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已经升到当头,路边的铺子已经开始烧饭,食物的香味顺着风往路上飘,似乎把冷风都变成了暖风,勾着人的饿肚肠,叫人没法再专心做自己的事。
薛妄柳嗅着这香味直接在路边的烧饼摊前面开始排队。
还是人世好,自己就该早点下山,在华寒宗装什么大佬,上了八百年996的班,没有公休假没有加班费,他薛妄柳为华寒宗培养了一波又一波的弟子人才,结果肚子都填不饱。
肚子填不饱就算了,现在还要杀鸡取卵抽干自己的灵力,娘的,养大的孩子都变成了要自己命的刀,小丑竟是我自己!
他拿着油纸包着的烧饼正准备狠狠咬一口泄愤,但还没有吃到嘴里,就听见路边突然一阵吵闹,转头一看是一群乞丐儿打架。
好家伙,小乞丐不讲武德,还是几个打一个。被打的那个还是自己今日早些时候见过的那个天瞎。眼见着他手里的铜钱被抢走,薛妄柳眉头一皱,拿着烧饼走了上去。
“你们干什么?!”他伸手把叫臭瞎子叫得最欢的乞丐提起来扔到一边,又吼了一声,等着这群乞丐儿跑走了才看着那瞎乞丐问:“没事吧?”
瞎乞丐摇摇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手里就一热,鼻间也弥漫着烧饼的香味。
“善主?”瞎子捧着烧饼不知道怎么回事。
“趁热快吃吧。”薛妄柳叹息一声,转身就走。
在他捡回去的所有孩子里,这个小孩好像最惨,按照薛式修真定理第一条,小时候的悲惨程度和长大的厉害程度呈正比,这个小孩日后必成大器。
他得控制住自己全身力气,才能不把这个孩子捡回去。今时不同往日,他自己都东躲西藏的,不能像从前一样,左手一个宝,右手一个崽,背后还背着一个胖娃娃了。
不过今日才过半,自己都同他遇见两次了,难道此子与我命中有缘?
薛妄柳挠了挠头,掐着指头本想一算,突然想起那个孩子命魂都没了,自己的命线也是要断不断的半死不活的样子,还是算了,反正算了也是伤心。
烧饼给了别人,薛妄柳又不想排队等下一锅,便找了个摊子吃面。虽然这个摊子是个卖茶的铺子,但老板的面确是整个芙蓉城都出名的美味。
头顶的太阳出来了一会,就又阴沉了下去,乌云在头顶打转,看上去像是要下雨。薛妄柳坐在凳子上等自己的面,正数着面前桌上的木头纹路,骤然听见一声喝叫。
他抬头一看,才发现那不远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搭起了台子,顶上拉着遮光的黑布当棚子,点着烛火正演着皮影戏。
正好是武帝初见李夫人时候,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那弹琴的人声音虽然有点沙哑,但却别有一番风味。
前面围满了人,薛妄柳凑热闹也眨了眨眼睛,聚灵于眼想着让自己看的更清楚一点,但是也看得太清楚了一些, 直接看到了后面唱皮影戏的人。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竟然是方才在成衣店里见过的阮郎君。大兄弟声音沙哑一步三咳,但一唱起来就跟换了个人一样。
“面来了。”小二端着面过来放在薛妄柳面前,见他盯着一边的皮影戏眼都不眨一下,笑着说:“郎君,阮乐师的皮影一唱就是一下午的,你吃了面过去再听也不迟。”
薛妄柳:“乐师?”
“对啊,听说还是给过宫里贵人演奏过的乐师。”小二可惜说,“就是嗓子不行了,也就能唱唱皮影了。”
“那是挺可惜的。”薛妄柳想起这个人活不了多久了随口道:“我看他身体也不太好,这个嗓子是他生病之后才这样的?”
小二摇头:“那不是,从他们搬到这里阮乐师的嗓子就这样了。他这个病也奇怪,原本是他娘子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后来他娘子的病好了,他倒是病了。”
薛妄柳一愣,心想这两口子的生活还有点曲折,不过这凡尘中这样的事情太多了,随即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他挑起一筷子面吃进嘴巴里,清汤面里混着点绿色的叶子,连汤带面一起吃进肚子里,整个人都舒服了。
还剩下一点汤,薛妄柳正准备休息一会再喝,突然眉头一皱,转头看向街的另外一边。
远处走来几个背挺得笔直的公子哥,看着模样倒不大,但每个人都背着剑,念念叨叨不知道说着什么,像自己这样的资深修道人士,一看就知晓这是同行。
离芙蓉城最近的就是兰泽剑门,而且这些少年的修为也不高,除了一个人已到了金丹,其余四个皆是筑基,应当是兰泽剑门剑童。
剑修非常人可做,需要道心稳固一心向剑,说白了就是脑子轴一根筋,不是一般人能修的道。正因为他们的脑子轴,修士苦剑修久矣。
薛妄柳更是同这群剑童的掌门,兰泽剑门的辛夫人湘公子这二位有些过节在身上,对剑修更没什么好感。
他更加收敛身上的气息,确定自己脸上的伪装没有任何问题,这才端起碗喝汤,装作一个普通的食客。
才喝了一口汤就看见这群小剑修在自己的隔壁桌上坐下,薛妄柳还没来得及把汤咽下去,就听见其中一个小剑修压低声音向着其中修为最高的金丹剑修问:“师兄,雪柳仙姑真的死了?”
一口好汤直接呛进了嗓子里,薛妄柳心想谁说老子死了?老子还好好坐在这里呢!
作者有话说:
薛妄柳:夺笋哪,造谣人死了!
第3章
这时邻桌的剑修已经望了过来,薛妄柳连忙吐出舌头喘气,“好烫好烫好烫……”
辛夷见那人只是烫着舌头,没有什么异常,这才转回身下了个静音咒对着师弟说:“莫要胡言乱语,仙姑只是下山游历去了,怎么在你嘴里就……就仙去了!”
“那我也是听师姐他们说的,而且仙姑已经是大乘期修士,况且她都八百岁了,就算在聆音菩提宗也是高寿了。”小师弟越说声音越小,瞥了眼旁边望天看地就是不看自己的师兄师姐,委屈说:“那师兄怎么知道仙姑就是下山游历去了,我瞧华寒宗的那些弟子们都出来了,肯定是找仙姑的。”
辛夷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人家门派里的事,你怎么关心这么多,再不好好练剑,小心让你闭死关去。”
薛妄柳一边喝汤一边在心里点头,不会说话的孩子确实该关在家里好好练练,要不然以后出去还不知道要惹多少的祸事。
不过这里虽然离兰泽剑门近,但是剑修一般无事不下山,更何况是这么些小弟子一齐出来,难道这里……
骤然想起连着三个月都出现的剥皮事件,薛妄柳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不过这样几个小弟子对自己没什么威胁,不必放在心上。
他喝完最后一口汤,放下碗结了账,去拿自己刚刚坐好的新衣。
换好了新冬衣,又雇了辆牛车把今天刚买的东西一齐拉回去,薛妄柳到家的时候,还没开门就听见里面的鹅叫声。
“别叫唤了,是我。”薛妄柳说着,掏出钥匙将院门打开,把车上的东西都搬进院子,给人结了钱,这才关门看着自己的看门大鹅丁红。
丁红伸直翅膀又叫了几声,伸长脖子像是要叨人。薛妄柳连忙把怀里的两个鸭蛋放在他面前,“行了行了,自己抱窝去吧。”
打发走大鹅,薛妄柳朝着院里的东西一摆手,直接五鬼搬运大法,让它们到自己应该去的地方去。
推开房门,简陋的屋子让薛妄柳皱了皱眉,但很快他伸手在空中划了个痕迹,空气中扭曲了一下,整个房间的模样都发生了变化。
乌木桌的金烛台亮起了火,旁边的灵石堆成的晶灯也亮了起来,窗户上也挂起了白纱帘子,原本叫人一看就觉得冷硬的椅子也变成了乌木长榻,上面铺着厚厚的织金垫子和白色的皮妖兽的皮毛。
炭盆里面的火也烧了起来,红白黑混成一团在椅子前,叫薛妄柳好好烤烤手。
他脱下自己身上厚厚的棉袍挂在架子上,拆下脑袋上绷得头皮疼的发带,整个人的身形都小了一圈,头发也骤然长了许多。
揉了揉头发,薛妄柳想了想,觉得自己晚上不会再出去,索性将脸上的伪装化去,露出一张雌雄莫辩的美人面来。
他摇着团扇披头撒发趿拉着鞋就上了自己布置的软榻,躺在上面长叹一声,生活,这才是生活。
在华寒宗住了八百年,宿舍条件还是可以的,要不然自己下山的时候也不会把这些东西带走。唯一遗憾就是没网,要是有网自己闭死关都可以。
他在榻上躺了一会,突然心跳加速,心里有些不安。
如果是上一世,他八百岁突然心律不齐他可能要去照个CT看看是不是心脏出了问题,但是这一世他是个修士,在这个丝毫不讲科学道理的世界里,他第一想法是这是第六感预警。
总感觉自己今天你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薛妄柳越想越不妙,他该不会是终于有了高龄修士的通病,开始健忘了吧?
接受自己老去并不是个简单的事情,薛妄柳要让苍天知道他不服输。
只见他一个鹞子翻身坐起来开始,一个瑜伽莲花坐姿端上,来了个五心朝天,准备好好推衍天机看看自己究竟是忘记了什么事情。
在他入定之时,整个房间都暗了一个度,只能看到有光华隐隐在薛妄柳身上流转。
山中不知春秋,修者不记岁月,就在他入定推衍天机的期间,屋外渐渐黑沉下来,月华流转,更夫路过敲了两梆子,夜风也更加冻人。
夜色越来越深,等到黑色最浓郁的时候,薛妄柳终于睁开眼睛,缓缓吐出了一个草字。
他推了半天忘记什么是一点没算到,反倒是想起来自己藏在华寒宗床底下的一罐金子没带走。但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看见自己的命线出了一点变化。
原本是一根中道崩殂的短命线,现在断掉的地方好像又续了一秒,原本一片漆黑的未来亮起一点微光,直接点亮了薛妄柳生命的火。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自己今日早上出门前都还是要死不活的样子,怎么现在变成了这样?自己活了八百岁,原本都要接受自己为华寒宗奉献生命的结局,想着潇洒两年就光荣赴死,怎么现在苍天又变了心!
突然有机会还能继续为修真事业奋斗到九百岁甚至一千百岁,薛妄柳全身都是干劲,直接举起双手开始吟唱向天再借五百年!
但是高兴之余薛妄柳又陷入了迷茫,毕竟今日自己见了许多人跟太多人有了接触,甚至连路边的野狗都见了不下三只,究竟谁才是自己的救命稻草?
他看着自己这双手,仔细回忆一番,觉得那瞎眼乞丐,还有兰泽的剑修,还有尾随自己一定要跟着回家的两条狗都很有可能。
尤其是那两条狗,自己赶都赶不走,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尾巴摇个不停,最后还是被自己一顿狂摸,给吓走的。
结合修真人生遇见过的意外,薛妄柳心里不禁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该不会是那两条狗是自己改命的关键,摸了才让转运的吧?那他必须得把狗带回来,但是把狗带回来,又要给自己院子里那只独占欲极强的老鸟做思想工作。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自己告诉丁红,狗是凡尘中变异的鹤,它会相信吗?
他正想着如何糊弄过跟着自己几百岁的老鹤,屋外就响起了它的叫声,只是这叫声不同寻常,不是普通的鹅叫,而是只有薛妄柳能听见的一声鹤唳。
丁红伸长脖子才叫了一声,薛妄柳立刻就出现在了它的身边,他手持金团扇,看着丁红伸长脖子的方向,放开五感,立刻感觉到一股浓郁的妖气鬼气和灵气纠缠在一起。
“是兰泽剑门的小剑修和……”薛妄柳说着一顿,发现自己居然不能感应出那一团妖鬼气息的本体是什么东西。
而且这两团气中还有一丝属于凡人的生气,是属于今天见过那个瞎乞丐的!
这一刻,薛妄柳终于想起了被自己遗忘的事情,这瞎乞丐天生缺魂少魄,最容易被鬼怪上身,究竟是怎么平安长到这么大的!
丁红又叫了一声,在问薛妄柳要不要过去,但它晚了一秒,它的主人已经消失在了原地,披头散发趿拉着鞋就奔赴了战场。
薛妄柳收敛全身气息,站在兰泽剑修布下的灵气结界之外,看着里面的妖气灵气碰撞一时分不清高下,眉头皱着直接去寻找那个瞎乞丐的位置。
场面一度混乱,这群小剑修虽然修为不高,但是摆出来的芙蓉剑阵的威力却不小,几人脚踩芙蓉幻步,走星辰变化布列,加上还有一个金丹修为做阵眼压阵,饶是元婴修士在此,也有一战之力。
而那妖鬼一团黑雾里不断传出抽泣和叫喊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冲向兰泽的剑修。
他们打得热火朝天,灵气妖气鬼气混杂在一起,而且不知道是这妖鬼,还是这群剑修身上的法宝,叫薛妄柳一时不能观气找到那瞎乞丐的位置。
薛妄柳骂了句娘,只能放开五感慢慢听去,从一片嘈杂的声音里,找出了一缕微弱的声息。
低低的,像是痛吟,又像是抽泣,而且还在叫着娘。
找到了!薛妄柳脚下转换,移到了离那瞎乞丐最近的位置,正准备伸手先把人拖出来,但却发现那团黑雾不知道什么时候延伸出一条长长的须角,已经将这个瞎乞丐团团围住,一点一点朝着黑雾那边拉扯过去。
好家伙,这黑雾妖鬼一面应付兰泽剑阵,还有功夫分出分身在这里偷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果然是打的鸠占鹊巢的主意。
薛妄柳眉头一皱,正准备想法子让那群剑修注意到这个角落里的故事,就见面前的黑雾须角突然一紧,极速将被束缚的瞎乞丐拉过去。
来不及了,薛妄柳啧了一声,一翻手将手心里的一枚珍珠弹向那团黑雾和这黑雾须角连接的地方。
站在阵眼的处的辛夷原本已经开始觉得吃力,身边的师弟师妹脸上也出现了豆大的汗珠,几乎都在压榨身体里的灵气应战,但就在这时,面前的这个妖鬼突然发出一声哀嚎,身上的黑雾居然有一处冒出白光来。
破绽!
“跟准我的剑!”辛夷当机立断大叫一声,手腕一翻将灵剑刺向那黑雾中的光点,只见一股黑红粘稠的血液顿时喷溅出来,妖鬼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又一声的鬼吼,直接将灵气结界震碎。
一时附近人家院子里的狗跟着开始狂叫,鸡鸣声也起,原本已经吹灯黑暗的房子里又亮了起来,响起了人抱怨被吵醒的声音。
不远处巡街的捕快很快赶来,兰泽剑门的人原本已经做好了一边庇护凡人一边同这妖物战斗的准备,但没想到这妖物尖叫一声之后,黑烟遁入地下,消散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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