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地一声,叶初阳的眼镜掉在地上,他左手撑着沙发,右手举着药瓶,愣愣地看着江瀛,道:“怎,怎么了?”
江瀛不说话,紧绷着脸看着他,双眼微睁,也是十分惊诧的模样。
江瀛和叶初阳一样,都被吓到了,叶初阳是被江瀛的过激反应吓到,而江瀛是被自己的过激反应吓到。
短暂的僵滞过后,江瀛的眼神骤然发生了变化,又露出叶初阳熟悉的很野蛮也生猛的兽性——叶初阳被江瀛用这样的眼神盯着,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子炭火,从脸到脖子全都红了,他愣愣地看了江瀛一会儿,猛然清醒了似的弯腰捡起眼镜,然后手忙脚乱的收拾药瓶和棉签……
江瀛转过身背对他,穿好衣服,拽过一只抱枕抱在怀里,嗓音略显沙哑道:“叶博士,你先出去。”
叶初阳很擅长冷静,他迅速冷静的方法就是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整理着棉签想起自己来找江瀛的目的,平静地和江瀛对话:“我找你有事,刚才我在楼下——”
江瀛沉下嗓音,稍显烦躁:“叶博士,你先出去。”
叶初阳怔了一怔,竟有些害怕,连忙放下整理到一半的棉签盒,起身往门口走。
在他出门前一秒,江瀛扶着额头沉声道:“待会儿我下去找你。”
不管江瀛能不能看到,叶初阳点了点头,随后带上房门离开了。
叶初阳走后,江瀛把按在怀里的抱枕往地上一摔,低头看了看自己,阴狠着脸露出憋火的神情,咬牙着低声骂了一句:“操。”
十几分钟后,湘湘研究出了一种新口味的咖啡,她把咖啡端到江瀛办公室,道:“江总,尝尝我刚手磨的咖啡,加了一点点酸梅粉哦。”
她刚推开门,就见江瀛一脸冷峻的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短短几步里穿好西装外套,把衣领一抖,道:“放在桌上。”
湘湘:“江总你尝尝嘛,味道可好了。”
江瀛不理她,直接下楼了。
叶初阳的办公室里很安静,法西娅躺在外间沙发上玩手机,叶初阳一个人在技术间里工作。江瀛推门进去,法西娅只懒懒地抬了下手,说:“呦,江总。”
江瀛问:“叶博士呢?”
法西娅用脚指了指技术间,道:“在上班。”
江瀛点点头,往技术间走,道:“无聊的话让边秘书带你出去兜风。”
法西娅眼睛一亮,装矜持:“哎呀,会不会耽误边秘书的工作呀?”
江瀛道:“他忙不忙,我说了算,去找他吧。”
法西娅风似的刮了出去,呼通一声甩上办公室房门。
江瀛走进技术间,看到叶初阳在电脑后坐着,微皱着眉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十根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键盘。江瀛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的侧脸,发现他因太专注所以显得太过严肃,侧脸线条也紧绷着,透露出萧瑟的冷意。
叶初阳没戴眼镜,眼镜搁在电脑桌上,或许是戴眼镜时间过长鼻梁有些不舒服,所以暂时把眼镜取了下来。
江瀛看着他,能看到他耳廊上方因常年佩戴眼镜而被眼镜腿压出一道细细的浅浅的印子,那痕迹是粉红色的,在叶初阳冷白色的皮肤上有些明显……
叶初阳边工作边一心二用,盯着电脑屏说:“又看着我干什么?”
江瀛想起方才的意外,心里又有点骚动,闻言连忙把目光移开,道:“咳,你不是找我有事吗?”
叶初阳悄悄瞄他一眼,尽量用自然的语气说:“我拿到看守所的录像了。”
江瀛趴在桌子上,把叶初阳的眼镜拉到眼前看着,道:“我去看宋友海的录像?”
叶初阳道:“嗯,会见室的录像不外露,我拿到的只是外面走廊里的。”
江瀛把眼镜放在脸前,透过镜片去看房间里的摆设:“有什么发现吗?”
叶初阳道:“很奇怪,宋友海是突然失控的。”
江瀛道:“不奇怪,他见到我就很容易失控。”
叶初阳听得出来,江瀛又一次把宋友海失控的原因揽到自己身上。
叶初阳本也是这么想,但看完录像却有所怀疑,道:“你是和白斯年一起去的吗?”
江瀛把玩着叶初阳的眼镜,漠不上心地‘嗯’了一声。
敲键盘的声音忽然停了,叶初阳连人带椅子朝江瀛转过身,道:“宋友海失控的时候,白斯年在哪?”
江瀛道:“走了吧,他没待几分钟就走了。”
叶初阳:“他没见宋友海?”
江瀛:“没有,怎么了?”
叶初阳皱着眉沉思片刻,很没内容地摇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到,宋友海第一次失控是在疗养院,当时白斯年在场。第二次是在看守所,白斯年也在场。”
这的确是个巧合,但是这个巧合完全可以被合理解释,因为正是他们拜托白斯年为宋友海物色律师,所以白斯年理应和宋友海保持往来,出现在宋友海锁所在的某些场所,这并不奇怪。
江瀛道:“两次都是我拜托白斯年带我去见宋友海,白斯年是被动的。叶博士,你为什么会怀疑白斯年?”
叶初阳脸色很为难:“我知道,但是……”
江瀛:“但是什么?”
叶初阳道:“但是你不觉得他和这件案子联系过紧吗?”
江瀛不能理解,道:“一开始就是我们拜托白斯年为宋友海找律师,是我们把白斯年扯进案情中的。”
叶初阳道:“我说的不是白斯年和宋友海的关系,是白斯年和粱铎。”
江瀛很意外:“粱铎?他和粱铎有什么关系?”
叶初阳正色道:“正是因为他和粱铎没有关系,才可疑。”
江瀛:“什么意思?”
叶初阳道:“在粱悠悠死之前,粱铎和白斯年没有任何社会交叉关系,他们两个人也不认识。但是粱悠悠死后粱铎需要请律师的时候白斯年却突然以粱铎朋友的身份为粱铎介绍了一位很优秀的律师。”
江瀛静思片刻,笑道:“以我的角度去看,不难想到白斯年的动机。”
叶初阳:“他的动机是什么?”
江瀛道:“操控庭审结果。白斯年的事务所接下了宋友海的辩护,又让朋友接下了粱铎的辩护。一个被告一个原告,全在白斯年眼皮底下,相当于左右手互搏,这场官司他怎么打都能赢。”
叶初阳不得不承认江瀛站在商业思维上分析的很对,或许白斯年只是想要一场胜利的辩护案例而已,但是他却心存疑虑……他光顾着想白斯年,没留意江瀛,偶一抬眼,看到江瀛正把他的眼镜往脸上戴。
叶初阳一把抢过自己的眼镜,严声道:“不近视为什么要戴眼镜?想近视吗?”
江瀛戴了个空,有点泄气,又往桌上一趴,歪头看着叶初阳,说:“试试么。”
叶初阳把眼镜放在江瀛拿不到的地方,连人带椅子转向电脑屏,敲着键盘说:“还有件事。”
江瀛枕着自己的胳膊看着叶初阳:“什么事?”
叶初阳道:“我要再进一次宋友海的精神舱,有太多问题没有弄清楚。”
江瀛早有预料,所以很淡定:“我也得再进去看看,我也有很多问题没有弄清楚。”
叶初阳转头看着江瀛:“比如呢?”
江瀛默了片刻,朝叶初阳淡淡一笑:“暂时保密。”
房门呼通一声被推开,海阳大步走进来:“初阳!怎么没人啊,叶初阳!”
叶初阳和江瀛听到动静,一前一后从里间走出来,叶初阳对海阳突然造访感到很意外:“海阳哥?”
海阳腾腾腾几步跨到他们面前,目光迅速扫过江瀛,定在叶初阳脸上,肃然道:“告诉你件事儿。”
叶初阳也被感染了几分严肃,立刻将眼镜戴好:“什么事?”
海阳道:“我们都弄错了,章敏不是杀死段博山的凶手。”
叶初阳一惊:“不是章敏?你找到证据了吗?”
海阳道:“今天早上小陶把邓伟强弄到电焊厂的保险箱拉到我们单位了,那是段博山生前用的保险箱。后来章敏惦记保险箱里的东西,就买了一个保险箱把段博山的保险箱换了。我的人找了好几天才找到这个被锯开的真保险箱。”
叶初阳急道:“这些我都知道。”
海阳脸色阴沉沉的:“那我说点你不知道的,章敏买的保险箱和段博山的保险箱款型一模一样,但是章敏买的保险箱顶部是灰色的,而段博山的保险箱顶部是黑色的。”
叶初阳有瞬间的混乱,但是很快理清了里面的逻辑;章敏既然能买一个颜色有差异的保险箱换走段博山的保险箱,那就说明章敏认为段博山并不能看到保险箱,也就发现不了颜色差异;等同于章敏不知道段博山已经恢复视力,也就是说章敏并没有发现段博山在猥亵王诗雯,章敏没有作案动机!
叶初阳怔住了,完全没想到案情往回逆转,章敏竟然真的不是杀死段博山的凶手。
江瀛同样领悟了真假保险箱中的禅机,他饶有兴趣地摸着下巴,笑道:“海警官,但你们不是在段博山的暗房里发现了章敏的头发吗?”
海阳:“对,所以我怀疑是真凶在嫁祸章敏。”
叶初阳自言自语般道:“真凶是谁?会是宋友海吗?”
江瀛却摇摇头,笃定地说:“绝对不是宋友海,是至今没有露面的第三个人。”
海阳突然冷笑一声,道:“说到宋友海,我刚从法院过来,法院批准给宋友海做测谎。宋友海的测谎结果已经出来了。”
叶初阳忙问:“他认罪了吗?”
海阳神情古怪:“测谎专家问宋友海有没有杀死粱悠悠,宋友海否认,测谎结果却显示宋友海没有撒谎!”
叶初阳一听,如遭重创:“怎么可能!所有的证据都能证明宋友海是杀死粱悠悠的凶手!”
江瀛却道:“叶博士,你忘了张雅舒约你见面的事吗?”
叶初阳想起来了,张雅舒约他见面就是为了告诉他杀死粱悠悠的真凶的身份,叶初阳本认为是张雅舒异想天开,直到现在才发现是自己自以为是。
海阳道:“还没完,你们还记得死在烂尾楼里的流浪汉吗?我们怀疑是宋友海杀死了流浪汉,流浪汉就是邓翠萍目击搭救粱心心的路人。是流浪汉引开了宋友海,粱心心才获救,但是流浪汉却被宋友海杀死抛尸。”
江瀛:“记得,然后呢?这条人物链也有问题吗?”
海阳脸色更沉:“测谎专家问宋友海是不是杀死了流浪汉,宋友海承认了,但是宋友海却说流浪汉是杀人凶手。”
叶初阳蓦然感到如芒刺背:“流浪汉杀了谁?”
海阳道:“粱悠悠。”
第68章 你不会受伤
西服定制店的人上门来了,吴妈先把客人迎进来,然后站在楼梯前朝二楼喊道:“少爷,下来量身了。”
江瀛很快下楼,穿着一身家居服,手里拿着一本书,和客人握手笑道:“张叔,好久不见,身体还好吗?”
张叔六十花甲,身材瘦小,穿着一身光绸唐装,花白的头发涂了发油往后梳得整整齐齐,一脸慈眉善目,用粤语和江瀛交谈道:“好哇好哇,你惦记着我,不能不好哇。”
张叔原住在香港,经营一家祖传的西服店,和江老爷子一样,在十几年前就把生意迁到内地。江老爷子所有的西装和唐装都在张叔的店里定做,这次江瀛结婚,江老爷子也把定制江瀛结婚礼服的任务交给了张叔。
展星羽也从楼上下来了,同张叔寒暄。
江瀛在一张沙发上坐下,先听了一会儿展星羽和张叔闲谈,然后翻开了拿在手里的书看了起来,但他不是在看书,而是在看夹在书页里的一份资料。
礼貌寒暄过后,张叔拿出厚厚一本样本图,让他们挑选西装的款式和面料。展星羽瞥了眼江瀛,见江瀛只低眸看书,脸上挂着不冷不热的微笑,明显对挑选款式和面料这件事感到厌烦。
所以展星羽把张叔领到一旁坐下,笑道:“我来挑,张叔相信我的眼光吧。”
展星羽替江瀛敲定了一套欧版西装礼服,一件古式唐装。江瀛让张叔量了身,又留了张叔一会儿,张叔就告辞了。
展星羽把张叔送到门首下,关上房门,道:“吴妈,待会儿你和老关辛苦一趟,把江瀛的礼服样图给周小姐家送去。还有让周小姐家里尽快决定要哪套首饰,珠宝店的人已经催了两遍了。”
吴妈对江瀛即将成婚一事感到很高兴,一向僵硬的脸上有了点笑容:“好好好,我这就去办。”
吴妈脱下围裙,从客厅茶几抽屉里拿出一个本子,上面拟满了邀请的宾客名单,她把名单交给展星羽,让展星羽再过目核定一遍,随后急急地出门了。
展星羽想上楼回自己房间核对名单,踩着楼梯往上走了两阶,忽然听到江瀛在一楼客厅叫他。
江瀛:“星羽。”
展星羽回头:“嗯?”
江瀛把书合上,对他笑道:“和我聊聊好吗?”
展星羽走回去,在他对面坐下,把腿一翘,露出冷淡的神色:“聊什么?”
这两天江瀛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展星羽对他的冷漠,展星羽果真恼了他,也恨了他,展星羽正在用自己的方式报复他。
尽管江瀛已经习惯了接纳各种各样的人对他的冷漠和仇恨,但是当展星羽也变成仇视他的阵营当中的一员时,他并非麻木不仁,其实他很有触动,就像是一块坚硬顽固的石头被另一块石头撞击,他们两败俱伤。但是撞击只发生在一瞬间,江瀛的心被石头磕掉一块儿,他当然会疼,但是他终究是石头,很快就习惯了自己的残缺,恢复成铁石心肠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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