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有力气才能挥刀才能战斗……”
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放在修士身上,无非就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的东西。
而叶三还在一步一步摸黑往前走,他不知道修行是什么,也不知道灵力究竟怎么获得,而他一时为自己新奇的想法震惊,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嚷道:“云清,你觉得有没有道理啊?”
山谷里静悄悄的,回音嗡嗡的,叶三喊完了,才想起来他提着刀出去找果子了。
算起来也有一会儿了,叶三想,这林子里道路如果再发生点情况,就不太妙了。
想到这儿,他把几本经书用石头压实了,正要站起来,又蹲下去把太玄经揣衣服里,这才拎着一根鸡腿,优哉游哉往林子深处走。
林子里的草木味道很好闻,就连味道并不太好的鸡腿,也被感染得足够入口了。
叶三一边走,一边念叨:怎么跑这么远,这人哪儿去了,可别被卷到地底下。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设想并不正确。
其实云清在这片林子里呆了十多年,应该比他更熟悉情况,叶三想,没必要担心的。
他靠着一棵老树,抱着双臂,在想是不是应该离开。
毕竟几棵树前,云清对着一个中年男人,站得笔直而谦恭。
叶三皱了皱眉,想,这幅样子不好看。他还是比较熟悉那天夜晚的云清,赤脚站在风里,手里拿着一本经书,一字一句念得清楚而明朗。
不仅眼前的画面不太好看,听到的东西也不太好听。
中年人站在一棵碧绿的树下,树上挂着藤萝,在他的布衣裳投下散乱的影子。
“你孤身一人十六载,果真尘缘尽断,无需了结?”他看着云清,认真道:“修行无需断尘缘,若有因果,当尽早了结,以免日后成为修行心魔。”
云清也看着他,眼神十分清澈,神情十分安然,“我没有认识的人,也没有需要带上的人,也没有可以交代的人。”
他看着罗致南,恳切道:“那么,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
其实罗致南可以理解,一个听到自己面临这么大机缘的少年,是不可能不急切的。
其实叶三也可以理解,自己被辛辛苦苦救回来,其实已经被照顾得挺多的,不应该再生出什么不满的心思了。
况且他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人和人之间有很多东西,没必要当真,也没必要那么放在心上。
更何况,云清被仙师看中,被带回山,那的确是他的机缘。
叶三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其实这一切真的很正常,很正常。
他想了一会儿,终于不得不有些困扰地承认,他的确是在试图说服自己。
叶三有些无奈地靠着树,心里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我很少去相信别人,但是忽然听到你这么说,我总觉得有点儿……”
“有点儿空落落被抛下的感觉。”
第13章 小人物只谈生死
空中传来微风流动的声响。
罗致南猛地抬起头,脸上微有怒容,道:“哪位山门的弟子,竟敢在黑森林里妄动灵力?”
因为一些非常隐秘的关系,黑森林中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各门各派不得擅动灵力。
虽然大部分人并没有能力去违背这条规矩,所有修士的力量在林子里,都会被压制在玄景以下。
但是这些人里,显然并不包括大门大派的弟子。
半空中碧绿的枝叶微微抖动,一片叶子飘落在地上。罗致南看着那片叶子,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那天夜里笔直的金桔花线。
他冷冷地看着这片有些凌厉的叶子,表情慢慢变得很难看。
有声音从十几米外传来,冷得和剑光一样,“是我。”
等到两个字说完的时候,青衣的剑客已从十几米外飞驰到眼前。他从高空中一跃而下,站在了罗致南身后的一块石头上。
罗致南本来很难看的脸色,终于变得无可挽救了。
然而他虽然是清虚宗的传道人,按照辈分,也是清虚宗十几代的弟子。而眼前的青衣人,恰恰是隐秘的青城山上,最杰出的几位天才之一。
所以别人在他面前,尚且需要报上家门,而苏蕴在他面前,只要说一声,是我。
而罗致南心气再高,也不可能惹青城山这一代的执剑人。
他有些恭敬地站直身子,勉强笑道:“原来是苏先生到了,只不过这消息传得太快,一些小门小派的弟子,也动了一点心思,在下总归是要防备着一点的。”
青衣的剑客站在石头上,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随手收起长剑,道:“他们不会来了。”
罗致南拱手一礼,道:“苏先生,这几十天来,往黑森林中走的人,远不止你我二人。蚂蚁虽然成不了气候,数量多了,总还是让人厌烦的。我曾劝诫过几位,但总有几位报着不切实际的想法,想暗里地搞些动作。”
苏蕴看了他一眼,语气淡定而理所当然,“那是他们还没有看见我。”
苏蕴这话说得很有底气。而罗致南听了,生不出半点反驳的想法。
这天下为修士开天辟地的,可以说是清虚宗,唯一能让清虚宗门的弟子青眼以待的,也就只有东面莽莽群山中的,青城山了。
更何况是苏蕴。
罗致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放下双手,拢了拢有些宽大的袖子,道:“那么,苏先生是一定要在我的面前,带走这位孩子吗?”
云清站在树下,叶三站在树后。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云清淡定地看着场上的两个人,将双手背在身后,打了个手势。
本来想要扭头走人的叶三,虽然十分不情愿,但还是看懂了手势的意思。
“不要动。”
他很不爽,看着云清的侧脸,暗暗比了个中指。
还没把手缩回去,就看见云清有意无意地测过脸,朝自己瞟了一眼。
叶三更不爽,他无声地张嘴念叨道:“你们的事情,和我没关系。”
念完了,看见站在石头上的青衣人,微微皱着眉头,隔着无数片叶子朝自己看了一眼。
一瞬间如芒刺背,叶三心头一震,差点一个踉跄摔在地上。过了片刻,耳朵里的嗡嗡声才停了下来。
苏蕴看见两个少年略显孩子气的把戏,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他有些感慨地打量着云清,道:“这的确是个很干净的孩子。”
他的神识上下扫过云清的时候,云清感受到浑身针刺一般的疼痛。他低头垂眼,一声不吭地站着,两手绞尽衣服,努力让自己站得更直一些。
“我从几十天前开始,从东边往黑森林里走,一路上都在找一个孩子。”苏蕴浑身的压迫力慢慢消失不见,他背着双手,有些怀念地道:“先天道种,我翻遍书阁里的书,这两百多年来,都没有新的记录。”
罗致南的神情明显在压迫力消失后,放松了不少。
他也看着云清,点头道:“骨蕴灵光,道心剔透,很好。”
苏蕴看着云清,眼神慢慢落在地上。地上的草丛里摆着一把长刀,很长,很亮,很灵秀。
苏蕴本来还带着笑意的脸,忽然涌现出一种颇为复杂的神情。
而云清,在两位仙师的目光下,坚持了很久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和谁走?”
这句话问得有些突兀,也有些不太礼貌。毕竟,敢不用敬语对眼前两位人物说话的人,这世上没有太多。
罗致南对于他突如其来的失礼皱了皱眉,而苏蕴,颇为平静地扭开目光,手腕一抖,长剑出鞘。
“罗致南,你奉清虚宗之命前来,所言所行,皆秉清虚山门意志。如今,清虚宗想要这个孩子,而青城山,也想要。”
“这的确是个问题。”罗致南沉吟道,他看向云清,问:“你想和谁走?”
云清弯下腰,捡起放在地上的长刀,用叶子擦了擦刀刃,道:“我不敢回答这个问题。从来我都认为自己是个小人物,小人物没有什么大的想法,只想安安分分活着就好了。”
一座靠山可以将人从泥地里托到天上,清虚宗是个很大的靠山,青城山也是。可两座靠山一起来的时候,小人物考虑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会不会被两座大山压死。
“小人物,哪里敢有什么大的想法,能活着就不错了。”云清看着手里的刀,有些抱歉地笑道。
躲在树后的叶三,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心道:“这个回答倒不错,和我的想法差不多。”
“很遗憾。”罗致南道:“虽然在下一向很尊敬苏先生,可这毕竟是宗门大事。苏先生知道传承两字的分量,也知道我清虚宗如今面临的局面,所以这个孩子,我必定要带走。”
“我明白。”苏蕴微微点头,并不意外,“黑森林中不可妄动灵力,你我二人以天地灵气为引,谁先退,谁输。”
罗致南有些惨然地笑了一声,道:“虽然在下自认比不上青城山的执剑人,只是如今,这也是最公平的一个法子了。”
他的话音刚落,苏蕴将剑横执在胸前。
随着他的目光,银色的长剑似被一层寒霜笼罩,在半空中微微颤抖。苏蕴的表情此刻变得异常严肃而冷静,周围的风声呜咽着狂奔,细小的微尘在一瞬间被卷上半空。
看到这柄剑的时候,罗致南的表情已经很苦。他勉强在风里伸出双手,而就在手伸到半空的一刹那,长剑发出一声锐鸣,银色如水的光亮轰然炸裂,长剑倏然脱手,如一道长虹飞跃上了半空。
一瞬间风云变幻,无数碧绿的树叶从枝头坠落,被剑气削成碎片,又转而被风雷一剑裹挟着冲天而起。
无数碎叶零落成雨。
他们站在一场碧绿的雨里面。
罗致南依旧举着双手,在胸前掐一道诀。
剑光乍出的一瞬间,他的诀才刚刚掐好。
刚刚好,恰恰好,罗致南的目光温和而坚定地看着那道嗡鸣的长剑。随着他的目光,冰冷不容忽视的寒气坚定地包裹上来,试图往锋利的剑刃上缠绕。
苏蕴看着他,似乎想要看看这样的努力能够坚持多久。但是在长剑努力发出一声嗡响之后,罗致南的脸色白了一白,苏蕴的耐心也终于耗尽了。
他实在不是一个喜欢玩弄别人痛苦的性格,速战速决才是正道。
于是下一刻,剑光冲天而起,落叶却极安静地下沉,一道璀亮的光芒在两人之间爆开,罗致南持印的双手一瞬间鲜血横流,他闷哼一声,整个人横飞出去,轰隆一声撞在几米开外的树上。
漫天的剑气充盈在树林里,像风,像雨,像水。
叶三在树后,眼睁睁目睹了一切,这剑气嚣张又强横,却让他生不出半点反感或者惧怕的情绪。
像是寒冬里,湿润的雨丝弥漫在冷冰冰石头巷子里。
如雨的剑气中,罗致南脸色非常白,他在地上艰难地挪了几下,用力站起来,动作很缓慢地擦了擦嘴角。
“苏先生的剑法,当真配得上风雷二字。”
他有些不甘地看着场地上的苏蕴,从始至终,那踩在石头上的双脚就没有动过一分一毫。
苏蕴看着不远处的树,声音颇为冷淡,“那么,我就把他带走了。”
罗致南道:“自然,是在下技不如人。”
叶三看着场中的云清,忽然有些感慨。
同人不同命,这种事情他不是第一次遇到。
就像几年前,他蹲在镇子上的学堂窗外,把口袋里所有铜板掏出来数的时候,镇长的儿子趴在学堂最后面的书桌上,啃一根鸡腿。
只不过镇长儿子和云清是没法比的,叶三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怨怼的理由。
云清帮了他很多忙,现在他被仙师带走,是一件很好很好的事情。
叶三这么想着,就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就听见苏蕴说,“我要带他走。”
这句话重复得有些莫名其妙,叶三觉得那把剑异常凌厉,这剑的主人怎么忽然拖泥带水起来。
他有些焦躁地抬起头,然后惊愕地发现,那一双和剑光一样寒气迫人的眼睛,隔着重重叠叠的树叶,笔直地朝自己看了过来。
苏蕴的剑还在手上,他拿着长剑,指着叶三,又说:“他,我带走。”
第14章 三支小箭
罗致南本来很白的脸上,终于爆发出一种无可奈何的笑容。
他扶着树,喘了几口气,低声感慨道:“我原以为,这个孩子足够掩人耳目。”
苏蕴皱了皱眉,扫了一眼罗致南,摇头道:“身为清虚宗传道人,骗一个小孩子,你很好意思吗?”
罗致南擦了擦嘴角的血,又握着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低声叹道:“若非万不得已,在下也不敢在苏先生面前玩这种把戏。苏先生知道道种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这其中因果,更知道我清虚宗如今面临的局面,在下行事有辱斯文,可事关宗门大事,又岂敢轻忽?”
略一停顿,他长叹道:“在下的名誉,区区小事罢了。若非事关重大,苏先生此前又岂会与我比试?听闻苏先生的明光长剑,轻易不会出鞘,如今我败于剑下,却并不服气。”
叶三还没有从震惊里回味过来,下意识就看向了云清。
是我?是我?叶三心里颠来倒去地想。
一时间,他甚至不太敢去相信这个结果。
来自石桥村的叶三,从小运气就不算好。出生的那一年,上游发大水,将爹娘的性命带走了。
后来他一个人学很多东西,想去外面的州郡里赚些钱,但是好不容易坐牛车到了州里找到军营,就被军营里的大老爷们一脚踹了出来。
再后来,他遇到一个修士,修士说要收他做徒弟,然后将自己活生生打下了山崖,摔得全身骨头几乎没一块好的。
而现在,天大的运气掉在他头上,从来可望不可攀的,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师们,说自己是那传说中仅有的天才。
下意识地,他看着云清,似乎想要从别人的表情里,看到肯定和确认。
忽然,他想到了另一件事。
就在一刻钟前,这位白衣服的少年想要和清虚宗的仙师离开黑森林,将自己扔在山谷里,如今两人身份置换……怎么也该懊恼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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