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在这处厢房中的人,还有时宁晟。”时云璟道。
时宁晟,承安帝之名。
陆折玉敛了敛眸,剩下的故事,他心里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
时宁晟在宴会之上也喝醉了,方才在厢房中休息。他看着面前走来一个沉鱼落雁的女子,还道是哪个宫的宫女。酒意上头,他将萧泠鸢拽上了床榻,玷污了她。
厢房外侍奉着的宫人哪里知晓此女就是相府嫡女萧泠鸢,只想着不能破坏主子的好事儿,没人敢进去劝阻。
事后,时宁晟才知道自己干的错事。他跪在丞相萧弘面前磕头认错,并答应一定会对萧泠鸢负责。靖平帝多少有些挂不住面子,下令责罚时宁晟四十板子,并让内务府准备聘礼,为自家儿子下聘。
时宁晏失了魂。
若是早知如此,他定然不会提前离席。
若是早知如此,他宁愿在猎场之时,任由萧泠鸢去找靖平帝赐婚。不,他会亲自去找靖平帝赐婚。
只是这世间何来这么多如果。
萧泠鸢哭着求萧涵煦,让他劝父亲帮她退婚,萧涵煦是知晓她与时宁晏之事的,他心疼妹妹,硬着头皮跟萧相商议此事,却被父亲扇了一耳光。
萧弘又岂不会心疼女儿?只是萧家纵然在楚国只手遮天,那也是屈居于皇家之下,他如何违抗圣旨?萧泠鸢与时宁晟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宫闱,若是退婚,那就是打皇帝的脸。
聘礼几乎搬空了整个内务府,堆得萧家放不下。萧泠鸢对着那些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脸上再也没有露出过一丝笑容。
时宁晏自此便消沉了。他给不了萧泠鸢幸福,唯一能做的,便是保住她的名节。从那日起,他再也没有去找过她。
萧泠鸢虽向来玩世不恭,但是她知晓,此事不仅仅关乎她一人,还关系到整个萧府的面子。她可以自己不好面子,但她却要保全萧府的名誉。
出身名门,她为萧府活了一辈子。唯一为自己而活的那几日,可能只有在猎场之时,与时宁晏海誓山盟的那短暂几天罢了。
只是如今那海誓山盟,都不做数了。
那一场宴席,打破了少女的闺梦,还给她带来了新的梦魇。
“可是又发生了什么?”陆折玉问道。
“她怀孕了。”时云璟闭了闭眼睛,在他怀中换了个姿势。“就是那日留下的。”
陆折玉蹙了蹙眉。这个孩子总归不是时云璟。而他姐姐夙宁公主时云瑶今年二十一岁,也不会是她。
那这个孩子究竟是何人?
【作者有话说:写这本书大纲以及时云璟人物小传的时候,我是完全没有细细构思萧泠鸢的这些情节的,就连这个名字都是写这一章的时候现编的。但是这一章写完之后,我还挺喜欢这个人物的。多年不写言情了,又让我有点蠢蠢欲动x】
第14章
那个孩子本应该是时宁晟的长子,但是萧泠鸢成亲之后日日郁郁寡欢,六个月的时候,那个孩子没了。
靖平二十一年,九子夺嫡。时宁晟请求萧相能助他一臂之力,承诺继位之后,萧泠鸢必定是中宫皇后。
尽管时宁晟并非是东宫之主的最佳人选,但是为了女儿,萧弘还是这样做了。
承安元年,萧泠鸢被册封为皇后。承安二年,萧泠鸢又有了身孕,生下来之后,不出两个月便夭折了。同年,时宁晟广纳采女,其中最受宠的一个被封了淑嫔,半年后晋为淑妃。
萧泠鸢身为皇后,从来没什么争宠的心思。时宁晟倒是想与她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可自从萧泠鸢的孩子夭折之后,她早就已经厌世,时宁晟来承乾殿的次数便越来越少。
承安三年,萧泠鸢终于又有了身孕,可惜是个女孩。时宁晟意思意思封了个夙宁公主。
承安六年,淑妃怀孕,生下了皇子后,晋为淑贵妃,她是时云玦的生母。
中宫皇后无子,朝堂之中议论纷纷。萧弘以雷霆手腕将流言一一平息。那时候,时宁晟方才感觉到,萧泠鸢生下皇子未必是件好事。
他这皇位都是靠着萧家得来的,萧泠鸢若生下儿子,那将来这楚国江山是姓时还是姓萧?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萧泠鸢怀孕了。
萧弘派了萧府的侍卫和侍女前往承乾殿亲自看护萧泠鸢,饮食都是由侍女先行试过之后方才给萧泠鸢食用。就是连乾清宫送去的食物亦是如此。
那时候时宁晟方才知晓,萧泠鸢这个孩子是断然不能生下来的。
时宁晟始终寻不到机会下手,不知不觉,就到了临产的日子。时宁晟坚持派遣御医前去接生,然而那些御医接到的密旨是,不能让那个孩子活着生下来。
产房中,宫女、接生婆和御医乱成一团,宫女来不及试药,一碗汤药下去,本应该要了那个孩子的命,然而,许是萧泠鸢连失两子,上天垂怜,让那个孩子活了下来。
付出的代价是,萧泠鸢产后大出血,群医束手无策。
殁。
不知为何,陆折玉心里突然瑟缩了一下。他蹙眉望着怀里的人,只见他眼神平静,除了面色因发烧而略显疲惫,看不出与往日有任何异样。
“那个孩子,是殿下?”陆折玉声音微哑。
时云璟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他仍是十分平静,仿佛这件事情与他毫无干系。
火堆的枯枝燃得差不多了,火光暗了些许,映在时云璟的眸中。陆折玉想透过那双眸子看出什么情绪,最终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时宁晟以皇后规制将萧泠鸢葬入皇陵,并始终不曾册立新后,以表对文德皇后的尊重。但是谁都知晓,文德皇后已逝,后宫位份最高的便是淑贵妃,淑贵妃统领后宫,干着皇后的事情,只是没有一个名分罢了。淑贵妃也做足了面上功夫,对皇后之位明面上始终不曾觊觎半分。
幼时的时云璟实在机灵,平常皇子入英华殿听讲是六岁,而时云璟四岁便去了。只是他虽然很是一块读书的料,却实在不喜读书。具体表现是,上课迟到又睡觉,课业不做,每日早晨被鸣鸾殿的太监求着哄着起床抬进英华殿,然后在课上补觉。
四五岁刚好是长身体的年纪,天天为了上课睡不够,让年幼的时云璟很是难过。
然而尽管如此,他仍然是成绩最好、最让先生们刮目相看的学生。久而久之,先生们便也习惯他日日迟到睡觉了。
听到这里,陆折玉眉头舒展开些许:“日后殿下有需要代笔的作业,尽管吩咐臣便是。”
时云璟疲倦一笑:“能给本王写作业,那是你的福分。”
陆折玉话锋一转:“后来陛下可曾有对你下杀手?”
“他倒是安分了许多,原因是实在找不到机会下手。”
不仅仅是萧府侍卫将他保护的好。文德皇后已逝,只留下这么一个嫡子,那将来定然是要继承大统的,这般尊贵的身份,朝中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瞧着,承安帝又如何下手。
日子一天天过去,时云璟渐渐长大了,萧相知道承安帝畏惧萧家的权势,遂主动交出相权,不再参与朝政。萧家仅留下萧涵煦的兵权,来守护楚皇室的江山。
只是让萧家没有想到的是,尽管如此,依旧没能打消承安帝的疑虑。时云璟奉命前去接应陈国质子,这一路上,居然遇到了刺客。
萧相遣人暗中调查,只是那仅余的几个活口都被送入了大理寺,根本无从查起,所以没有证据证明这是承安帝所为。就像当年萧泠鸢消香玉陨之时,根本没有证据证明那是承安帝派遣御医做的手脚。若非当年年仅五岁的时云瑶暗中偷听到,承乾宫的太监总管奉旨给了当日涉事御医一笔赏银后,全部遣出皇宫,这件事情的真相,便永远都无法水落石出了。
萧涵煦曾经寻找过那些被遣散的御医,然而在他意料之中的是,那些御医在回乡的途中悉数被杀害,至于是谁做的,不用想便知道,可惜,没有证据。
就像是萧泠鸢之死是时宁晟所为,此事同样没有证据一样。
故事讲完了,时云璟依旧面容如往昔,仿佛讲述的是一个杜撰的故事。篝火渐渐熄灭了,仅余一堆带着余温的灰烬。洞口传来一丝微不可见的光亮,陆折玉方才发觉,这个故事讲了一整夜。
“臣还有一事不解。”
“你说。”
“澜王爷如今在何处?”陆折玉问道。
靖平二十年,时宁晏被封为澜亲王。
承安八年,也是萧泠鸢去世的那一年,时宁晏被派去边境戍边,次年殉国,永远没有再回到荥城。
“尸骨都未曾找到。”时云璟淡淡道。“时宁晏一生未曾娶妃,连妾都没有,可惜澜王这一脉就这么断了。”
陆折玉沉默良久,吐出一口气:“殿下今后,可有何打算?”
时云璟瞧了他一眼,脸上终于有了情绪:“又要打探本王的事情?”
陆折玉苦笑:“这次逃过一劫,陛下不知何日还会对殿下动手,殿下不早做打算么?”
“要不然你给本王出出主意,说说看本王应该如何做?”
陆折玉本以为时云璟会着手寻找当年萧泠鸢之死的证据,或者夺取东宫之位,拿到九五之尊,还故人以清白。可是他又想起,时云璟曾对他说过,他对东宫之位毫无兴趣。
他真的有些看不懂他了。
陆折玉斟酌片刻:“臣区区伴读,殿下有何宏图大业,臣恐怕帮不上。”
时云璟嘁了一声:“你就这点志向?难道就只会帮本王写作业?”他从陆折玉怀里挪了出来,侧倚石壁不再看他。“一点都指望不上。”
陆折玉这下是真的拿他没办法了:“殿下说过,对东宫之位丝毫不感兴趣,那臣还能做些什么呢?”
时云璟转头瞥他一眼:“当太子有什么意思?”
陆折玉一怔:“那殿下的意思是……”
时云璟似笑非笑:“要当就当皇帝啊。”
“殿下是想要……”陆折玉没有把“篡位”二字说出口。
“你觉得,时宁晟会心甘情愿地封我为太子么?”时云璟挑了挑眉。
陆折玉不由怀疑,这个十六岁的孩子平日里的玩世不恭皆是假象。审时度势,权谋算计,他心中自有千秋。或许,他低估了他。
时云璟凑上前,眸中透露出几分狡黠:“你以前说过,愿为本王效犬马之劳。”
陆折玉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唇角抽动:“殿下不会让臣帮你……篡位吧?”
时云璟眨了眨眼睛,故作无辜:“我若上位,你便是第一大功臣,到时候无论是你想留在楚国为官,还是回陈国,都可以,这样不好吗?”
陆折玉实在受不住他这个神色,索性别开了视线:“兹事体大,殿下可有跟……大将军商量过?”
时云璟知道他说的是萧涵煦,摇了摇头:“如今时宁晟防萧家像防贼一样,萧家未必能帮得上我。”
陆折玉无奈笑了笑。“那殿下为何觉得,臣就能帮得上?”
时云璟歪着脑袋想了想,似乎觉得他说的很有理。“说的也是。不过除了你,本王身边还有什么可信之人呢?”
陆折玉微怔。除了萧家和他的姐姐夙宁公主,他似乎真的没有什么可信之人。从小便没有了母妃,生父视他为威胁,归根到底,他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孩子罢了。
他又想起,时云璟曾经问过他,能否相信他,或许他的身边确实是缺一个可信之人。
陆折玉突然不知该如何回应他。他明明可以假装答应他,得到他的信任,利用他,可不知为何,他并不想欺骗他。
陆折玉轻轻吐出一口气,来到楚国这么长时间,他第一次这般为难。他转头看向时云璟,却见他额头上的帕子不知道丢到了何处。陆折玉抬起手,手背试了试他额头上的温度,虽然仍然微微发烫,却已经降了许多。
“倒是不像方才那么热了,殿下现在觉得如何?”
“本王生病向来好得快。”时云璟看了一眼他,又转回了刚才的话题。“你别转移话题,回答我,愿不愿意帮我。”
【作者有话说:理一理时间线:
靖平帝十九年萧泠鸢十六岁
靖平二十一年九子夺嫡(同年承安帝登基)
承安三年时云瑶出生
承安八年时云璟出生
承安二十三年(陈国崇德元年)时云璟十六岁,陆折玉十八岁】
第15章
陆折玉许久没说话。过了片刻,方才默默道:“臣与殿下立场不同,如何共谋大事呢?”
时云璟这下也不说话了。
许久之后,突然冒出来一句。
“我烦死你了。”
陆折玉:“?”
时云璟:“你要是生在楚国该多好。”
陆折玉:“……”
显然时云璟也不知该怎么办,两人许久未曾再开口。过了片刻,时云璟突然又冒出一句:“我饿了。”
陆折玉迟疑:“殿下再忍忍?天快亮了。”
“忍不了,我就是饿了。”时云璟开始使性子。
陆折玉清楚他脾气,哪里是真的饿了,分明是不满他“没有生在楚国”,而胡乱发脾气。
陆折玉站起身来:“我出去看看能不能猎到什么。”
时云璟抬头看他:“天还黑着,你去哪儿打猎?”
陆折玉这下真无奈了:“这儿不行那儿不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不然,殿下只能先饿着了。”
时云璟轻笑一声,显然是退烧之后,精神了好了一些。
“巧妇?”
“……”
时云璟就喜欢看他无可奈何的模样,正想再打趣他几句,一抬眼不经意间却看到一只灰白色的野兔窝在洞口,不知是在觅食还是躲避寒风。
时云璟眼前一亮,伸手一指:“你快看!”
陆折玉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也看到了那只膘肥体壮的野兔,他正想拿起弓箭,那把弓却被时云璟摸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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