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溪水看着清澈见底,实则比沈白幸的个子还要深,刚才那颗果子是掉在边上被水草拦住了,眼下一个大活人掉进去,水草拦不住,只能咕噜噜的掉到最下面。
像每一个落水人一样,沈白幸第一反应是挣扎跟呼救,但他已经在水里了,这样的行为除开呛水再也没有其他效果。大量的水流顺着鼻腔嘴巴灌进,痛苦的窒息感随之而来。
淹没在水中的身躯伴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停止挣扎,沈白幸沉在水底再没了反应。
意识从身体剥离,溪水流动将他的衣摆摇曳。从前法力傍身,沈白幸从未尝过溺水的滋味,没想到一朝灵力尽失,各种倒霉之事接踵而至,先是被蛇咬掉落悬崖,再是误食果子变成小孩经历各种危险。他总以为自己要么死的轰轰烈烈要么永寿无疆下去,就像昆仑山的雪那样万年不化,度过漫长的时间。
沈白幸曾经思考过自己的死法,但这其中从没没有是被活活淹死的。似乎被天道召唤以来,他就没了好运气。
残存的潜意识中,灵魂还保留着自己的记忆。
一声叹息从耳边传来,“玉微,你让开。”
听见玉微这个称呼,沈白幸反应了一会,毕竟已经很久没有人那么叫他了,上次频繁听到还是五百年前。他睁开浅茶色的眼睛,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往生天,陷入了回忆。
初雪般的长发从肩头垂至腰际,面容绝世的玉微仙君伸开双臂拦在黑衣男人面前,淡淡道:“应瑄,你不该去深渊的。”
“我没受伤,去深渊也是为了帮你。”
玉微拉住男人的手掌,他的手骨偏薄偏细,两手交叠在一起的时候,显得格外瘦弱。但就是一双这样骨架细长的手,执着一柄凤凰骨锻造的长剑,令修仙界跟魔族闻风丧胆。玉微仙君长着一副少年身骨,容颜永驻,眼尾轻轻上挑的时候,流露出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强制意味,“都说了,这些事情我能够解决,你为什么不听我的?”
应瑄见人这副神色,眼中柔情退了几许,在触及到那双浅茶色眼眸的时候,又不自觉的放低语气,说:“这次是我错了,不该害你担心”。他伸手摸上对方的眼尾,用带着薄茧的拇指擦在发红的皮肤上,“瞧你,不就这一次么,至于拿出你往生天主人的架子来对付我?”
玉微仙君撇开脸,不让男人摸他发红的眼尾,道:“我没有。”
“还不承认,你每次生气眼尾都会发红。”
玉微也知道自己一生气就爱红眼尾,但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被别人说又是另外一回事,“只是情绪变换太快,往后会改掉的。”
应瑄点头,“希望我能看到那一天。”
往生天的日子无聊又冷清,在没有应瑄之前,沈白幸觉得一个人也无所谓,但自从这个男人从太虚中走来,沈白幸在不知不觉的对后者产生了依赖感。他比应瑄矮一截,但总是喜欢跟在他身旁,大多时候都是浅浅的笑着,他们走过往生天的每一个地方,踏过昆仑山的每一寸雪。
那时的沈白幸以为,他们两个会永远这样互相陪伴下去,直到神州战火四起,深渊动荡。天地间的贪嗔痴欲等负面情绪大涨,化作养分进入深渊,滋润着这里面魔物,实力大增的魔族不甘于龟缩在灰暗不见天日的深渊,他们渴望活人的生命修士的魂魄,开始纷纷冲向人间。
应瑄以身犯险去深渊屠戮一批魔族,就是为了减少无辜生命的消失。
面容俊朗的男人抬手摸在雪白的发丝上,他用手指勾起柔顺的长发放在鼻尖轻嗅,缓缓道:“玉微,你有想过离开往生天吗?”
沈白幸坐在摇光殿前的树枝上,脚下是万丈高空,白云悠悠。头发被捏在应瑄手中把玩,那双手顺着发丝按在太阳穴的位置,轻柔适中的力道让沈白幸舒服的往后面靠,他枕上应瑄大腿,疑惑着说:“我为什么要离开往生天?”
“几百上千年待着同一个地方,你难道不想领略其他风光尝试人间冷暖?”
“我想。”沈白幸说,他从应瑄手里把头发抽回来,“但我不能离开,从我来到往生天的第一日,冥冥中就有人告诉我,除非我身死,否则就要永远成为这摇光殿的主人。庇佑修仙界,保护黎民是我的责任,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又该往哪里去,只记得一睁眼,眼前就是这昆仑雪山。”
“你常跟我说,凡人从父母的期望中出生,或许我的存在就是因为芸芸众生。”
沈白幸很少一次性讲那么多话,他更多时候像个涉世未深的少年,老是听应瑄同他说志文趣事,还是第一次这么说心里话。本以为应瑄要感动的,没想到对方屈指弹上他饱满白皙的额头。
沈白幸皱着眉毛瞪他,“你干什么?”
“傻瓜,我又没让你不当往生天的主人,只是提议去凡间游历一番。”应瑄对这位往生天主人的言语有些好笑,说:“想不想跟我一起走?”
“去哪?”
“走哪算哪。”
“应瑄,你不会离开我吧?”
坐在他旁边的男人不说话,沈白幸推推对方的胳膊,闷闷不乐道:“你不会离开我对不对?”
“不会。”应瑄如是道,他显然很喜欢沈白幸雪白的长发,执起一缕托到唇边,轻轻吻上,“我还舍不得离开你。”
那时的沈白幸并没有觉得这个动作有什么,他见应瑄亲自己的头发,甚至主动伸出手臂勾住对方脖子,笑的恍若朝霞,“这还差不多。”
同样的场景若是再次出现,沈白幸会一巴掌抽上应瑄那张脸,毕竟,他连徒弟都不给亲更不用说应瑄这个坏人了。
意识到自己居然会记得如此几百年前的事情,沈白幸以为他记性好起来了,就在他沾沾自喜的时候,一抹黑色衣角出现在余光中。
其实应瑄跟单渊长得非常相似,但沈白幸从不会将应瑄认成他徒弟,因为两者之间的气势天差地别。
黑色用金色丝线钩织出龙纹的繁复长袍穿在应瑄身上,十分符合他深渊帝王的尊贵身份,但沈白幸就是不待见他,马上冷了神色。
“玉微。”
沈白幸直接一个白眼,“你怎么又来了?”
“我不来,你就要淹死在水里面。”
沈白幸此时是以灵魂的形态出现在识海中,他不知道应瑄这个家伙是怎么进来的。按说深渊离这里隔了老远,应瑄身上这么强的魔族气息,守在外面的灵清不该发现不了,而且随着距离的加剧,想要以虚幻的形态在他人的识海保持身形稳定清晰,难度是非常大的。
不等沈白幸问清楚这几点,应瑄就挥了挥手。
沈白幸只觉脑袋一阵发晕,紧接着身体发沉,待他睁眼的时候,就见身体被一个透明屏障包起来,他没有死,还好好的活着。
一条鱼从泡泡上面游过,沈白幸好奇的用短短的手指去戳。手指跟屏障接触的那一刻,就像法力突然消散,护身的东西碎了!
凉水重新从口鼻进入,已经尝过一遍溺水滋味的沈白幸非常害怕,他一边心中在大骂应瑄这个不靠谱的一边期待有人来救他。
手脚扑腾的过程中,一个人影从远处带着惊恐的神色跑来。
刚劲有力的手握住沈白幸的手腕,将他从水里提溜出来。浑身湿透的小孩又冷又怕,颤抖着小小的身躯瑟缩在单渊怀中。
沈白幸粉色的唇边失去血色变得苍白,他狼狈不堪的抓住徒弟衣服,咳得惊天动地,一双浅茶色的眼睛无神的瞧着,自言自语:“单渊,为师不要被淹死……为师很怕。”
想到再差一点,就要跟自己的小师尊天人永别,单渊搂得人更紧,手掌抵在沈白幸后背上,将灵力渡过去,不住的安慰:“没事了,小九没事了”
三岁的孩童更加朝单渊怀里钻,压根听不进去别人的话,重复呢喃着:“水……很怕。”
“……水。”
“我不要靠近水。”
“好,我们以后再也不靠近水了。”
单渊见师尊这幅样子,心疼的无以复加,等将人身上的水分弄干换身衣服,沈白幸还在半梦半醒的状态胡言乱语。他一直不离手的照顾,等人好点了,才发现阿水跟见鬼似的盯着他怀里的小师尊。
“他、他刚才自称什么?”
第54章 没大没小
暮色四合,缓缓流淌的溪水边燃起火堆,凌云宗跟幻花宗的弟子纷纷动手准备晚饭。星子细碎的散落在夜空中,青色的烟雾从半干的枝条中冒出,白色的泡沫状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
“单大哥,东西我热好了,喂小团子吃点吧。”云墨倾拿着一碗糊糊状的食物走过来道。
“谢谢。”
“大家都是一起的,不要如此客气,我们都很喜欢小团子。如今他生病了,只粘着单大哥,做点吃的是唯一能帮忙的了。”云墨倾满脸愁容的看着缩在单渊怀里的沈白幸,她望着对方白皙的小脸烧红一片,稚嫩的眉目间全是难受,不禁也跟着叹气。
沈白幸在溪水里面泡了一会,且不论他以前体质就不好,但就一个三岁小孩来说,落水受惊引起的发烧十分正常。
跳动的火光中,云墨倾半蹲着身体伸手,葱白的指尖快要触上沈白幸婴儿肥的脸庞时候,单渊忽然一手覆在他小师尊的右脸上,将对方的整个脑袋藏进衣服里面。
云墨倾的手摸了个空,她面上露出尴尬之色,道:“单大哥,我就摸摸小团子的脸,看他还烧得厉害不,没其他想法。”
单渊一双乌黑的眼睛精光矍铄,波澜不惊的说:“小九不爱让别人碰。”
云墨倾不死心,“我就探探额头的温度,真不做其他事情。”
单渊:“若是因为这个,我可以回答云姑娘,小九的烧还没退。”
“我自己来试有底些。”
单渊适时地皱起眉毛,眼皮掀起,语气淡然:“云姑娘认为我会在这种事情上欺瞒你?”
“不不不,单大哥你误会了。”
“既然如此,单某已经将答案告知云姑娘。”他望着幻花宗弟子所在的位置,意有所指的说:“云姑娘的同伴还在等着你。”
碰了一鼻子灰的云墨倾不情不愿的回到火堆旁,她落座之后,阿水提起裙摆跨过地上的小水洼,凑到对方耳边,两人不知在耳语什么。
五官英朗的黑衣修士不是没看见阿水跟云墨倾的交头接耳,但他压根不放在心上,满心满眼都是生病脆弱的小师尊。
一声轻咛从泛白的唇瓣里飘出,沈白幸倏然抓住单渊的手指,眼皮底下,一双眼珠子在滚动着,像是遇见了什么可怕伤心的事情。单渊低头,将耳朵凑到后者嘴边倾听,同时温柔轻和的询问,“师尊,你有什么要跟弟子说的?”
沈白幸应该是听到了徒弟的声音,他眼皮一颤,慢悠悠的睁开眼睛,只见浅茶色的眸中全是水光,断断续续的童声萦绕在单渊耳畔。
“单渊……”积蓄在沈白幸眼眶中的泪水,因为这个称呼而从眼角滚落,晶莹剔透的泪珠滑进鬓角。
单渊哪见得了小师尊哭,忙用袖子擦掉对方的眼泪,动作轻柔呵护,“师尊你说,弟子都听着。”
“我又梦见应瑄了,他为什么老是要出现在我的记忆中。”沈白幸鼻尖红红的,一边说一边红了眼尾,“明明……是他对不起我的,我不想伤害他不想讨厌他,可他逼我呜呜呜……”
甫一听见应瑄的名字,单渊哄人的动作一顿,他对应瑄的身份来历充满了好奇,直觉告诉他这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绝对不想对方口中所说的那样,是自己的执念。
沈白幸哽咽不已,他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吐露什么,眼泪一个劲的掉,“应、应瑄嗝,你说他为什么要离开我背叛我?”
“弟子不知道。”
“他答应过要带我离开往生天,骗子。”
“嗯,应瑄是个大骗子,师尊就不要再想着他好不好?”
“不好。”
单渊端住碗的手陡然使劲,将碗沿捏得轻微作响,偏偏语气淡然,道:“为什么不好?师尊能告诉弟子理由吗?”
沈白幸瞧着徒弟不说话。
“师尊?”
“你跟他长得一模一样,你也是骗子是坏人。”
单渊:“……师尊发烧了,先吃点东西吧。”说着,单渊便用勺子舀着用灵丹跟面饼兑成的糊糊递到沈白幸嘴边。
“应瑄是坏人,不带我去凡间。”
“嗯,师尊先吃东西。”
沈白幸:“应瑄说凡间好吃的多,我从来没尝过,你的东西有凡间的食物好吃吗?”,他一边问单渊碗里的糊糊好不好吃,一边又张开嘴将勺子含住,吧唧几下慢悠悠咽进肚子。
“等出了秘境,弟子带师尊吃遍凡间美食。”
听见美食,沈白幸哼哼两声,软软说:“当初应瑄也是这样答应我的,可我一点都没吃到,徒弟你不要学他,不然为师就不要你了。”
“不会。”单渊将第二口喂给生病的小师尊。
小师尊皱着眉毛嫌弃,“一点都不好吃。”
说着不好吃,待单渊将第三口喂过来,沈白幸又乖乖的张嘴吃掉。每吃完一口,沈白幸都要评价一句“不好吃”,单渊见怪不怪,动作不紧不慢,保证不噎到对方。直到小碗见底了,沈白幸打个饱嗝往徒弟胸膛上靠,红着小脸继续嘟囔。
夜里风凉,单渊将沈白幸包的严严实实,他身强体壮不惧寒气,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白雾从水面腾起,虫鸣在草丛中响起,鞋底踩在碎石上的咯吱声格外明显。
单渊睁开眼睛,望着阿水愈来愈近的身影,一言不发。
少女姣好的面庞满是漠然,心神全在名叫“小九”的三岁小孩身上。十岁的小姑娘正是疯狂长个子的时候,背对着火光在地上投下拉长的影子。
单渊的脸就隐在这片昏暗中,两方对峙,谁也没先开口。
最后,是阿水沉不住气,“你早就知道小九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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