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才开始忙的,御前传话来说是要做喜服,按照嫡公主的规格做,还要求配备什么嫁妆……”忍冬挠头,回忆着什么,“反正给的时间特别少,你说这宁福公主还不到周岁,准备这些干嘛。而且看衣着尺寸,至少得是十三四岁的女子穿的,宁福公主少说还得十多年才能穿上。”
傅廿没接话。
应该是早朝时,和亲换取药方的事定下来,至少也定了个大概。
可楚朝颐偏偏不准他旁听。
“连大哥,你怎么了?”忍冬察觉到傅廿神色微妙的变化。
“突然回想起晨间的差事有所纰漏。”傅廿脸不红心不跳的回答,“我先走了,改日再来。”
说完,傅廿便快步离开了内侍局。
他一向听从楚朝颐的命令。
即便再劳累,不情愿,只要楚朝颐说的事他就一定会做到。
但是今日,傅廿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在楚朝颐命令他禁止旁听的前提下,溜到御书房侧,准备偷听。
“……”
“皇叔所言有理,不过此次北征,朕亲自去会好得多。古来那么多君王御驾亲征,加上此次事情非同小可,疫病已然入关,随时可能扩散。既然对方开价,暂时委曲求全才是上策……”
“……”
“朕都明白。”
“……”
傅廿听了半天,楚朝颐的声音忽高忽低,半天也听不出什么关键,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偷听,故意放低音量一样。
无所事事的一天傅廿并没有休息好,反倒一直坐立不安。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膳,见到楚朝颐,傅廿耐不住气,难得主动开口道,“今日属下遇见内侍局的故人,说,织司忙着赶嫡公主规格的婚服……”
“北疆鼠患疫情的事情有解了,正好要和你说,过半月,北国的使臣就会来接亲,这半个月内,我会亲自抵达北疆。监国之事暂时交由皇叔,到时候你留京,既能照顾昼书,也能保护——”
“您要北征让属下留京?”傅廿难得没等楚朝颐说完,不可思议的质问道。
“嗯。这次说是要用公主和亲,但你认个义女便是。这个义女已经找好了,让影卫队预备的宦官后生作为义女,‘出嫁’之后,他还有别的任务要在北国做,”楚朝颐说到这儿喝了口茶,“原本就没打算真的咽下这口气和亲,本就是打算让影卫去的,最有能力的是你楚幺,以你或是楚幺的资质,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但楚幺到底是成年男子的体型,人也高,女装原本就过于滑稽,更别提扮做半大的少女……”
“那何不让属下去?只要确认大楚的人拿到药方,属下便可独自斩杀北国之人独自逃回,属下有能力——”傅廿还没说完,只见楚朝颐敲了敲桌沿,示意他坐好。
傅廿只好坐下,尽可能坐姿矜持。”
楚朝颐:“的确,如若派你,这次事情会简单许多,你的能力一向出众。可是阿廿,你虽是我最得力的臣子,但也是皇后,是我的妻子。我们都未曾有过圆满的婚礼,现在让你穿着嫁衣去和亲,哪怕只是假意,也是绝对不——”
“大事面前,您可以当属下是一把刀,不必当妻子看待。”
楚朝颐:……
楚朝颐眉间不经意的蹙了一下,没急着接话,只是压制住手抖,拿起筷子,塞了几口菜。
吃了点东西后,才开口道,“朕自有打算,今日会在朝殿通宵处理事务,预计两日后启程。”
傅廿见楚朝颐不愿意多做交谈,不禁攥紧手中的银叉,低头看着盘子。
这种感觉,似乎又回到上一世貌合神离的那段时间。
不过这一次,傅廿更多是愤怒,而不是小心翼翼的反思自己哪儿惹楚朝颐生气。
楚朝颐应该信任他,应该比信任其他臣子更加信任他。
沉默半晌,傅廿刚想替楚朝颐盛汤羹缓和气氛。
不料门外,突然传来李公公的声音,“陛下,楚大人求见。”
“知道了。”听说楚幺求见,楚朝颐放下筷子,离开了餐桌,临走前,匆忙嘱咐道,“你多吃两口,待会儿小皇叔会找你……”
楚朝颐又交代了什么,但傅廿没听进去。
只是攥紧银叉,狠狠的戳向盘中的食物。
突然,银叉毫无预兆的崩成了两半,一截弹了出去,掉在了地上。
傅廿看了看手中的半截银叉,怔了一会儿,最终暴躁是的丢掷在盘中,没再去碰那些食物一口。
这种感觉不太妙,傅廿能感觉到,内心有种说不上的火焰,吞噬着理智,也吞噬着他一直安守本分的忠心。
楚朝颐要以身涉险,甚至不允许他跟随。
他以命相护了这么久的小陛下……
傅廿努力思考着,当初他执意要离宫的时候,楚朝颐是怎么对待他的。
那个时候,楚朝颐的心思和他现在应该差不多。一面责怪对方为什么不肯敞开心扉交流,一面又不甘心彻底失去以往的情分。
对着盘子沉默了半晌。
傅廿终于回想起来了。
对。
当初楚朝颐和他出现隔阂,他要离开,是把他软禁在承元殿的。
夺去他的义肢,替他的手腕上带上华丽沉重的宝石首饰,再将这奢华的手镯拴上纯金的链子,死死的关禁在承元殿内,对他说着死也得在这片方寸内。
想到这儿,傅廿不禁伸出手,双手划了划楚朝颐的颈围。
他们夜夜共枕而眠,这些尺寸,傅廿最熟悉不过。
作者有话要说:预计还有两章完结!
第106章 终章
“大人,菜凉了,奴才端下去替您温一温罢。”
出神时,傅廿听到高公公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傅廿抬头,收敛了狰狞的表情,“不必温了。”
说完,傅廿擦了擦义肢,大步离开了桌子。
果然,如晚膳时所说,过了子时楚朝颐也没回寝殿,御书房倒是灯火通明,一直有宫人往来,时不时还能看见身着官府的人出入。
傅廿沉默的坐在桌前,玩弄着手中的浮光匕。
一想到楚朝颐突然对他不信任、敷衍,往常的冷静就瓦解成一盘散沙,现在维持表面上的冷静已经耗费了他大半神志。
加上楚朝颐体内还留着一半承命连心蛊,长途奔波且不允许他跟随。
上一世,傅廿自己就是死在路上的,关怀的话碍于身份悬殊,傅廿不好说的直接,但不代表他不怕楚朝颐重蹈覆辙。
手上的浮光匕已经转了上前圈儿,傅廿才听见寝宫外传来脚步声。
是楚朝颐回来了。
夜已过半,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傅廿还是条件反射的站了起来,快步走向门处去迎接。
“陛下。”
“让小皇叔稍等,说朕找到那本奏书后马上就回去。”楚朝颐一边走,一边对屏风外的李公公交代道。
半个人超过傅廿站的位置,才后知后觉的发觉到傅廿喊他,“阿廿,怎么还不休息?”
傅廿:……
以往说话被楚朝颐忽视,他从来没有半句怨言。
傅廿深吸了一口气,忍住伸手拽住楚朝颐领口质问这种失礼的举动,刚想开口,只见楚朝颐早就大步向内走,抱起了桌上的那摞文书。
“陛下……”傅廿趁楚朝颐好不容易得出空隙,又一次开口。
“对了阿廿,这次北上出行携带的暗器兵刃和易容用具得麻烦你来清点,今日太晚,明日一早去韩教头处便可。认你为义女的那个小影卫——”
“陛下。”傅廿没等楚朝颐说完,“恕臣打断,此次无需您亲自北上,亲自涉险。交由属下,属下以最少的人力处理妥当,拿到药方的同时成功脱身。”
说完,傅廿似乎想到什么又补充道,“您有疾在身,不宜远行,上一世属下就是死在车马劳顿中,请您三思。”
说完,傅廿感觉到楚朝颐拿文书的手明显顿了一下。
停顿的瞬间,傅廿似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了什么。
早些时候,楚朝颐似乎说过,他未能穿着婚服和楚朝颐行过大婚之礼,所以尤为介意他以新娘的身份示人,哪怕是出征。
傅廿沉默了许久,“属下自知大婚时失职,未能在陛下身侧……”
还没说完,傅廿才发觉到身前的人,连同桌上的文书一起不见踪迹。
傅廿没再说话,原地坐下,目光呆滞的看着屏风的方向。
无视。
宁愿以身涉险,也不用他这把快刀。
且让他留京照顾泽王,只让楚幺跟随。
目光阴鸷间,傅廿摸出来随身携带的那块象征着大影卫官职的印章,他平时随身物品都用的糙,唯独这块儿官印保存的好,带了这么久也没缺角。
次日晨光熹微时,傅廿纵使对楚朝颐的命令百般不愿,还是一早的去找韩教头清点了兵器。
暗器带的暗针多,且做工要求高,检查起来麻烦,直到进午时,傅廿也没把里面不合格的哑针彻底挑完。
“走这边,快点。”
“陛下旧疾许久未发作,今日又……”
傅廿耳朵尖,听到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和交谈声,立刻停下手中的工作。
谈话声转瞬即逝,随着脚步声一起远去在宫墙的另一头。
楚朝颐的旧疾只有一个。
傅廿尽量不去想,继续清点着手中的暗器。
下午处理完差务,回到承元殿路过偏殿,傅廿正好看见有个眼熟的小影卫,正一脸开心的跟着嬷嬷学习女子出嫁的礼仪,步态仪态,声音还未开始变声,加上有意模仿,乍一听和女子差别并不大。从额前的汗渍来看,应该不久前才从校场刑满释放,结果又来这儿续了礼仪课。
想必这位就是他的“义女”了。
傅廿缩在屋檐下,聚精会神的看了一会儿。
看来陛下北上亲自处理鼠患疫病的事情已经敲定。
“大人,陛下忙于政务,托奴才传话让您先吃。”
入夜,傅廿敲着银叉等了许久,都没等来餐桌对面应该出现的身影。
“大人。陛下说了,让您好好吃饭,不必等陛下。”公公见傅廿没反应,又重复了一遍。
傅廿没接话,起身翻找柜子,翻出了一个檀木食盒,把早就冷掉的汤羹菜肴粗暴的塞进食盒,猛地扣上盖子,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大人,您若是给陛下送去,奴才先温——”
“冷的也吃不死。”傅廿的声音很闷,并没有理睬公公的话。
到了御书房,傅廿并未敲门,而是屋檐下的缝隙轻车熟路的钻入。
还没见到屋内的光线,傅廿就听见一阵咳嗽。
“楚幺,说了多少次——”
傅廿适时的伸出石制的义肢,把食盒楚朝颐背后放在了桌子上。
“阿廿。”
听到自己的名字,傅廿才从屏风后绕了出来,笔挺的站在楚朝颐身后。
“不是说了让你歇息两日吗?不必来御书房——”
“陛下是有事不想让属下旁听吧?”傅廿直言不讳的打断道,说完,傅廿从腰间摸出来那枚保存仔细的官印,放在了桌上,“一直以来陛下行事谨慎,警惕周围的人功高过主是好事。不过属下跟随您十余载,您大可放心。”
“咳咳咳咳咳——”楚朝颐还没说话,先是一阵咳嗽,喝了一口手边的茶。
“按照计划您今夜便会启程,可您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宜远行,蛊虫若是毒发凶险万分,请您留在宫内,疫情之事交由属下处理。属下年少时开始帮朝廷处理鼠患后的焚烧,陛下是知道的。”傅廿的语气还是心平气和,目光却是直勾勾的盯着有些蜷缩的楚朝颐。
他这次来,就是让楚朝颐妥协的。
就像多年前,楚朝颐明面上温言软语的哄着他,让他留在宫内,说着来日方长。一旦他翻脸想走,便被取掉义肢,禁锢在这儿,恨不得把他完整的手腿也卸掉才好,才继续温言软语的说着来日方长。
“已经定下来了。半月路途,足够这点小病好了——咳咳咳咳——”楚朝颐缓了口气,“你先出去吧,朕还有事要和皇叔交代。”
这次,傅廿难得没听从命令,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傅廿,先出去,”楚朝颐见他不动,又重复了一遍,“命令都听不见了?”
傅廿还是没动。
“傅廿,出去!”
“如若这次属下执意不准您北上呢?”面对命令,傅廿依旧不为所动。
“朕要做什么还轮得到你来管吗?”楚朝颐的语气也微微带着怒意,似乎对一向乖顺的傅廿如此反常十分惊讶。
傅廿没急着回答,径直走向门前,反手插上了门栓,才不急不慢的转过头。
“当然。”他的声音冷冰冰的,说完,抬头目不转睛的看着楚朝颐,“恕属下违命。您有疾在身,远赴疫情区着实……”傅廿还没说完,只见楚朝颐站起来,颤颤巍巍的向他迈开步子。
距离贴近,他看见楚朝颐伸手要打开门栓执意出去。
傅廿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直接拦下楚朝颐要出门手。
“放肆!”
傅廿意识到楚朝颐要出招,下意识用义肢格挡。
肢体接触的时候,傅廿感觉到楚朝颐的手比正常体温还要热。
“哐啷!”
他以退围攻,数招之内,把楚朝颐逼退着,撞到了屏风、书架,上面陈列着的物品一应落地。
随即,外面传来大声的叫喊和拍门声,“陛下!陛下!您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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