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说:“秘密就是你的手啊。”
李帅一看自己的右手,笑了笑,没话了。他的手机相簿里倒有些风景照和小妹的照片,显然是在城市里拍的,或许是在满洲里,也有一些汽车的照片,从背景细节看,像是在汽修厂拍的。
手机里还有几个游戏,他一一点开了瞅了眼,一个都没玩,就把手机放下了。他默默地坐在副驾驶座上,望向窗外。
二哥问了句:“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想问?”
“问题?”李帅侧过脸看他,略显不解。
“那个挂在房梁上的人。”二哥说。
李帅道:“那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二哥说:“这人来偷羊的,被小夜不小心弄死了,没办法,我们总不能让小夜去坐牢吧,再说了,是那人来偷羊,小夜算是正当防卫。这人虽然不是我们杀的,我们那会儿可还在回来的路上,可是是我们一起埋的,你这可算是共犯了。”
李帅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他看了眼二哥,这回是真的有问题了:“我们家种无花果的吗?那么大个头的无花果不多见吧?”
二哥嘻嘻哈哈地说:“对,是无花果,回头拿个你尝尝。”
李帅跟着笑了笑,又没话了,甚至闭上了眼睛,歪着身子打起了盹。二哥也不再和他搭话,只是不时偷瞥他一眼。阳光照在了李帅身上,照在他的手上,他的手就那么搭在膝盖上——他是个没有影子的人。
二哥不由倒抽了口气,不再看李帅了,进了市区后,他开了手机导航,还发了几条微信出去。
李帅听到响动,趁此偷偷地撑开了一丝眼皮缝看二哥输手机密码,偷看了三次,算是让他看全了。他也就继续安心假寐。
车到宾馆楼下,二哥把他喊醒了,和他上了六楼。出了电梯,两人就分开走了,李帅还记得娟子在朋友圈里发过的自拍照,一眼就看到了她。他便走到了娟子面前,问了声:“您好,您是娟子?”
娟子抬头一看他,神色戒备:“你是?”
“我是小恒……”李帅指着自己的右手,轻轻说:“这就是我和你说的秘密。”
他用眼角余光扫到二哥在旁边不远处的一张桌边坐下了。
娟子显然吃了一惊,但马上拉着李帅坐下,说:“坐啊,坐啊,你……你长得和照片也……”
李帅挠了挠脸颊:“照片里的人不是我。”
娟子笑了:“你长得比照片里帅多了。”
李帅没吭声,娟子又说了:“喝点什么?吃点什么?”
李帅说:“你拿主意吧。”
娟子就叫来服务员要了份简餐,配罗宋汤。她的胳膊叠在桌上,看着李帅:“看照片挺好的,我也没吃过,不好吃咱们就换一家。”
李帅笑了笑:“你决定吧。”
娟子面前放着一杯咖啡,她抬起了手,用勺子搅拌着咖啡,一挽头发,微垂着眼眸,若有所思地说道:“原来帮人拿主意的感觉这么好啊,我以前都不知道的。”
她一看李帅,带着轻浅的笑意,说:“我从小都是别人帮我拿主意,穿什么衣服,读什么学校,久而久之,就觉得理所当然了,就都听别人的了,要不是遇到你……”
她的手伸到了李帅的手边,李帅没动,她就握住了他的手,声音更轻了,亲昵地和他说着话。
李帅有些心不在焉,总是去瞥二哥,二哥也点了单,喝咖啡,吃奶油蛋糕,总在看手机。
罗宋汤上桌了,李帅喝汤,汤汁残余在嘴角,娟子拿纸巾给他擦嘴。他全顺着她的意思。娟子还换到了他边上,和他靠着坐着,拍着他的腿,和他说:“过会儿我们去哪里逛逛?”
她还说:“要是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那咱们去楼上坐坐?”
李帅说:“你决定吧。”
娟子摸着他的左手:“你的手长得真好看,我看你这也算是照骗了。”
李帅陪着笑,两人正亲密,一个男人忽然走到了他们这桌边上。娟子抬起头一看到他,呼吸一滞,人也发了僵,但还是依偎着李帅。男人二十七八的样子,脸色阴沉,坐在了他们对面,看着娟子就问:“他就是你那个相好?”
娟子没吭声,撇过头去不看男人。男人又问:“你以为我不会发现??”
男人的声音一抖,抱住了脑袋,声泪俱下地控诉道:“我这么爱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要什么我不给你?房子,车子,衣服,包!你要什么没有?你还不满足?还不满意?你还要给我戴绿帽子!还是个残废的!”
娟子说:“别说了,离婚吧,我一分钱都不要,离婚。”
“这个残废怎么养活你?”
“你能不能别一口一个残废?一口一个钱?”娟子板起了脸孔。
“好啊,你他妈……”男人一咬牙,挥起了胳膊,李帅以为他要打娟子,抬手要挡,男人却扇起了自己嘴巴,一下比一下狠,转眼他的脸就红了,附近许多人探头探脑地张望,有人甚至拿出了手机拍他们。
娟子低下了头,推着李帅说:“你先走,我回头联系你。”
娟子和男人说:“民政局还没下班呢,咱们现在就去办手续。”
男人一拍桌子,跳了起来:“现在?办了离婚你他妈就和他领证?你做梦!”
娟子又推了推李帅,说:“我没事的。”
李帅便起了身,男人要来抓他,他躲开,溜之大吉。他一路跑回了停车场,找到二哥的车,等在边上,等了许久,二哥出现了,和他一挥手,兴冲冲地跑过来,说:“走,给小妹买发绳去。”
他们就开车找了间大超市,超市对面正是民政局,二哥先领着李帅去了楼下的乐乐汉堡店里吃饭,问他:“刚才没吃着,饿了吧?“
李帅倒真有些饿了,要了一个汉堡套餐,一份炸鸡套餐。二哥就要了份儿童餐,选了只毛茸茸的绿色小兔挂饰。
拿了餐,二哥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瞅着对面的民政局,喝可乐,手里玩着那毛兔子。
李帅啃汉堡,吃薯条,想了许久,问二哥:“他们不会真离婚吧?”
二哥笑了笑,说:“那咱们也算是救人啊,婚姻不快乐,干吗还凑合,分飞燕各自飞去新的天空不好吗?”
李帅嘴里塞得满满的,没搭腔,他解决了一份汉堡套餐,二哥还目不转睛地盯着民政局,他也跟着看了眼过去,这就看到一个男人朝着乐乐汉堡店跑过来了。那人正是娟子的老公。
娟子老公进了汉堡店,一扫室内,看到二哥,就过来和他握手,还来和李帅握手,笑着说:“可真有你们的,房子车子她什么都不要,净身出户,视频我朋友拍了,是这女人出轨。”
二哥说:“那还麻烦你以后多介绍介绍生意了。”
娟子老公一笑,脸上的巴掌印还没消,他拍了下二哥:“那没问题,我还有事,先走了啊。”
他塞了一个信封给二哥,去买了份套餐,拿了个粉色的小兔挂饰,就匆忙地从另外一个门出去了。
李帅看看二哥,又看看那信封。二哥从信封里抽了三张百元大钞塞进他的口袋里,问他:“手机呢?”
李帅把手机给了他,二哥把手机放进托盘里,把手里的绿兔子就放下了,端着托盘把它们一起倒进了垃圾桶里。他用纸巾擦着手走回到李帅边上,坐下了,继续喝可乐。李帅问他:“这算诈骗吗?”
二哥说:“这要算诈骗,那你可是主犯,你明白吗?”
李帅咬了口炸鸡,点了点头:“明白了。”
他说:“这就是我的工作,是吧?”
他彻底明白了。
坑蒙拐骗就是他们这一家子的工作。他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了,是埋尸的共犯,是诈骗的主犯,他想脱离这一家人他也没可能落个好下场。
二哥一笑,吃了一根李帅盘里的薯条,坐着看手机,一声不响了。
李帅吃完后,两人去超市里买了些发绳,另采购了些生活日用品就回家去了。
快到家时,就见李家门前停着一辆摩托车,二哥停了车,交代李帅:“你把那些日用品先拿去爸妈那屋,老两口好久没见着你了,你陪着说些贴心话,打小他们最疼你。”
李帅答应了,就要下车,二哥又喊住他,说:“咱俩换双鞋。”
李帅的鞋破旧,二哥的新还很新,两人的尺码一样。二哥说:“你穿这旧鞋,他们看了又要心疼。”
两人就换了鞋,李帅提着大包小包回了李家,推开了南屋的门。二哥看他进屋,把手机调成了无声模式,照着镜子检查了番,这才下车,进了李家大屋。
屋里没开灯,就只有灶火的光闪闪烁烁。电视机前的矮桌边坐着两个黑脸膛,两鬓飞霜的汉子,两人正和大哥凑在一起咂吧香烟。
小妹靠在一旁,面色煞白,一个汉子就说:“小妹身体不舒服就去躺着嘛。”
小妹咳嗽了两声,气若游丝:“阿嘎爷,您又不是不知道,老毛病了……”
另一个汉子就点着头,蹙着眉,朝二哥一看,苦着脸说:“我和小梅他们商量着嘛,给你们多划一些,你们家这个情况,村里能多帮一点是一点嘛。”
二哥搓着手问:“武叔,啥事啊?”
大哥说:“呼和浩特一个大老板扩马场,看上咱们村这块地了,要咱们搬家。”
二哥坐下了,说:“还有庄稼呢,咋搬?”
阿嘎爷给二哥递烟,吞云吐雾,低着头摆着手说:“那些庄稼就不要了吧,也不是啥正经的。”他一看屋里的电视机,“这电视还能使吗?都多少年了?”
二哥开了电视,电视没反应,他拍了拍它,电视亮了,屏幕闪着,画面很不稳定。
这时,小妹急促地喘起了气,努力要撑起身子却使不上半点劲似的,武叔忙说:“你去屋里躺着吧。”
小妹摇着头,眼眶湿润,楚楚可怜地说道:“爹妈没了它们不行啊……老毛病一犯那可是真受罪……”
她嘴角往下一挂,就掉下了两行热泪。大哥起身道:“你别管了,进去躺着吧。”
小妹便由他搀扶着,进了屋。门一关上,小妹就问大哥:“得把三姐叫回来吧?”
大哥说:“手机声音开小些。”
小妹吐了吐舌头,从褥子里摸出一副耳机戴上了,玩手机。大哥又出去了。
客厅里,二哥还和两个长辈愁眉苦脸地坐着。大哥说:“这事还得爹妈做主。”
阿嘎爷说:“看看他们去,也好一阵没见到了。”
二哥扶着他起来,说:“您慢些,刚才我去车站接小妹的男朋友了。”
武叔说:“小妹说了,说是网上认识的,一只手出意外没了。”
“视频见过几次,人挺老实,我看不错。”大哥说道。
二哥道:“咱家这个条件,还有小妹那身子,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生孩子,有人要就不错了。”
阿嘎爷和武叔又是一阵唉声叹气。
二哥又说:“小伙子也挺懂事,头一回来,带了不少东西来给二老,不是花里胡哨的人,带的都是生活用品。”
阿嘎爷道:“那还算不错,”他拍了拍二哥的手:“老三还好吧?”
一行人这就出了大屋,二哥说:“她一个人赤峰也怪不容易的,在婆家不也得看人脸色过日子,家里有些什么风雨也不好意思麻烦她。”
众人就这么长吁短叹着往南屋去。
那南屋里,李帅正和爹妈说话。他这爹妈都是病怏怏的,面黄肌瘦,都躺在炕床上,头对着脚,脚对着头,手里一人一根大烟杆子,见到李帅,妈眯缝着眼睛哭丧似的低嚎:“我的儿啊,你的手啊……”
爹枕着枕头,昏昏沉沉地抽大烟,屋里挂着一盏黄灯泡,烟雾缭绕。
李帅问那妈:“你认得我?”
那爹开始哭丧了:“儿啊,你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李帅坐在他们边上,不出声了,他默默观察着这间屋子。这屋里也没什么摆设,炕床上有两个木箱,和他那屋的两只箱子一模一样。墙上糊了些报纸,报纸被大烟熏得黑黄。另有个衣柜,柜门微微敞开着,看不出里面有什么。李帅就说:“这些厕纸,卷纸我给你们放柜子里吧?”
他就打开了衣柜,往里放东西,衣柜里只有两床被褥。东西放完,恰好二哥他们一行人进来了。二哥和李帅打了个照面,介绍道:“李帅,这是村委会的两个扶贫办的干部,阿嘎爷和武叔,特意来看看爹妈的,有点事要和他们商议。”
李帅看到那两个村干部,去和他们握了握手。大哥催了句:“小妹不很舒服,刚才还念叨你呢,你去陪陪她吧。”
二哥却说:“不着急,你想留着听一听什么事也不要紧,”他和大哥道,“大哥,李帅是咱家的人了,家里的大事小事他也参与了不少了,他留下来听一听也没啥。”
李帅道:“我去看看小妹。”就出去了。
第54章 (5)
李帅进了屋没多久,就从窗户看到两个村干部骑着摩托车走了。天还很亮,小妹歪在炕上,盖着被子玩手机,李帅问她:“哪里不舒服?”
小妹说:“来例假了。”
李帅去给她倒了杯热水,说:“我找找有没有热水袋,给你冲一个。”他就要开那些木箱子,小妹一瞅他,咯咯直笑,拉住了他,说:“别费那个事儿了,你陪我坐会儿吧。”
李帅便钻进了被窝,陪她坐着。小妹递了一个耳机给他,两人靠在一起看逗趣的短视频。
过了会儿,李帅的手脚被小妹的手脚给捂热了,李帅说道:“回头和大哥二哥说说,给家里的窗户都安上窗帘吧,怪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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