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钊打完电话,只见周其阳坐在驾驶位,迟迟没启动车子,在等同事发来地址的间隙,他走过去:“怎么了?”
周其阳又试了扭了一遍车钥匙:“钊哥,这破车好像歇菜了,我试了好几遍也没能启动……”
“叫局里派人来接吧,”孟钊皱了下眉,让警察跟一个戴手铐的犯人站在街边,不知道会不会又碰上哪个闲人发到网上去,“你先跟这人在车里等着吧。”
正在这时,陆时琛在旁边开口了,是对孟钊说的:“你要去哪儿?坐我的车吧,我送你。”
孟钊转过脸看向他,准确地说,是打量着他。
那根狗毛以及……陆时琛现在出现在这里,是巧合吗?
“让你同事开着你的车回局里。”陆时琛任他打量,面不改色地继续说。
陆时琛会有这么好心?还是说他其实别有用心?那就按他说的来吧,孟钊打定主意,也好,他可以借此机会试探一下陆时琛。
“那正好。”孟钊面色缓下来,把车钥匙扔给周其阳,“开我的车吧。”
“啊?”周其阳没想到孟钊这么轻易就接受了旁边这人的提议,但接到了车钥匙他还是如释重负,不管怎么着,无论是打车还是让局里派人来接,带着这小偷都挺麻烦的。
孟钊坐上陆时琛的车,一边拉上安全带一边问:“你这是到附近办什么事儿啊?”
“办理银行业务。”陆时琛启动了车子。
附近好像是有一家银行,孟钊回忆着刚刚那路段附近的情况。
“都到路口了,也不知道慢点,”孟钊继续套他的话,“按常理是左拐要让直行,你这要是遇上别人,让你全责也说不准。”
“这不是遇上你了么?”陆时琛说。
“可不是么,你也就是遇上我……”
“我看见你了。”
“嗯?”孟钊朝他看了一眼。
“你不是想逼停旁边那辆车么?”陆时琛开着车道,“帮你一把而已,这都没看出来?”
“你会这么好心?”虽然这样说,但孟钊心里却有些拿不准,陆时琛刚刚那车的确有种方向诡异的感觉,要解释为帮他逼停那辆车倒也说得过去,只是这代价也有点太高了……
陆时琛没回他这句,孟钊注意到,虽然自己没开口催过,但陆时琛已经自觉地把车速提到了一百一十,并且短短一段距离连超好几辆车。孟钊自己开车已经算猛了,没想到陆时琛平时看着属于理性那挂的,此刻超起车来也毫不含糊。
虽然陆时琛表面看上去依旧冷静,但从车速判断,孟钊觉得陆时琛对这案子的关注超乎异常。
孟钊判断了一下车子行驶的方向:“哎,你知道我要去哪儿?”
陆时琛的声音听上去也是冷静的:“不是文昭高中附近的化工厂么?”
“怎么知道的?”
“刚刚赵云华手机上那篇文章提到了,赵桐就是在那里自杀的。”
“所以?”
“在没有任何其他线索的情况下,赵云华选择在那里自杀的可能性是最大的。你不是判断赵云华也会去那儿自杀么?”
孟钊啧了一声,别的不说,跟陆时琛待在一起太省心了,他这还没开口,陆时琛已经凭借一篇公众号文章把他的推断猜了个七七八八——这还是在陆时琛并不了解案情的情况下。只是……
“你知道赵云华是谁?”
“是楼上那家的保姆吧,我见过,”陆时琛说,“刚刚那司机不是说四五十岁的女人么?猜一下就猜到了。”
“所以是刚刚才知道的?”孟钊判断着陆时琛对案情的了解情况。
“嗯。”
距离文昭高中还有一段距离,虽然陆时琛这车技并不比自己逊色多少,但孟钊估计着少说也还得十分钟才能到。
他拿出手机,给当地派出所打了电话,让他们先去化工厂附近看看情况,准备好防自杀的设备,防止赵云华自杀的情况发生。
“你这车走保险的时候,如果需要的话随时联系我,你那儿有我的联系方式。”孟钊说着,觉得有点肉疼,虽然保险公司会把这次的维修费用报销了,但因为陆时琛的车价昂贵,估计明年再投保的时候,保险费用会上涨一大截。
本以为陆时琛会念在两人微薄的交情上,象征性地客气一下,没想到他只点了头:“好。”
*
赵云华爬上了楼,走到天台的边缘,还没顺过气来。
九层楼对她来说太高了,但她刚刚一刻也不敢停下来,她害怕警察抓住自己。
在监狱里待完余生没关系,但如果她真的误杀了周衍,她该怎么在接下来漫长的时间中面对这个残忍的真相?
她站在楼顶边缘,看着文昭高中的操场上正在上体育课的学生们。
曾几何时,赵桐拿着录取通知书扑过来跟她说“我考上了”的那个笑容,她明明每天都会回忆一遍,但到现在还是已经有些记不明晰了。
赵桐说不想继续读高中的时候,自己怎么就没问清楚,反而骂他没出息呢?
赵桐说自己睡不着的时候,自己怎么就没怀疑过他在学校里受人欺负了呢?
赵云华回想起赵桐穿着红色的连衣裙倒在血泊的那一幕,她的儿子到底是受到了多大的侮辱,才能以那样的方式从楼上跳下来……
电视上说天理昭昭,说正义必胜,都是狗屁!这些年她一刻都没放弃寻找真相,她报过警,打过官司,可是通通都没用!
明明前一天赵桐还在跟她争执,说他想去外地上大学,赵云华当然不同意,她还骂了赵桐没良心,于是那顿饭母子二人不欢而散。没想到第二天,她还在上班,忽然就接到了赵桐的死讯……
他们都说赵桐是跳楼自杀的,可赵云华不信,一个意图自杀的人怎么可能前一天还在跟她讨论要上哪所大学?
赵桐死了,她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寄托了,曾经她也想过自杀,可是不弄清赵桐真正的死因,不让凶手得到应有的报复,她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可是,她亲手勒死的周衍真的是逼死赵桐的真凶吗?赵云华脑中走马灯一样地闪过周衍跟自己相处的那些片段——
“赵姨,我回来了!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一条围巾!好不好看?赶紧戴上试试!不年轻啊,你又不老……太合适了吧,我这眼光绝了!”
“赵姨,过来帮我听听这首歌?……好不好听?真的好听?你可是我第一个听众,别糊弄我,好听那我可就发布了啊!”
“生日快乐赵姨!是不是自己都不记得了?我可喜欢给别人过生日了,陪伴别人长大一岁的感觉特别好……什么变老,你也是长大,谁还不是个宝宝啊!”
她脑中又闪过周衍被勒死的那瞬间,他眼中的那种不可置信的神情。
事实上,在她刚把绳子勒到周衍脖子上时,起先周衍并没有剧烈挣扎,而是嗓子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响,像是想要问清她为什么会这么做。
可是赵云华怎么可能给他说话的机会,她恨死了他,他害死了自己的孩子,还骗了自己那么多年!
赵云华脑中响起周衍临死前那一瞬,他挣动的双腿和因为痛苦而扭曲到有些狰狞的神情,还有他嗓子里发出的绝望的喑哑的声响。曾经那么一个生机勃勃的孩子啊……
周衍临死前嗓子中发出的“呃呃”的声响在赵云华脑中连续不断地响起来,那声音越来越大,几乎要将她的脑袋震碎。
如果不是周衍……
如果不是周衍……
赵云华表情痛苦地抬手捂住耳朵,背过身,朝后退了一步。
*
跟怀安区的情况差不多,文昭高中的周边也在大兴土木,一些老旧楼房都在推翻重盖。
十年前那个废弃的化工厂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处新建的楼盘,此刻已经盖成了一栋栋灰白色的毛坯房。
从陆时琛车里下来,孟钊抬头扫了一圈,正值一天中日头最盛的时候,明晃晃的阳光让他眯了眯眼睛。
他抬手挡了一下光,几秒之后,看见了不远处那栋楼顶上,有些矮小的、佝偻着的背影——赵云华!
孟钊拔腿便往那栋楼跑过去,陆时琛甩上车门,紧随其后。
水泥墙体上还散发着没干透的味道,九层楼的小高层,孟钊一步跨三个台阶,快步朝楼顶跑过去。
最上面一层通往天台的入口处架了个梯子,应该是方便建筑工人施工而架设的。
两人先后爬上梯子,然后看到了站在楼顶边缘的赵云华,她看的那个方向孟钊知道,那是文昭高中,赵桐读了三年高中的地方。
“赵云华,”孟钊爬上了天台,顾不上平复呼吸,试图谨慎地接近赵云华,他看见那张比实际年龄还要更老一些的脸上已经淌了满脸的泪水,“你冷静一点,你先冷静一点……”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请一定别这么做,事情还没调查清楚,周衍和赵桐的死可能根本没那么简单,如果你选择从这里跳下去,所有的线索都会被切断,真相可能永远都不会被查清!那赵桐到底是怎么死的,被谁害死的,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了……所以,请不要死,请活下去!”
可赵云华像是崩溃了一样,她打断孟钊,哭嚎着喊:“别靠过来!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我明明听见了……他就是凶手,就是他逼死了赵桐!”
孟钊停下脚步,与此同时伸手拦住旁边的陆时琛,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一点盲目的靠近都可能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
孟钊看见不远处,警车已经在朝这栋楼的方向驶过来,他在心里计算着楼下搭设气垫床所需要的时间,只要拖延时间,就一定可以阻止赵云华自杀!
“好,我不靠近,”他尽量把声音放得缓和,“你来这里是想看赵桐是不是?我不打扰你,你可以多看他一会儿……”
赵云华爆发出崩溃的哭声,她泣不成声,听不进孟钊说的任何话,嘴里不断重复着:“他就是凶手,他就是凶手……他就是凶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楼下的派出所警察开始搭设气垫床,就在孟钊刚要松一口气的当口,赵云华像是也听到了楼下前来搭救的声音,又往后退了一步。
眼见天台边缘的赵云华要一脚踩空,孟钊第一时间做出反应,迅速跑过去试图拉住赵云华。
但已经来不及了,几乎是同一瞬间,赵云华整个人跌落楼下——跳楼自杀了!
她自杀的意愿太强烈,几乎没给孟钊留下任何缓和的余地。
孟钊停在楼顶边缘,看着转瞬之间就躺在楼下血泊中的赵云华。
他脑子里顿时发出尖锐的嗡鸣声,只觉得大脑中一片混乱。
到底是哪出了错?
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
怎么会发展到眼前这一幕?
他察觉到陆时琛走到他旁边,抬手攥住了他的手腕,像是怕他失足跌下去。
孟钊忍着剧烈的头疼,勉强让自己保持理智——从发现尸体到现在还不足48小时,这侦破速度已经远超其他案件了,每一步他都在最快的时间内做出反应,可是怎么还是晚了一步?到底是哪出了错?
第14章
楼下派出所的警察没料到这场自杀会来得这么突然,正在架设气垫床的人都停下动作,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赵云华。
良久,孟钊才叹出一口气,从早晨到现在他还没吃上一口饭,现在头顶这大太阳晒得他有些发晕。但七年的刑侦工作经验让他不得不保持镇定,集中精力处理眼下的事情。
离开楼顶的时候孟钊注意到陆时琛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自己的手腕,刚刚那会儿是错觉么?但那种微凉的温度好像还停留在手腕上没完全消散。
孟钊快步下了楼,拨开几个凑到楼前的建筑工人,走到赵云华旁边。
他绕开血泊,半蹲下来,探出手指试了试赵云华的呼吸。
“怎么样?”一旁的陆时琛问他。
“很微弱。”孟钊说。
陆时琛也半蹲下来,他看着赵云华的脸,那双眼睛的眼皮半阖着,露出些许眼白,让人无从判断她到底还能不能看清眼前的世界。
“那根狗毛是你放的么?”陆时琛问。
孟钊看了他一眼,不管眼前这人是不是罪犯,但平常人看了那篇公众号的文章,再面对着这样死不瞑目的赵云华,多少会生出一些复杂的恻隐之心,但陆时琛脸上那种冷漠的神情,让孟钊不由得又想到十几年前,17岁的陆时琛无动于衷地望着那条痛苦挣扎着的狗的神情。
正在这时,孟钊注意到赵云华的指尖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显然陆时琛也注意到了,于是他又追问了一遍:“是不是你放的?回答我。”
“她现在没有意识,”孟钊不由对这样逼问一个将死之人的陆时琛产生了些微厌恶的心理,他开口阻止道,“先别问了,这种情况下如果再让她产生情绪波动,会加速她的生命流逝。”
陆时琛看了一眼孟钊,站起身,没再说什么。
这张毫无表情的精致的脸,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无法与人类共情的假人,孟钊产生了这种联想。
几分钟后,周边距离最近的公立医院派出的救护车呼啸着到达现场,医护工作者把赵云华抬到了救护车上,并且承诺一旦有消息,会立即通知孟钊。
坐着陆时琛的车返程时,孟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脑中梳理着这件案子,的确,那根狗毛在最初极大地干扰了他的视线,让他一度把陆时琛当成了案件的突破口,但这中间也没耽误多少时间,起码陆时琛提供的“7号楼”信息,让他发现了周衍日记本的重要线索……
明明每一步都没出错,都在按部就班地接近真相,到底是从哪里开始被打乱了节奏……大脑中一片混乱,孟钊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他朝后靠过去,闭上眼,倚到座椅靠背,想让自己镇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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