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百角灯悬挂在墙壁、枝头或者半空中,密密麻麻。很多青年修士们从灯下匆匆走过,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作为修行界最重要的比赛之一,清谈会每年会来很多人。灯下走过瀛洲或者北朝的男女,他们的打扮与大翊很不同。
梳着油光发亮的大辫子,衣襟前系着硕大蝴蝶结的,是来自北朝的姑娘们;穿绣满菊花的浴衣,踩着木屐一板一眼走来的,是瀛洲的姑娘们。
在道院屋后的一大片空地上,东道主早早摆上了很多张桌子。那些桌子按照各个门派依次摆放,只有几个地位高些的宗门,凳子摆放在了高高的台阶上。
人们在大门之中进进出出,并没有人关注到这两个旧马车边的少年。小陈道长告了声罪,匆匆忙忙去办理琐碎事务。作为道院中的一员,每年这个时候他都能忙得飞起来。
小陈道长一路往办公室跑,他需要准备很多文件。因为跑得太着急,他有些渴。等小陈道长一口气喝完剩下的茶水,这才发现今天的茶很没有滋味。
他的舌头上残留着叶小先生家茶水的味道。
这股清如云雾、淡如山岚的香气很高洁、很熟悉。他站在原地,思考了很久。
那一壶茶的味道,他一定在哪儿闻到过。可是……究竟是哪里?
叶三拴好马,在混杂的人群里拽着云清挤到广场边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桌子上插着铭牌,铭牌上写着各个宗门的名字。叶三一边在人群里辨认方向,一边找青城山三个字在哪里。
在人群之中,叶三忽然感受到一道冰凉的目光。那道目光穿过人群,笔直地朝他看过来。
叶三猛地停下脚步,抬头朝台阶上看去。
道院的院子里,布局是个巨大的圆形操场,所有的椅子都在广场边缘摆放,而广场之外十多米,又有一圈圆形的台阶。
那道目光从台阶上,高高地、漠然地、冷淡地看了下来。
叶三抬起头,精准而敏锐地找到了他。
那个很漂亮很清秀的青年,站在最好的位置上,从石阶之上朝他看。
由于叶三忽然停住脚步,云清低头走路一下子撞在他的肩膀上。他好奇地打量周围,道:“怎么停下来了,找到位置了吗?”
叶三扳过他,远远地盯着白见尘道:“没找到位置,看到一个漂亮的男人。”
云清茫然道:“你不是说,形容男人漂亮多半是骂人的话吗?”
叶三笑道:“对啊,这个人实在有点讨人嫌。”
他揽着云清的肩膀,饶有兴致地看向白见尘,不知为什么,这个清虚宗的弟子对自己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敌意。
清虚宗是天下修士的摇篮。
清虚宗的掌门,是天下修士的长辈。
清虚宗掌门的徒孙,是一个天下少见的天才。
白见尘高高地站在石阶上,看着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的两个少年,嘴角泛起一丝颇为怜悯的微笑。
不论是按照个人修为、修炼禀赋还是宗门底蕴,这些石阶下的弟子们,不可能在比试中熬过三轮。
可就算熬不过,他们也只能费力挣扎。
白见尘低头笑了一声,一只飞蛾直直地扑向油灯里,挣扎了半天,然后静止不动了。
他的确是有些多虑了,虽然这个少年的眼睛,常常让他想到一些强大的对手。
但是人和人的区别是各方面的,就像现在,他们在石阶下,他在高台上。
叶三对着石阶上的白见尘轻声一笑,很认真地竖起了中指。
云清顺着他的目光往台阶上看,他皱了皱眉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张漂亮的脸有点欠揍。”
“英雄所见略同。”叶三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走着,找位子去。”
云清站在原地没有动。
叶三摇了摇他,云清伸出手,指了指很漂亮的白见尘。
白见尘已经坐在位子上,姿态优雅地喝茶。他彻底放弃了在这两个少年身上投入关注。
云清的手指在半空中慢慢移动,他指着白见尘三米以外的一张黄花梨木长条桌,说道:“我们的位置,好像在那里。”
青城山沉默了很多年,直到十多年前,苏蕴在清谈会上将所有对手踢下了高台。
这座宗门沉默了很久,久到很多年轻人,已经忘记它的特殊之处了。
清虚宗为天下修道人开路,青城山则凭借刚正锋锐的修道理念,位列各大宗门战斗力之颠。
当年青城山兴旺之时,凡是入门弟子,需先行前往边关历练一年。浩浩荡荡千百个修士前往边疆,对于魔宗的压力不言自明。
作为底蕴仅次于清虚宗的山门,青城山的弟子们武力实在强横。这种强横的武力值让青城山的名号响了很多年,也让他们在人丁稀落之后,迅速地消失在人们视野中。
叶三若有所思地看着高台上的座位。
白见尘若有所思地看着左边座位上青城山三个字。
这几天的时间里,他知道了很多事情。包括来自青城山的两位小先生被魔宗刺杀而错失报名,包括道院在坊市中的清洗排查活动被张御史叫停,他甚至隐隐听说,青城山的两位先生修为并不高。
对于这种没有见识的言论他一笑而过。能够在闻音阵里躲过所有光刃顺利活下来,甚至反杀两个刺客,这需要的不仅仅是对灵力的感知度。
白见尘很好奇两位小先生究竟什么样,如果他们前来观赛的话,他甚至想与他们比试比试。
周围的年轻修士们逐渐找到了座位,他们依次坐到长条桌上,好奇地打量着身边的对手。
叶三很突兀地站在走道里。
一个梳着斜切发式的东瀛姑娘,好奇地拽了拽叶三的衣袖,用半生不熟的官话说道:“找不到位置的话,可以先坐在我们旁边。”
叶三礼貌地朝她道谢,他拽住云清的手腕,往石阶的方向走。
所有人都已经坐下来了,他们或好奇、或警惕地观察着两个到处乱窜的少年。这场上所有的人,都可能相互之间变成对手。
宽大的石阶两边,挂着很多明亮的角灯。
在场中所有人的目光里,叶三拽着云清,慢慢地走上了石阶。
他们沿着石阶,在黄色的灯光下,越走越高。
白见尘听到了脚步声,察觉到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抬起头来,看到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叶三朝他笑了笑,在他三米开外的长条桌上坐下。
桌上的铭牌上,赫然写着青城山三个字。
青城山的座位自然是青城山的弟子坐。
青城山来了两位小先生。
据说两位小先生的修为并不高。
他们还因为魔宗,错失了报名的时间。
白见尘猛地攥紧手里的茶杯,他紧紧盯住了那张桌子上的人。
所有的人都在看向他们。
坐在广场旁边的东瀛姑娘小声尖叫,对着身边的女伴叽叽咕咕说着什么,她不时偷看一眼石阶上两个少年,脸颊上飞红一片。
这是自苏蕴之后,青城山第一次派人来到清谈会。
第45章 我不想打架
在道院第三层的阁楼上,明静三学官凝神看着场上两个少年,慢慢说道:“能够在闻音阵里活下来,又能够顺利地在魔宗手下逃出来,我曾以为他们隐藏了修行气息,这才看起来如此弱小。”
一位霜发满头的老人站在窗前,晚风吹拂起他宽大的道袍,在风中跃跃欲飞。
他看着场下年轻又充满活力的修士们,想到了很久以前的道院,那时候道院中有很多学生,不论是哪一座山门的弟子,都会前往道院学习最基础又最重要的修行知识。
然而现在,那些学生已经长大成人,道院的光华也不复当初。能够站在高台上说出“天下英才尽入彀中”的,只能是大翊的那位皇帝陛下。
老人有些伤感,他拍了拍窗台,说道:“那个叫云清的,手上确实绑着司家的匿气绳,然而……他们的确是太弱小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吧,明静。”
明静三学官霍然站起,夜风从广场吹到阁楼里,带着一丝丝紧张气氛。
他看着灵光二学官,摇头道:“阵法乃是清虚宗不传之秘。教谕大人老了,有时候会有些糊涂,将清虚宗的秘法作为头名奖励,这件事太过危险。在白见尘拿到第一名之前,我只能请他们坐在观赛席上。”
“你在质疑教谕大人的决定吗?”
“除了掌门,没有人敢质疑教谕大人的决定,然而你要承认,清字大阵的传承交给其他宗门的弟子,本身就是一件荒唐又糊涂的事情。”
“我只提醒你一件事,在关于宗门的决策上,教谕大人从未出过错。”灵光平静地看着他,说道:“你想左右赛局的结果,就要做好承受一切怒火的准备。”
明静的脸色很不好看,他暗中做了很多事情,包括将最强的几名对手安排在白见尘之前比试。
这件事唯一的意外在于青城山的两位弟子,如果早知道他们修为如此低微,他不会吝啬给两个参赛名额的。
然而明静扪心自问没有半点私心,清虚宗的清名是由无数人维护的,更是由于它的强盛不衰决定的。
没有人会质疑教谕大人的决定,但是他可以暗中做一些事情。
将清虚宗的秘法留在清虚宗,这实在是一件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
白见尘盯着座位上的两个人,就像盯着刚刚飞落在油灯中的灰蛾。
过了很久,他才慢慢地笑了起来,远远对着叶三道:“是你。”
他心里默默地叹息起来,如今的青年修士们是一代不如一代。一个十六七岁跨入敛气境界的少年,居然都能够成为青城山的小师弟了。
十多年前,能够当上青城山掌门亲传弟子的,还是苏蕴那样的人物啊。
如今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自家宗门的天才,可天才里出了两个草鸡,显得无比扎眼又寒酸。
叶三完全忽视掉了白见尘的目光。
他倚靠在凳子上,看向宽阔的广场。
广场上有很多的年轻人。他今天来这儿是想看一看,同辈的青年修士们究竟有多强。
想要往上爬,就需要先明白自己的处境。而白见尘莫名其妙的敌意,与自己的目的没有半毛钱关系。
他不在乎别人的想法,更不在乎在别人眼里,自己是凤凰还是没毛的鸡。
黄花梨木的书桌上,摆着一碟瓜子,一碟梅子,一碟米糕,两壶茶。
云清已经解决掉了两块米糕,他左右看了一圈,场下仍有很多人盯着他们窃窃私语,而最冷的一道目光是从白见尘眼里传来的。
他用手肘顶了顶叶三,说道:“他在和你打招呼。”
白见尘的确和他们打招呼了,不过那是一刻钟前的事情,忙于吃东西的云清和盯着场下发愣的叶三,不约而同忽略掉了那句话。
白见尘笑得很淡定,他盯着自己面前的那壶茶水。
凉茶在夜空之下,慢慢地卷动、沸腾起来。
一股冰冷的气息瞬间卷扑过来,在人迹稀少的高台之上弥漫。叶三扭头看向三米外的桌子,这样强横冰冷的气息,他不喜欢。
因为不喜欢,所以他的眉毛微微挑起,在这股强势而微怒的挑衅灵力里,他慢慢地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能告诉我你是谁吗?”叶三将手放在木桌上,另一只手按住云清的肩膀,他盯着白见尘,认真问道。
在如浪的灵气里,白见尘笑得云淡风轻,道:“我以为你永远不会问。”
他清了清嗓子,道:“在下白见尘,清虚宗掌门四弟子的徒弟。”
叶三算了一下,说道:“掌门的徒孙?”他理了理衣袖,在一片寂静的高台上,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看着叶三有些挑衅无比讨厌的微笑,白见尘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青城山与清虚宗,两座山门平辈相交。
眼前这个寒酸又普通的少年,偏偏是青城山先掌门的亲传弟子,是苏蕴的小师弟,是相隔十多年后来到清谈会的清虚宗代表弟子。
想到这件事,白见尘的目光微微变得阴沉起来。
敛气境界登上高台的青城山弟子,这件事太过让人吃惊,所以他忽略了一件事,这个没毛的野鸡按辈分是自己师叔。
叶三看着他,笑得很欠揍,说道:“乖,师叔不想和你打架,自己慢慢玩。”
白见尘一怒之下,拍案而起。因为过于愤怒,他的鼻翼微微翕动,然而他愤怒的样子依旧是好看的,台下的姑娘们扭头瞅见,忍不住脸上又是一阵飞红。
叶三一把拽住云清的衣领,道:“别看了,回家。”
他来这儿是看别人打架,不是为了自己打架的。好不容易从天上掉下来两个魔宗让他错失报名,他怎么能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吵嘴打架上?
叶三拽着云清飞快地在石阶上走,他想看看自己的实力,但不论是刚刚那位白见尘,还是场上已经开始的比试,都透露出清谈会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血腥和残酷。
在黑森林的那些年,他学的东西其实不多,但是很重要的一样东西,就是在杀机中活下来。
他的武力是用来杀人和活命的,不是用来无意义拌嘴和斗气的。
场下已经开始了第二场比试,一个十四五岁的黑脸少年在和一个小道士比拼拳头。
终于不是灵力飞来飞去,近似于肉搏的比赛叶三能看懂,他行走的脚步在操场上微微一停,很多双眼睛朝他们好奇地打量过来。
只不过一停一顿的功夫,黑脸少年的拳头打歪,一阵强劲的灵力从小道士手上冲出来,黑脸少年仍想贪个机会,他顶着灵力往前冲,灵力瞬间在台上爆炸,他直接被砸到了叶三脚边几米开外。
叶三微一摇头,扭头对云清道:“没意思,太贪了,回家。”
云清点了点头,道:“本来能赢。”
叶三笑道:“是你你怎么办?”
云清一边跟着他走,一边思索道:“就……先逃跑。”
周围的人很多,道院办事的道士和抢救人员慌张跑过来,本来很挤的人群顿时被冲散了。
叶三沿着通道往门外走,说道:“是我的话,我从左边冲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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