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巷子里狂风暴雨的时候,司天玄晃进了南门大街两层小楼的院子里。
门是锁着的,没有人在家。
这么晚,不知道那两人不睡觉跑哪儿去了。
站在门口的司天玄,自然而然想到道院中的那场风波,故事的主角是每晚变换着地点卖考试资料的两三个面具少年。
想到这个最不可能又最有可能的原因,一直以来微微笑的司天玄,一脚踹开了木门。
本来还咩咩叫的母羊感受到狂暴怒气,吓得缩在墙角,嘴边叼着半根菜叶子吃也不是吐也不是。
司天玄走进大堂,看见了摆满宣纸的桌子,桌子上残留着很多墨迹。他随手捡起一张纸,手指慢慢地握紧,直到青筋根根从手背上浮出来。
叶三沉默着在路上走,他们并不知道在经历一场狂风之后,又将在南门大街迎来一场暴雨。
叶三心情很沉重,一想到背后永远有一个人等着自己死,他的心情糟透了。这种感觉和黑森林里被老虎追着地感觉差不多,区别在于老虎可以躲掉,白见尘,死不掉也躲不掉。
叶三拽着云清走到家门前,木门四仰八叉地敞开着,他猛地后退几步,手伸到背后握住了刀。
他慢慢踏进院子,刚一探头就被劈头盖脸扔了一脸的纸。
叶三顿时跳了起来,怒道:“谁他妈——”云清疯狂地在后面拽他衣角,然而叶三后半句话已经吐了出来,“谁他妈夜闯民宅还偷袭我?”
等到纸片从眼前飘完,他看见了一个很熟悉的算命男人站在面前。
叶三尴尬地往后退了一步,磕磕巴巴道:“稀稀稀客啊……”
司天玄一巴掌糊在他脑袋上,冷冷道:“谁夜闯民宅?谁偷袭你?”
叶三十分虚假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往门边退,“我夜闯民宅、我这就走……”
身后木门一声巨响自动关上,叶三心里十分绝望,他扭头看了看云清,发现云清眼观鼻鼻观心站在院子里,姿势摆得十分到位。
司天玄一人敲了一记爆栗,院子里传来清脆响亮的两道啪啪声。
云清闭着眼睛揉揉头,叶三低头盯着脚,感觉这一下把脑仁都要打出来了。
司天玄绕着他们走了一圈,道:“几天不见,你们两个真是长进了。”
“知不知道你们把青城山的脸丢光了!我还要去道院给你们收拾烂摊子!”
“你们他妈好好的事情不干,不读书不修行,用这种方法赚钱!”司天玄看着眼前两个好不容易能修行的少年,气得脏话直往外面跳。
可惜他骂人次数实在太少,嘴里说来说去只有那么几个词。
叶三小心翼翼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被一巴掌糊上脑袋。
“能够修行是多大的机遇?好不容易踏上修行一道,你怎么满脑子都是钱!你缺钱吗你!把初赛搞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你看看初赛变成什么样子!以前的清谈会什么样子,现在什么样子!”
“这么想赚钱,你们怎么不去赌坊啊你们!”
听到这句话的叶三和云清双双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睛里闪过兴奋、懊悔和“我怎么没想到”的神情。
修士运用天地灵气,与普通凡人的力量千差万别,何况修士从不缺钱,是以不要说用灵力去欺负普通人,就是让灵力染上铜臭味都是奇耻大辱。
司天玄万万没想到,对于其他修士来说如同羞辱的赌坊,在他们眼里宛如赚钱宝藏。
司天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两个人又被敲得头昏眼花。
“书读了几本?修炼到了哪一步?你们现在能打过几个人啊?大好时光不学习,你们是被银子糊住了心!”
“看见初赛的弟子弱小,就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你们能不能放眼去看看,第二轮第三轮里的修士是什么境界!”
叶三见缝插针想要补充一句“我没机会报名”,然而在司天玄怒火如沸的一双眼睛里,他乖乖选择了闭嘴。
小母羊乖乖瑟缩在墙角,盯着眼前三个人。
云清头顶挨了无数个暴栗,觉得真是一场无妄之灾。然而扭头看到叶三肿起来的额头,他选择站得更乖一点。
那天院子里劈里啪啦的声音持续了很久,葡萄架下的小母羊躲了很久,叶三的脸也肿了很久。
当第二天天光大亮,叶三在镜子里发现自己青色的额头和肿起来的脑袋,只好悲叹一声,吃了四个大馒头。
来上京的第一场生意,断绝于清虚宗的追杀和司天玄的暴怒中。
第50章 来上京,关禁闭
正月二十八,天气晴朗,万里蓝天没有白云。
南门大街的二层小楼,迎来了关禁闭的第二天。
当看到云清牵着羊第三次走出门,叶三终于忍不住道:“为什么你能出门我不可以?”
云清看着他,说道:“司天玄说,主谋是你。”
叶三辩解道:“大家一起赚的钱,能分主次吗?”
云清扭头确认了一下司天玄不在,这才说道:“要不……你跟着我偷偷溜出去?”
叶三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停止这个话题。他拽拽云清,有些神秘道:“你到我房间里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云清闻言关好院门拴好母羊,跟着叶三走进二层楼朝南的房间。
叶三从窗外看了眼楼下,然后关好窗户拉下窗帘,他的窗帘很厚,大清早一下子将房间遮得漆黑。
云清站在他床边,好奇地打量着他的动作。
叶三坐到床上,拍了拍被子道:“坐,坐。”
云清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有些紧张地坐在软绵绵床垫上。叶三一把抽出自己的刀放在两人中间,道:“我观察过黑森林的竹斗笠、苏蕴和白见尘打架的手段,他们都是将身体中的灵力汇聚到武器上,然后通过武器作为媒介,催动灵力来战斗。”
叶三说得十分激动,云清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所以呢?”
叶三一拍长刀,道:“我这几天晚上试过,虽然还很费力,但是我已经可以将部分灵力灌注到武器上了。”
他举起刀,激动道:“你等等,我试一下给你看看。”
见叶三兴致如此之高,云清一时好奇心大起,他仔细盯着那把长刀,不知叶三能够用它催动多大的力量。
想到竹斗笠掀翻村门的小剑、白见尘融化墙灰的袖剑,他隐隐有些期待,又隐隐有些紧张。如果今天的小房间爆炸的话,明天就只好请人来修了。
叶三慢慢闭上眼睛,极为郑重地将手放在长刀上。灵力从他的丹田之中行径气海,通过经脉汇聚到手指尖上。
白色的灵气从手指里极为艰难地凝聚起来。
他摸着这把华美而秀气的长刀,回想到自己遇到过的敌人。那从白见尘袖子里射出来的无数剑光,那从石桥村里爆炸的一根短刀。
灵力流经手指的时候,触动肌肤,有一种微痒的感觉。
云清认真地看着那把刀,终于在不知多久以后,那把刀微弱地颤抖一下,爆发出——一点点虚弱黯淡的光芒。
云清猛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两人中间那把勉强泛出一点能称得上“灵光”的刀。
刀上的光时不时亮一下暗一下,像随时都要断气了一样。
叶三拍了拍刀身,极为高兴道:“看,是不是亮了,是不是亮了!”
坐在叶三床上的云清思考了很久,他比对了一下这萤火一般的亮光和白见尘袖子里的星海,极为勉强道:“是……亮的。”
在他这句话说完以后,长刀啪一声停止颤动,如同羞愧不已当场自尽一般,那些虚弱的光亮也彻底消失了。
云清在黑漆漆房间里看了一眼叶三,站起身来打开窗帘和房门,看着叶三颇为欣喜的脸色,他终于忍不住道:“我们……不缺钱……”
叶三抬头道:“是不缺钱,怎么忽然说到这个?”
云清艰难道:“……不用……这样节省灯油的……况且你这光,也没有油灯亮……”
听完这句话的叶三,微微怔住,道:“啊?”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云清安慰道:“没关系,你比他们都小……等到他们那么大的时候……或许就能很亮了。”
叶三拿起长刀上看下看,犹豫道:“要不……我换柴刀试试?”
这话刚说完,长刀猛地弹动起来,一下子砸在叶三脚背上。
南门大街二层楼朝南的房间里,传来一声惨叫。
正月二十八,天气晴朗,万里蓝天没有白云。
关禁闭的第二天,脸还没好,脚又肿了。
白见尘很喜欢今天的阳光。他今天要出去一趟,找一个人。
几个月前,教谕大人暗中派出了自己的心腹罗致南师徒,根据道院中传来的消息,他们沿途经过了固北、西山然后走到西北一带的某个小村庄。
那里距离黑森林很近,黑森林是当年几位山主和魔宗大掌教陨落的地方,也是清虚宗唯一一个大阵的所在。
教谕大人作为三山主的师父,派人寻找他的遗物也勉强说得过去。然而短短几个月后,罗致南前往上京修养,青城山派出了刚入门的小师弟,而那位小师弟手里还拿着三山主的刀。
事情就变得有点意思了。
白见尘微笑着叩响了某个僻静的宅子,宅子里传来一阵咳嗽声,几乎瘦脱相的罗致南走过来打开门,将他迎了进去。
他看着罗致南道:“好久不见,罗长老清减了。”
罗致南坐在池塘边的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道:“我们从来很少见面。在下清虚宗十几代的弟子,不过有幸得到教谕大人的赏识,哪里能够常常见到掌门徒孙?”
对于他语气里的冷淡,白见尘并没有表达愤怒,他站在池塘边上,冬日将要过去了,金色的阳光洒落在粼粼湖面上,不时有五色鲤鱼甩尾游动。
白见尘看着游鱼,说道:“能够在西北伤你伤得这样重,不知是哪座山门的弟子。”
罗致南微一沉默,笑道:“莫非您有意替我出头,去教训教训青城山的苏蕴?”
听到这个答案,白见尘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道:“我听道院的医师说,你回来的时候丹田枯竭,灵力混乱,经脉阻断,我相信苏蕴有这样的实力,却不信他出手会这样恶毒。”
罗致南蹙眉道:“自然,以苏蕴的为人不至于做出这种事,只不过此间种种纠缠复杂,真要我选一个凶手出来,一时竟不知到底选谁。要说过错,错的是我也不一定。”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白见尘嗤笑一声,问道:“既然如此,何故无事前往西北?西北清字大阵里,究竟出了什么事故?”
“您想知道答案,为什么不亲自去问问教谕大人呢?”罗致南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莫非您到现在,还没能够见上教谕大人一面?”
白见尘扭头看了他一眼,慢慢勾起一个微笑。他的手指在袖子里一荡,池塘里的水波迅速向湖中间涌去,无数游鱼瞬间被掀上了半空,又砸落在湖面上。
看着他纯净的灵力波动,罗致南赞叹道:“真不愧是宗门里少见的天才啊,可惜教谕大人想要的并不是您这样的天才,否则他怎么会让我前往西北,寻找素未谋面的先天道种,带回来做亲传弟子呢?”
白见尘若有所思,他想了很久以后,终于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先天道种?西北黑森林?苏蕴带回来的那个小师弟?叶乘风?”
罗致南朝他微微点头,不再言语。
白见尘蹙起眉头,问道:“仅此而已?一个素未谋面的先天道种,教谕大人就算请司家的人测出他的命数和天赋,也不至于如此草率。”
罗致南有些怅然,李长空的转世是个秘密,这个秘密教谕大人隐藏了很久。既然是教谕大人苦心费力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东西,他一定会闭嘴。
“可是……他凭什么?”白见尘有些焦躁地扶住湖边的木栏杆,“区区一个小山村里的孩子,十六七岁才踏入修行之路,就算他再天才,也不可能敌得过时间力量……”
他下意识地看向罗致南,说道:“教谕大人想要你们带他回来,而你们两个如此废物,居然将他拱手让给青城山?”
一瞬间,纯净灵力自半空弥漫,池塘中的水不断激起雪白浪花,有几条锦鲤被拍在岸边,挣扎了半天不动弹了。
罗致南坐在椅子上的身体微一摇晃,他很瘦的身躯居然没有倒下去。在狂暴的灵力里,他对着白见尘笑道:“这件事教谕大人并不在乎。就算他是青城山的小师弟,教谕大人也只会选择他传承自己一身阵法,这不是很简单的道理吗?教谕大人看重缘分,过去那么多年他只有一个徒弟,如今他也只会有一个传人。”
“至于您说他是小山村的孩子……当年的三山主,可是东海渔村的孩子啊。”
看着罗致南宽大衣襟在风中摇晃,不时露出满是青筋的脖颈,白见尘摇了摇头,笑道:“想不到西北一行,你受伤惨重,如今反而隐隐有破镜的意思了。”
罗致南看起来随时都会倒下去,但是他依然坐得非常稳。
“这次去西北,经历了一些事情,也听到了一些话,所以有所怀疑有所感悟。说到底,这也是教谕大人赐予的机遇。”
灵力渐渐自半空消失,想到黑森林里差点一刀将自己劈废的小魅灵,罗致南感慨地看着乱糟糟池塘,说道:“小人物就没有资格活下去吗?小人物就不可能走出很远吗?人类辛苦修行,所求的不过是多走一点路、多活一点时间。在这个目的下,人和人都是一样的。”
“大道之下是苍生,既然黄土大地可以容纳千千万万的子民,他们自然都有资格攀登大道。白见尘,你何故如此着相?”
白见尘看着滚动的池塘,一条鲤鱼飞奔到半空中,霎时粉碎。
他眯起眼睛,盯着罗致南道:“着相?就凭你,也想质疑我的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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