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压在枕头下的还有一根短短的铅笔,想必是钟伶趁活动室开放偷偷拿出来的。
叶初阳拿着日记本坐在床边一页页地翻看;钟伶不是在写日记,她在画画,画的是燃烧的礼堂,被火焰缠身的人群,火焰中最显目的是一个小小的孩子,似乎是她被打掉的孩子……
江瀛悄无声息走到叶初阳面前,蹲下身,仰头看着叶初阳说:“没有时间了,范云溪把钟伶带走了,你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不知道他想对钟伶干什么,你必须听我的分析。”
叶初阳拧着眉,额头又渗出薄汗,低头专注看着日记本:“有时间,海阳已经去找范云溪了。”
江瀛:“叶博士——”
叶初阳猛地抬头看他:“江总,你和钟伶不相似,我也不需要你把自己代入钟伶,向我分析钟伶的思想。”
江瀛笑道:“你需要,你已经无计可施了。”
叶初阳瞪着他,不说话。
江瀛把他手中的日记本拿走,目光落在汹涌的烈火和逃窜的人群上,说:“你刚才不是说想不通钟伶和刘彦为什么会在结婚当天向彼此下毒吗?其实你的思考是对的,钟伶和刘彦没有理由结婚,也没有理由毒死对方,更没有理由在结婚当天毒死对方。这些你看来很荒诞的行为其实只有一种解释。”
哗啦一声,江瀛往后翻了一页纸,道:“他们都被范云溪控制了,范云溪让他们结婚,范云溪让他们在结婚当天毒死对方。”
叶初阳见自己拦不住江瀛,索性不拦了,只好速战速决:“没有逻辑,范云溪为什么让他们结婚?为什么让他们毒死对方?理由——”
话说一半,叶初阳忽然没了声音,愕然道:“没有理由?”
江瀛风平浪静地又往后翻了一页:“对,没有理由。难道伤害别人必须有理由吗?”
叶初阳想起钟伶的那句话:你们都在伤害我,你们一直在肆无忌惮的伤害我,你们究竟要把我逼到什么地步!
是啊,难道伤害一个人必须要理由吗?范云溪逼迫钟伶打胎切除子宫又有什么理由呢?既然范云溪毁掉钟伶做母亲的天职都不需要理由,那逼迫钟伶和刘彦结婚又需要什么理由?让刘彦和钟伶互相残杀又需要什么理由?
真正的理由不过是范云溪想这样做,就这样做了。他只是在钟伶和刘彦身上残忍地做着游戏,游戏很简单,他拿着刀,一刀刀切割钟伶和刘彦的灵魂,想看看他们究竟能被伤到什么地步……
叶初阳终于懂了,道:“那场火,不是钟伶放的。”
江瀛道:“对,火不是钟伶放的,钟伶和刘彦互相残杀,最后会活下来一个。那把火就是用来烧死那个幸存者,火是范云溪放的。”
叶初阳扶额,苦笑:“幸存者是钟伶,钟伶毒死了刘彦,但是没有被范云溪放火烧死,她很幸运。”
齐院长听得胆战心惊,道:“小叶,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叶初阳:“什么事?”
齐院长道:“前些天钟伶的房间起火,失火源头是一只打火机,你还记得吧?”
叶初阳:“记得,您直说。”
齐院长面色惴然:“那只打火机不是工人落下的,昨天晚上那个姓李的工人特意给我打电话,说他在车里发现了自己的打火机,他的打火机压根就没丢!”
叶初阳愕然,也就是说钟伶用来自焚的打火机不是李姓工人丢失的打火机,那她的打火机是哪里来的?
很快,他想到了,当天范云溪来看望钟伶。
江瀛看着日记本,脸上隐隐约约浮现出笑意:“钟伶能一直活到现在是因为她已经的大脑已经混乱了,她不具备任何威胁。但是自从我们出现那天就不一样了,我们给了钟伶痊愈的机会。范云溪知道我们想治愈钟伶,如果钟伶被治愈,他的罪孽就会被揭发,所以他又放了一把火,想烧死钟伶。就像两年前一样。”
叶初阳两只手用力握住,但双手还是颤抖,道:“范云溪把钟伶带走,是想杀死钟伶。”
江瀛却道:“未必。”
叶初阳皱眉:“什么意思?”
江瀛把日记本翻到最后一页,最后一页不再是图画,而是清晰的文字。他把日记本举到叶初阳面前,道:“钟伶已经醒了,但是范云溪不知道。叶博士,你把她治愈了。”
叶初阳颤抖着手接住日记本,默读那页文字。
江瀛挑唇一笑:“所以不是范云溪带走了钟伶,而是钟伶去找范云溪了。”
钟伶走了,她去找范云溪复仇了。
第29章 我们都是坏人
叶初阳离开疗养院之前,齐院长把他留住,急匆匆让助手拿来一本资料,又转交给叶初阳,道:“小叶,这是我昨天查到的一些资料,你看看对你有没有用处。”
叶初阳接过去,一眼看到了资料的黑字标题:“代理性佯病症?”
齐院长:“前两天你说你怀疑钟伶有家族病史,这句话提醒了我,我重点收集了一些钟伶的母亲方瑜的一些资料,发现她的行为特点很附合这种精神病征。”
江瀛站在叶初阳身旁,往叶初阳手里的资料看着,问:“这是一种什么病?”
叶初阳一目十行扫下来,迅速提炼总结:“是一种罕见的精神错乱病,患者通常是母亲,受害者通常是其子女。患上这种病的人会伤害自己的孩子,故意让他们生病或是弄伤他们,然后带着他们四处求医,博得别人的同情和关注,病人会以这种方式找到自己的价值。把自己的价值建筑在孩子的伤痛之上。”
江瀛伸手往纸面上轻轻一弹,笑道:“这说的不就是钟伶和方瑜么。”
在这一瞬间,叶初阳脑海中闪过一幕幕虚虚实实的画面——
钟伶遍体鳞伤的躺在家中地板上,身上满是血洞……
钟伶和几只猫一起被绑在麻袋里,在黑暗的阁楼中挣扎……
钟伶跪在医院大堂哭着祈求安东留下自己的孩子……
钟伶躺在病床上绝望地看着刘彦带走了她体内的胎儿和子宫……
钟伶歇斯底里地大喊:你们都在伤害我,你们究竟要把我逼到什么地步……
钟伶心怀歉疚地说:我本想做一个善良的人,但是我没有做到……
叶初阳终于懂了,那把火不是钟伶放的,钟伶没有对父母起杀心,毒死刘彦也不是她的本意,钟伶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叶初阳陡然间感到筋疲力竭,他慢慢蹲下身子,双手撑住额头长长叹出一声气。
江瀛在他身边蹲下,问:“你怎么了?”
叶初阳道:“钟伶没有精神病,一直以来她受到的伤害都是真实的,她没有被迫害妄想症。”
房间里很安静,陈笑蓉瘫坐在客厅地板上,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卧室房门虚掩着,陈笑容满头是汗地盯着门口,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爬向茶几上的座机电话,她轻轻拿起话筒,按下两个1……
“陈阿姨,我能借穿这条裙子吗?”
钟伶拿着一条浅绿色的连衣裙,站在门口问道。
呼通一声,陈笑蓉抓在手里的话筒摔在茶几上,她惊恐万分地回过头,浑身软成了烂泥:“小,小钟,阿姨没有亏待过你,你不要伤害阿姨。”
钟伶刚洗过澡,身上围着一条浴巾,长发湿淋淋地披在肩上,她秀美宽柔的脸庞很僵硬,双眼幽静,不像是活人,倒像是有了几分生气的人偶。
她看到了掉在茶几下坠着电线正在摇晃的话筒,她走过去扯掉电话线,然后牵起陈笑蓉的手走向卧室:“陈阿姨,麻烦你帮我吹头发,我赶时间。”
钟伶坐在梳妆台前,陈笑蓉站在她身后,拿着吹风机帮她吹干了头发。她又拿起那条浅绿色的连衣裙,说:“我能穿这条裙子吗?”
陈笑蓉哆嗦着双手盘起吹风机的电线:“这裙子是我女儿的,你喜欢就拿去穿吧。”
钟伶又从衣柜里找出一套内衣,毫不避讳陈笑蓉,当着她的面穿上了内衣和连衣裙,还让陈笑蓉帮忙系上了连衣裙的腰带,在腰后系了一个轻盈漂亮的蝴蝶结。
然后她又在梳妆台前坐下,梳着头发说:“陈阿姨,你能帮我找一个包包吗?”
陈笑蓉连忙翻出女儿出嫁前留下的两只旧手提包,简单擦了一下提到钟伶面前:“你喜欢哪一个?”
钟伶没有回头,梳着头发从镜子里看了看她双手各提着的手提包,道:“白色的吧,跟我身上的这条裙子比较配。”
她把齐腰的长发梳理整齐,放下木梳,拿起一只黑色的眉笔在自己弯细的眉毛上涂了淡淡一层,然后刷了一层眼影,最后挑了一只胭脂红的唇膏……上过淡妆的她依旧是两年前的模样,明眸善睐,光彩动人。
她拉开抽屉找出一把美工刀,推出刀刃后用拇指在刀锋上轻轻划过,确认这把刀没有锈钝,然后把刀放进包里。她提着包站起身,拨了拨长发,道:“陈阿姨,我没钱,麻烦你帮我叫一辆出租车。”
钟伶和陈笑蓉走到小区门口,陈笑蓉很快拦了一辆出租车提前给司机支付了车费,钟伶上车前拿走了陈笑蓉的手机,说:“警察会还给你的。”
她乘出租车来到一间酒店大门口,下了车,透过酒店玻璃旋转门看到了自己纤细倩丽的倒影,她对着玻璃门挽了挽头发,抚了抚裙角,然后走进酒店大堂,搭电梯直上十三楼。
1304房间门口,钟伶站在门外扣响了房门,很快有人来开门,范云溪站在门里,说:“你来了。”
钟伶往房间里看了看,道:“安东呢?”
范云溪把门打开,道:“进来说。”
钟伶走进去,双手提着手包垂在身前,仪容温婉道:“是安东约我来酒店,我要见安东。”
范云溪很紧张,关上门对着门板深吸了一口气再敢回身面对钟伶,道:“先坐吧,坐下聊。”他把手伸向起居室的沙发,但是钟伶却兀自朝宽大的落地窗走过去,在窗边一张藤椅上坐下了。
范云溪只能跟过去坐在她对面,目光一直回避她的脸,道:“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钟伶褪下手包放在腿上,道:“昨天,我醒来后发现我的记忆一点都不混乱了,我想起了所有事。”她莞尔一笑,“很神奇,不是吗?”
范云溪低着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你都想起什么了?”
钟伶把手藏在手包里,悄悄握住了那把美工刀,脸色平静道:“很多,例如安东逼我打掉孩子切除子宫;例如安东逼我和刘彦结婚,他说只有那样他才能信任我;例如我和刘彦举办婚礼那天安东给了我一瓶药让我洒在刘彦喝交杯酒的杯子里;例如婚礼还没开始就烧起一场大火;例如几天前你去疗养院看我,却在我的房间里放了一把火,还把我反锁在房里。”
范云溪听不下去了,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往下淌,他以忏悔的姿态在钟伶面前低头,道“对不起,我也没有办法。”
钟伶冷漠地微笑着:“不用道歉,我知道你身不由己。你就和从前的我一样,不敢违抗安东,对安东言听计从。就算是他让你杀死我,你也会照做。就像两年前他命令我杀了刘彦一样。”她忽然笑出声,优雅地掩住嘴唇,“我们都是坏人啊。”
她笑了两声,然后伸出手臂,露出自己手腕内侧那一块小小的拼图刺青,道:“这是他留给我的,你也有吗?”
范云溪迟疑着伸出手,解开左手手腕上的腕表,翻过手掌,露出手腕内侧一块小小的拼图刺青,和钟伶手上的刺青一模一样。
钟伶笑道:“他喜欢给自己的东西做标记,就连他养的狗都留着这样的标记。”她把头发拨到胸前,指着自己的脖子,“就在这里。”
范云溪猛地收回手,慌慌张张地把手表戴好,道:“不一样,我和你们不一样。”
钟伶几乎以悲悯地目光看着他,摇了摇头,道:“你就是曾经的我。”
范云溪不想再听她说下去了,道:“其实是他让我过来和你谈条件。”
钟伶莞尔一笑:“谈什么条件?”
范云溪道:“他想和你和解,你可以向他提条件,只要你的条件他能办到,他就会竭尽所能的补偿你。”
钟伶眉心一蹙,口吻冷了:“你信吗?”
范云溪一愣:“什么?”
钟伶道:“安东向我求和,你觉得有可能吗?”
范云溪无由心慌,慌得厉害:“这,我,的确是他让我过来找你。”
钟伶道:“我太了解他了,他绝不会向我示弱,更不会向我求和。他让你来找我还有别的目的。”
范云溪懵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手机忽然响了,把他吓了一跳,他避着钟伶接起来,片刻后,他把手机递给钟伶,道l“安东……安东找你。”
钟伶把手机放在耳边,低头浅浅一笑:“你为什么不来见我?”
手机里传出一道清晰明利,低沉浑厚的男性嗓音:“抱歉,亲爱的,我现在很忙。”
钟伶的音色渐渐冷了:“撒谎,是你不想见我。”
安东笑了笑,道:“见到我的小朋友了吗?”
钟伶看了看范云溪,范云溪正万分紧张地看着她,范云溪对上她的目光,又慌忙把头扭开了。
钟伶道:“我们已经聊了很长时间了。”
安东:“是吗?我很好奇我的两个孩子会聊些什么。”
钟伶:“那你过来,我说给你听。”
安东:“别着急,我先给你们送一份礼物。”
话音刚落,房门被敲响了,范云溪惊弓之鸟般站了起来,大声问:“谁?”
“您好,有您的东西需要签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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