踪孟若姝的人,问清楚他到底什么目的!
无法抑制的愤怒让孟钊捏紧了拳头。那人是跑远了还是躲了起来?孟钊继续往前走了几步,环顾四周,希望把那人揪出来。
身后,车门被推开,陆时琛从车里走了下来,抬手拉住还在继续搜索那人身影的孟钊:“孟钊,别追了——”
他话没说完,孟钊一拳挥了过来。陆时琛下意识偏过头一躲,另一拳紧跟着又挥了过来。
看着那挥向自己的拳头,陆时琛这次没躲。隔着晦暗的光线,陆时琛可以看得出来,此刻孟钊极其愤怒,那让他想到了十二年前,为了哇哇大哭的妹妹冲他挥拳的那个少年。
耳侧感受到拳头带来的细微的气流,下一秒,预想中的痛感却并没有出现,那拳头居然在即将挥向他时硬生生停了下来。
孟钊收了拳头,强忍自己的怒意,看着陆时琛道:“你在干什么?!”
“很危险。”陆时琛也看着他,语气听上去依然平静。
孟钊皱起了眉:“是因为危险还是因为不想让我追上去?”
陆时琛只是看着他,并没有回答。
“说话!”孟钊胸口的暴躁更甚。
这时,放心不下孟钊这边情况的孟若姝也跟了上来:“哥,怎么样了?”她看向陆时琛,“时琛哥你也……”
话没说完,她便意识到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
孟钊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他转过脸,做了个深呼吸,竭力平息自己的怒意,对孟若姝道:“你先回家吧,最近不要出门,等我抓到那个人再说。”
“嗯。”孟若姝点了点头,在走到后门时,她回过头看向两个人。
几米开外的两人都很沉默,孟若姝觉得有些不对劲。以往看到这两人走在一起时,似乎不说话时也有种默契的气场在,但这一次,她却似乎看到了两人之间横亘着一道无形的隔阂。
孟若姝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收回目光走了回去。
沉默持续了许久,天色越来越暗,浓重的夜色勾勒着两人的身影。
孟钊看向陆时琛,虽然距离很近,但隔着昏暗的天色,此刻他并不能将陆时琛的神色看得很明晰。恍然间,似乎又回到了十二年前,他看着陆时琛,像看着一个戴着面具的假人。
曾何几时,他还以为自己已经亲手揭开了陆时琛的那层面具,看到了那不动声色的面具之下,会悲伤、会愤怒、会恐惧的真实而鲜活的那张面孔。
但如今他才发现,他看到的可能不过是陆时琛想让自己看到的,另外一张面具而已。
孟钊从来都不是忍气吞声的性格,刚刚那半途刹住的拳头,已几乎将孟钊所有的隐忍都消耗殆尽,事已至此,除了摊牌似乎别无退路,他无法忍受跟一个人亲密相处的同时又同床异梦。
暴躁被夜色稀释,孟钊胸口的愤怒逐渐平息下来,他叹出一口气,让自己勉强回归理性。他看向陆时琛,声调恢复了平静:“陆时琛,我们聊聊吧。”
陆时琛那双瞳色略淡的眼睛看着孟钊,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然后说:“去车上吧。”
两人分别从两侧拉开车门,坐进车里,起初都无言看着前方空旷的老街,几分钟后,孟钊先开了口:“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陆时琛依旧沉默。
等了几秒,孟钊又说:“既然没有,那就由我来问吧。”
这次,陆时琛“嗯”了一声。
从哪里开始问起呢?孟钊深吸一口气,既然走到了这一步,那就从头将一切都问清楚吧。
他问得直接:“周衍是你杀的吗?”
陆时琛摇了摇头。
孟钊几不可察地松了半口气,又问了下一个问题:“周衍的死与你有关吗?”
一阵沉默过后,陆时琛没有说话。
见迟迟得不到回答,孟钊便继续说道:“如果你拒绝回答,那我只能默认与你有关。”
陆时琛仍不说话。
“好,那下一个问题,你是不是一早就发现了疗养院地下室?”
陆时琛“嗯”了一声。
“参与进这个案子,并引导我找到疗养院地下室的目的是什么?”
陆时琛转过头看向车窗外,避开孟钊的目光:“关于这件事,我不想说。”
闻言,孟钊也转过头看向车窗外,又一次长长地叹了口气。哪怕在看到陆时琛出现在改装店的监控视频里,孟钊仍抱有一丝侥幸心理,希望能从陆时琛那里得到真相,以此证明陆时琛并没有欺骗自己。
但现在看来,他做好了与陆时琛开诚布公将一切说清楚的准备,但陆时琛却似乎并不打算向他坦白一切。
沉默片刻后,孟钊内心涌现出一种有些悲哀的情绪,那几乎盖过了他先前的愤怒,迅速在他的胸腔中弥漫开来。他整理了一下情绪,竭力让自己看上去依然冷静,继续问道:“在查案的过程中,你有没有对谁泄露过一些消息?”
“没有。”陆时琛回答得很干脆。
“由赵云华误杀周衍开始,引出暗笼案, 布局杀死吴嘉义,这一切是你策划的吗?”问完这个问题,孟钊的心脏也随之被吊了起来。
又是一阵沉默,就在孟钊心头涌上一阵绝望,以为陆时琛不会给出回答时,陆时琛缓缓摇了摇头。
那绝望又退了潮,孟钊近乎急切地追问:“那跟你有关吗?”
陆时琛这次没再说话。
刚刚退去的绝望又一次向孟钊袭来,孟钊心里清楚,陆时琛哪怕不是主要策划者,但从他回答问题的态度来看,很多事情确实都与他有关,陆时琛在这其中到底扮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孟钊不敢想象。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孟钊继续问道:“5月22日,你复查结束后,去了哪里?”
陆时琛仍旧没有回应。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车辆改装店的监控里?吴嘉义的车会出现问题,是因为你吗?”
一秒、两秒、三秒……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陆时琛仍旧沉默,没有要开口的迹象。沉默每多一秒,孟钊的心脏就下沉一分。他看着陆时琛,再次抬高了音量:“说话,这个问题你必须回答!”
陆时琛看向他,嘴唇微动,一瞬间,孟钊盯紧陆时琛,做好了等待那声“不是”的准备。
陆时琛开了口,说的却不是他预想的答案,只是淡淡地问:“你是在以警察的身份审讯我吗?”
两人目光相触,对视之间,又像是在无声对峙。
良久,孟钊再次开口:“无论什么时候,警察都是我的第一身份,还原事实真相,并将犯罪者绳之以法,是我无法推卸的职责。周衍、赵云华、卢洋……他们的死也必须要有个交代。”停顿了一下之后,孟钊盯着陆时琛,继续说:“改装里的监控视频很清晰地记录下了你,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现在我以警察的身份再次请你回答,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如果要审讯我,我不建议在这种场合。”陆时琛仍拒绝回答。
孟钊的意识仿佛陷入了漩涡,一瞬间进退维谷。将陆时琛传唤到警局公然审讯吗?那不就意味着向所有人宣告陆时琛有犯罪嫌疑?孟钊做不到,想到眼前的这个人曾经对自己舍命相救的画面,自己的感情就会压过理智。继续和以前一样?那更不可能,这样做简直就是对警察这一职业的亵渎。孟钊再次理了理情绪,他必须再去确认一些东西。
“好,刚刚那些问题,你可以当我以警察的身份在审讯你,你也有拒绝回答的权利。但接下来的问题,我以私人名义问你,你可以保证不逃避所有问题么?”
“我试试看吧。”陆时琛说。
孟钊意识到,接下来的问题问出口后,他与陆时琛将不再有任何后退的余地。
孟钊再次深呼吸一口气:“最初你是不是因为案子而刻意接近我?”
陆时琛道:“嗯。”
“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陆时琛沉默片刻:“我没有想过。”
孟钊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大概一个月前在医院里,他问过陆时琛类似的问题,只不过当时这问题是关于乔遇的,他问陆时琛喜不喜欢乔遇,陆时琛的回答是“没想过”。而现在同样的答案也落到了自己的头上。
“那你想知道在我看来,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吗?”
陆时琛转过头看向他。
顿了顿,孟钊坦然地看向他:“在此之前,我做好了下次带你去见我家人的准备。”
陆时琛看着他,眼神里隐约出现了一丝不解与诧异。
但孟钊现在没有任何心情去解读他的情绪,他继续道:“好了,陆时琛,多余的问题我也不想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吧,我希望得到你最真实的回答。”
陆时琛“嗯”了一声。
“那天晚上,为什么要冲过来挡住那辆卡车?”
陆时琛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认真回忆当晚的情境,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不知道。”顿了顿,他又说,“我不希望你死,也不希望那一车证人死。如果那辆卡车撞上去,接下来案子可能会推进得很困难。”
他说完,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及时止损吧。孟钊对自己说。
他的手摸上后腰那把枪,将枪卸了下来,手指缓缓地摩挲着枪身:“不管怎么样,这案子我都会继续查下去,一直到挖出真相为止。”
陆时琛没有说话。
孟钊看着那把枪沉默片刻后,道,“如果你真的直接或间接地参与了对周衍他们的谋害,我一定不会留情,亲手将你送进监狱、甚至是刑场。不过,无论是不是出于主观意愿,你都救过我一命。我欠你一条命,这是事实。所以在那之后,我会选择自杀,来还你这条命。”
孟钊说完,又从中控台下方抽出一张纸巾,把枪放在了垫有纸巾的手掌上,抬手将那把包有纸巾手枪送到了陆时琛面前:“当然,你还有第二种选择,如果你不希望我继续查下去,那我欠下的债,现在就可以还。这枪装有消声器,周围没有监控,你也不会留下指纹,在那之后,你有充足的时间回到美国。”
他说完,维持着这个姿势,等着陆时琛做出选择。
几秒钟后,陆时琛缓缓抬手,接过了这把手枪。
孟钊闭上了眼睛,对于现在他来说,死亡可能就是一种解脱,虽然还留有一些遗憾,但似乎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几秒过后,没有任何声响,陆时琛在犹豫吗?突然,孟钊感受到,几根冰凉的手指握住自己的手腕,将他的手抬了起来,然后冰凉的枪管触碰到掌心。陆时琛将那把枪还给了他。
陆时琛叹了口气:“到此为止吧,孟钊。”
到此为止?孟钊的心里很清楚这句话的含义,这不仅意味着陆时琛不希望自己继续追查这件事,还意味着……
孟钊缓缓睁开眼睛,喉结上下滚了滚:“所有的一切,都到此为止吗?”
陆时琛没说话,几秒钟后,松开了孟钊的手腕。
“行吧,到此为止。”孟钊点了点头,收起了那把枪,然后他推开车门,走下车,背对着陆时琛关上车门,缓缓地朝远处走去。
陆时琛点亮了车灯,再一次看着这个熟悉的身影与自己渐行渐远。
第105章
凌晨三点半,寂静的卧室里响起一声长长的叹息声。
孟钊睁开眼,看向黑黢黢的天花板。从十一点上床躺下,几个小时了,依旧毫无困意。胸口处那种酸涩随着心脏的跳动,顺着血液流经全身,那酸涩感像带有极强烈的腐蚀性,让他难受得辗转反侧,无法平静地躺下入睡,非得不停地寻找一个能让自己舒服点的姿势。但是没找到,无论侧卧还是平躺,那种难受的感觉都丝毫没有减轻。
孟钊从床上坐起来,抬手摁亮了床头的台灯。
下了床,他走到自己的书桌前,拉开几个抽屉翻找了一遍,终于在最下面一层找到了一包还剩下几根的烟。他抽了一根出来,拿起打火机点燃了,走到窗边,对着窗外的夜色一口一口地抽了起来。
这烟是他两年前戒烟之前买的,应该已经变质了,抽起来味道有些古怪,既潮又涩,还有点苦。
事情怎么会走到这一步?明明一开始陆时琛身上是背有犯罪嫌疑的,明明搜查疗养院时自己还在怀疑陆时琛的动机,明明那场车祸后他得知了陆时琛患有情感障碍的事实,明明在后来查案的过程中他也察觉到了陆时琛的不对劲,明明在相处过程中他也因陆时琛不同常人的反应而怀疑过他们之间的关系……
似乎每一步,他都有让自己清醒过来及时止损的可能,但他还是任由自己一点一点地陷了进去。
这还是那个不错过任何蛛丝马迹、对一切都保持怀疑的孟钊吗?怎么会像一个春心萌动的毛头小子一样,以为自己会是特殊的那一个,足以让一个患有情感障碍的人为自己心动……真是有点荒唐。
现在结束也好,接下来不必被情感左右,可以足够理智清醒地查清案件真相。查案、查案、查案……孟钊呼出一口烟,原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只有查案这一件事就足够了,但陆时琛的出现忽然让他意识到,只有查案和工作的人生其实还是挺枯燥的。追捕吴嘉义的那晚,看着一旁陪自己加班的陆时琛,他还以为往后每一个加班的夜晚都会变得有趣一些来着……
几根烟抽完,外面的天色也逐渐亮了起来。孟钊呼出最后一口烟,然后拿起烟灰缸,将烟灰全部倒进垃圾桶里。案子还未查明真相,他不能让自己一味沉浸在情绪里,这会干扰到自己的理智和判断力。
孟钊直起身,走到卫生间里,用凉水洗了一把脸,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出门去了市局。
今天出门早了些,还不到七点半,孟钊就到了市局。
他又察觉到了那道来自御湖湾的目光,这目光让他有些烦躁,让他出门前整理好的情绪又起了褶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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