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顾忻尔按住了赵擎的手,他哑声道:“不用,让他说。”
顾忻尔的手冰凉且颤抖,抚在赵擎的手上,触感十分陌生。
他好像从未牵起过这个人的手,并不是的,他只是从未了解过赵擎这个人。
林宣举着扩音喇叭笑了一声,经过喇叭变音,传出他尖锐刺耳的笑。
“就像刚才一样,我小妈跟我父亲真的很恩爱,想必这些日子以来,大家有目共睹。
不过我想说,我父亲跟我母亲,曾经也是这么恩爱。”
顾忻尔打断他的话,他看起来备受打击,但还是强撑体面,尽管如此,说话时还是有种气若游丝的脆弱。
“不用铺垫这么多,你直接说重点吧。”
顾忻尔这么说了,林宣咯咯笑出声来,他道:“小妈这么善解人意,我就不客气了。”
林宣像早就准备好措辞一般,虽然举着大喇叭,可还是拿出举着话筒的架势,当着众人的面说:“我的父亲赵擎,他以前做的不是什么能见光的生意,你们也都知道,后来由黑洗白,这么些年,生意越做越大,钱也越赚越多。”
林宣的目光戏谑地扫过顾忻尔的脸,他道:“还娶了我小妈这么年轻漂亮的小娇妻,生活可谓是美滋滋。”
赵擎被这么讥嘲,但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沉着脸,用一种近乎默许的态度,容忍林宣说出这些话。
顾忻尔没有再贴着赵擎,他离赵擎远了些,头微微垂着,脑海里乱七八糟。
“不过你们可能都不知道,我父亲赵擎,二十多年前过得可是非常落魄,他被寻仇,走街串巷东躲西藏,被当时还年轻的我妈给捡到了,那会儿我妈差不多也就是我小妈这个年纪吧,或许还要再小一点,在杂货店当收银员。
总之是个很烂俗的故事,我妈照顾赵擎,结果最后两人日久生情,还有了我。
可是呢,那时候赵擎和我妈根本没结婚,不过赵擎说了,他现在的条件还没法给我妈安稳的生活,让我妈再等等,我妈也就一心一意地等他了。
赵擎和我妈在一起几年呢,数不清,总之不过三五年的时间吧,毕竟从我记事起,我印象里就再也没有赵擎这个人的身影了。
这几年的时间,赵擎一直没有跟我妈结婚,但他们又有了我弟弟。
我的弟弟林朗,一生下来就有严重的血液疾病,后来在检查中才知道,原来这是我妈妈遗传的疾病。
很幸运,我逃过了遗传,但不幸的是,我成为赵擎离开这个家以后,唯一支撑这个家的人了。
赵擎离开的时候告诉我妈他要去赚钱治病,一开始几个月回家一次,后来一年回家一次,再后来几年回家一次,再往后,他就再也不回来了。
取而代之的是他的生意越做越大,事业越来越好。
我妈妈总以为他能回来,但他再也没有回来,她就这么等啊盼啊,三年前,她终于因病去世了。”
伴随着林宣的声音,整个宴会厅里越来越安静,这是一个很寻常的痴情女和负心汉的故事,有了钱的男人远走高飞,留下孤苦无依的女人带病拉扯大两个孩子,值得同情,但在混乱喧嚣的上流圈子,倒也算不上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人人家里都有一笔烂账,谁也不好意思多议论别家的不是。
不过林宣敢当众闹到赵擎面前,倒说明他的确有几分胆气,有人暗暗议论,这不愧是赵擎的儿子。
林宣环顾四周,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而后他蓦地笑了:“你们不会以为这样一个烂俗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吧。
如果就这么结束了,那我也不至于来这一趟,跟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人永远断绝往来,没什么不好的。
我今天之所以来这里,还是跟你,我的小妈顾忻尔有关系。”
林宣的目光落在顾忻尔身上,顾忻尔手脚冰凉,巨大的水晶灯高悬在他头顶,他觉得这个光太刺眼了,顾忻尔眼睛发酸,被这光刺得眼前阵阵发黑。
林宣笑了笑,说:“我妈的死或许刺激到了尊贵的赵总,他突然回到久违的家,对我和我弟弟说,他一定想办法治好我弟弟。
但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呢,我早就打听过无数次了,救我弟弟的方法只有血液移植一条路,而我作为他的血脉至亲都不合格,更何况在茫茫人海里找到那个匹配的人。”
林宣说到这里,顾忻尔感觉自己已经听懂了,他木然地愣在原地,听林宣笑着说:“但或许是人有钱了,真的做什么事都顺畅一些,这么一个匹配的人,还真被我亲爱的爸爸给找到了,他现在就站在我面前。”
林宣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顾忻尔低着头,但他知道林宣的目光就落在他身上,然后他听见林宣犹如审判一般的那句话:“我的小妈,你还不知道吧,你就是我弟弟未来的救命恩人。”
宴会厅里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顾忻尔身上,他们有的怜悯,有的震惊,有的露出令人生厌的“我早知道”的表情。
顾忻尔突然嗤笑一声。
原来原来,原来世上真的没有从天而降的馅饼,从自己遇到赵擎开始,或许就是一场预谋已久的骗局。
只是顾忻尔不明白,为什么要结婚,分明这种事情,不结婚也可以,为什么偏要拖他结婚,让他进入婚姻,陷在被编织出的幸福里。
“我的小妈不要伤心。”
林宣有些怜悯地说:“不过你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会被拉去当血包了,我弟弟死了,就在昨天,这些年他已经等待太久,煎熬太久,他和我妈妈一样,再也不用沉浸在赵擎虚假的安慰和承诺中,所以我今天来,也是要告诉你,我希望你也不要再沉浸在赵擎虚假的婚姻中,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说完了吗?”赵擎终于开口了。
林宣迎着赵擎的目光,挑衅地笑了,他点头,道:“说完了。”
赵擎也点点头,说:“那就带我去见你弟弟吧。”
他转头,让自己的助理安排着将宾客送走,八卦听完,热闹看尽,宾客们也自觉地往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外走去。
人潮渐渐退去,只剩下赵擎、林宣和顾忻尔三人站在原地,赵擎伸手想揽过顾忻尔,顾忻尔推开他的手,无声地拒绝了他。
“你去吧,赵擎。”
这是顾忻尔在这段婚姻里,最后想要说给赵擎的话。
第42章
阮优随手打了辆车,到达生日会场门口时,宾客已经尽数散去了,只有顾忻尔一个人坐在气派辉煌的建筑门口,他双腿摊开,懒散地坐着,茫然地望着天空。
阮优从车上下来,顾忻尔甚至还抬手同他打了招呼:“阮优!我在这里!”阮优连忙跑过去,夜风带起他风衣的衣角,他的心七上八下,电话里说不清楚,陆观潮只告诉他赵擎的儿子来生日会现场大闹了一场,但是只这一点就足够阮优心惊了。
赵擎居然有儿子,听陆观潮的说法,儿子年纪也不算小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居然瞒得如此密不透风。
他来找顾忻尔闹这一场,又是想干什么呢?太多想法在阮优脑海中盘桓,但看到顾忻尔的这一眼,阮优突然什么都问不出来。
出了这么大的事,顾忻尔还笑着,阮优心疼地半蹲下身,让视线和顾忻尔齐平。
“要不要去我家?”阮优问。
顾忻尔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说:“不好意思啊阮优,本来呢,想让你今天躲着陆观潮,就别来了,没想到还是得让你跑这一趟,是不是还是陆观潮给你打的电话。
我真是……什么事都没做好。”
阮优摇摇头,说:“没事,你饿了吧,不然别回去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顾忻尔的反应很迟缓,他呆滞地想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点头,“想吃烧烤,想喝啤酒,想去人多热闹的地方。”
阮优带着顾忻尔去了大排档,他拉着顾忻尔起身的时候,顾忻尔两手冰凉,像从寒冰里浸泡过一样。
这本该是他的生日,是他快乐的日子,但现在,却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
离开时顾忻尔回头望了一眼,他的生日会地点在一个百年公馆,灰白的砖石被一圈亮眼的灯光包围,在夜色中散发着奢靡的光,但此刻回头望去,已经熄灭了灯火的门厅显得格外黑暗,那像是能把人吞噬的噩梦之源,他没有再留恋,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顾忻尔被阮优带着来到一个大排档前,他身上还穿着出席生日晚宴的华服,衣摆上有隐约能看出的暗纹刺绣,但顾忻尔毫不在意,他解开衣扣,坐在大排档的塑料凳子上,翻开了菜单。
点菜前顾忻尔问阮优:“我能多点一些吗?”阮优点点头,顾忻尔便拿着圆珠笔一阵勾勾画画,点好菜以后顾忻尔抽出一张纸巾,擤擤鼻涕,说:“不好意思啊阮优,以前还说我来赞助你养你,现在看来,估计得让你养我一段时间了。”
阮优闻言,道:“你打算和赵擎离婚吗?”顾忻尔没什么犹豫地点头:“离,当然要离,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阮优诚实地摇摇头:“陆观潮只跟我说赵擎的儿子来大闹了你的生日会,具体是什么情况他没跟我说。”
阮优说完,又犹疑道:“如果说这些会让你难受,忻忻,你不用急着跟我说。”
顾忻尔又抽出一张纸巾盖在眼睛上,他摇头,“我不难受,只不过是今天才刚刚认识了他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罢了。
倒也不算晚。
你要是不知道,我就跟你说。”
在等待上菜的过程中,顾忻尔言简意赅地将林宣讲给大家听的往事转述给阮优,他说的速度不快,看得出思路清晰,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阮优以为顾忻尔会哭,不曾想他还能这么平静地跟阮优复述一整晚的经过。
顾忻尔说完,阮优也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他问顾忻尔:“那他人呢,就跟着他的儿子走了吗?”顾忻尔点点头,菜上来了,顾忻尔给阮优递过一串烤肉,说;“他把客人们都送走了,然后跟着他儿子走了,以前跟着我的那些人也被带走了,把我留在这儿,估计也是想让我想做什么做什么吧。”
顾忻尔发出咯的一声嘲笑:“需要我去救的小儿子已经死了,再看着我也没什么用了,我自由了。”
原来是为了救他的小儿子,阮优曾经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那些事情,现在有了答案,难怪顾忻尔去哪都会有这么多人跟着,原来不是跟着顾忻尔,而是跟着能救赵擎儿子的“药”。
阮优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还是问顾忻尔:“但是如果只是为了让你救他的儿子,他没必要跟你结婚,就算结婚了,你们在一起这么久,他也完全有时间把你……把你送进医院救人,那他……”阮优的问题也是顾忻尔不明白的,但没必要明白了,顾忻尔又塞给阮优一串肉,催促他赶紧吃了,他自己吃得满嘴流油,又灌了大半杯啤酒,而后打了个响亮的嗝。
“不需要知道为什么了。
即便他没有骗我,我也无法原谅始乱终弃的人。
过去他抛弃了为他生了孩子的omega,以后,或许也会抛弃我。”
顾忻尔又一口干了剩下的半杯啤酒,他酒量不好,喝一点就满脸通红,他就这么顶着酡红的脸颊,同阮优说:“我一想到他儿子说的他过去做的那些事,我就如鲠在喉,阮优,你别担心我,我心里过不了这道坎,其实对我自己,是个好事。”
顾忻尔不出所料地喝醉了,阮优把醉醺醺的他架着往家走,一连路过好几趟出租车,都因为不载醉汉而离开,更何况还是两个独身的喝了酒的omega。
人们习惯于认为喝醉了的omega很危险,通常这意味着一种无法掌控的危险。
没人知道脱离alpha掌控的omega会做出什么事,现在拖着顾忻尔往家艰难跋涉地阮优也不知道。
喝醉酒的顾忻尔没有清醒时那么冷静自持了,他强装出来的镇定被打了个细碎,阮优架着他,还要提防着他高一声第一声的抽泣,他在哭,这样混乱崩溃的一晚,任谁碰到都要痛哭一场的。
走了许久,阮优一回头,只有区区一二百米,他累得气喘吁吁,搀着顾忻尔在原地休息时,一辆车停在他的身边,是陆观潮的车。
陆观潮从车上下来,他打开后边的车门,对阮优说:“上车吧,我送你们回去。”
阮优还没说话,顾忻尔已经手脚并用地爬上了车,他打了个酒嗝,哭着抱怨:“车怎么才来呀!优优,给他差评!”阮优没法跟一个伤心的醉鬼讲道理,只好跟着一同上车,陆观潮倒没说什么,他为阮优和顾忻尔关好车门,然后上了车。
一路上陆观潮没说话,径直将车开往阮优家。
阮优也没有说话,车里只有顾忻尔高高低低的嘟囔和抽噎。
顾忻尔一直窝在阮优肩头哭哭啼啼,阮优耐心地给他递纸巾,眼泪太多了,顾忻尔来不及擦,他干脆把纸巾蒙在眼睛上,又在人中处塞了张纸巾,以防鼻涕流下来。
造型很可笑,但阮优也笑不出来。
顾忻尔结婚时只有二十岁,和赵擎认识时也不过十几岁,活在泡沫一般幸福美满的爱情与婚姻里这么久,突然得知自己的婚姻居然是一场基于算计的骗局,这其中的崩溃痛苦不是外人能够明白的。
阮优自己甚至都不知道他和顾忻尔谁更惨一点,一个是从一开始就经受冷暴力的婚姻,一个是曾以为自己很幸福,结果一朝梦碎。
下车时顾忻尔醉得更厉害了,阮优一个人没法把他弄回家去,陆观潮适时地走上前来,和阮优一起架起醉得几乎不省人事的顾忻尔,两人沉默地等着电梯,而后又一同进了电梯,没有人说话,只有顾忻尔时不时地哼唧一声。
顾忻尔这个情况,阮优没法不让陆观潮进门,他们一同将顾忻尔扶到卧室的床前,顾忻尔立刻便倒在床上了。
阮优准备给顾忻尔脱了满是烧烤油烟味道的外套,让他好好睡一觉,只微微朝陆观潮侧了侧脸,陆观潮便明白了。
“我先出去了。”
陆观潮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顺手带上了房门。
阮优脱了顾忻尔的鞋,又费力地脱掉他身上的外套,他替顾忻尔拉上窗帘,整个房间里陷入昏暗,顾忻尔陷在床褥里睡着了,他眼角有泪痕,阮优伸手轻轻替他拭掉。
阮优从房间里出来时,陆观潮居然还没走,他已经为阮优倒了杯水,见阮优出来,他站起身,看起来竟然有些局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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