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容久一边喝粥,一边看着窗外,瞧见院子里靠近门口的地方放着一小盏冰灯。
他瞧着眼熟,想了片刻问道:“商号院门口那两盏冰灯也你做的吗?”
谢璟猫舌头,这会儿已经被热粥烫了一下正吹着气沿着碗边小口喝粥,听见九爷问,含糊道:“是。”
白容久越发觉得这小孩很好。
等到下午的时候,谢璟忽然听到窗外那匹白马咴咴叫了两声,连忙跑出去看,瞧着来的人顿时就放下一颗提着的心。
青河县白家来人了,足有二三十人,全都骑着马,不少人肩上还挎着枪,另外还带了一辆结实的马车并一个大夫,一进来就先给九爷查看了伤势。
白容久之前使双枪的那个护卫也在其中,脸上有轻微冻伤,看着有些红肿,其余并无大碍。
大夫给九爷看过之后,连声道:“无碍,无碍,是皮外伤,接回去好生休养一段时间就能好,我身上带了些药膏,一会上了马车先换上。”
这次来接白九爷的人数太多,声势浩大,引了村上不少孩子来看,不过白家这么多人护送,也不担心再出任何纰漏了。
白容久坐在马车上,身上又裹了件厚皮氅,闭着眼睛听护卫跟他汇报。
“方玉柔和孩子已经安全送到,母子平安,白家大少爷运气好,遇到一队回来轮换的骑兵,被护住了,只受了一点儿惊吓。另外黑河商号那边烧了小半间仓库,死了两个伙计,白二少受了轻伤,现在已经接回去治疗,过几个月就无碍了,现下黑河那边的官兵已经开始戒严,年后筹备剿匪。”
“我们的人折了一人,伤了三人,我已经派车送他们回省府,顺便给家里老爷子报信。”
“走了多久?”
“两天前,我们等到爷派来传话的人,这才敢报信。”
“好。”
……
马车宽敞,谢璟缩在一角打瞌睡,马车里铺了厚毛毯,又放了暖炉,这会儿一晃一晃的让人直犯困。
白容久正嘱咐身边人做事,抬眼就瞧见谢璟睡得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瞅着就歪到一边,怀里抱着的暖手炉也滚落在毛毯上,因为毛毯厚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也没惊醒沉睡的小孩儿。
白容久停顿了一下,道:“拿条毯子。”
护卫立刻翻找出一条皮毛厚实的毯子,这车里都是九爷平日用惯了的东西,九爷畏寒,这些东西准备的也就格外多。
白容久指了指角落睡着的小崽子,低声道:“给他盖上些。”
护卫愣了下,但还是立刻去给谢璟盖了毯子。
他们已经跑出青河县老远,回去的路上特意绕了主路,避开了山林较多的地方,走了足有一天一夜。
白容久车里没坐过旁人,能睡在他身边的更是没有几个。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几日在小村子里住着,谢璟一直给他暖被,白九爷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排斥这小家伙,同吃同住,也没什么妨碍。而且谢璟识趣的很,他要谈事,立刻就找理由跑去外面骑马,等他忙完,这才回马车里来——也不是偷懒,进来之后换药都是谢璟在做,手上十分小心。
只是他不赶,谢璟就不下车,经常磨蹭一会,就挨着马车一角那睡着了。
白容久觉得好笑,自己给他盖了几次毯子,但是谢璟和他不同,小孩儿火气太旺,没一会就小脸热得发红,从一堆皮毛里冒出头来,睡得迷迷糊糊地就往下扒拉皮毯。
快到青河县的时候,谢璟主动往九爷马车里钻。
端茶倒水殷勤了一阵之后,又挨挨蹭蹭地试图多干活讨好爷。
九爷把视线从书上挪开,抬头看他:“说吧,想要什么?”
谢璟小声道:“想跟爷讨个饶。”
“嗯?”
“我,我撒谎来着。”
谢璟跪坐在那老实交代,把自己和寇沛丰换了名字的事儿一五一十都交代出来,说完小心翼翼看九爷表情,一双眼睛湿漉漉的,跟小狗犯错一样,眼巴巴的。
九爷这回沉默许久,手里的书落在他脑袋上,不轻不重敲了一下,“没再骗人了?”
“没有!我对爷一个字都不会说谎!”
“嗯。”
谢璟捂着脑袋傻乎乎看他,还在等他说话。
九爷嗤笑一声,抬抬手道:“下去吧,我知道了,以后在我身边做事,可不准这么胡来。”
谢璟高高兴兴下去骑马了,浑身都是劲儿。
车队到了青河白府停下。
门前早已等了数人,连白家老爷都站在门外翘首以盼,瞧见九爷的马车过来,也不顾什么身份,快步迎了上去。另外等着的白明哲夫妻俩也站在那,方玉柔裹得厚实,头上戴了厚厚的绒帽,也想往前去,她说什么都要第一时间来亲自谢谢救命恩人。
九爷身边的人上前,只扶了白老爷上马车,拦住其他人道:“九爷说,他身上有伤不能下车,大家也都受了惊吓,回去好好静养几日,不用来探望他了。今儿只留白老爷上车说几句话,其余人回去吧。”
第16章 傻二爷
白明哲扶着夫人目送马车去了东院,这次是打心里感激九爷,若不是九爷拼死护住,他的妻儿怕是就再也见不到了。
酒厂附近没有什么村庄,人手也不足,只因为靠着一条河,方便取水酿酒另外还可行船运输,若不然他们也不会大老远选到那么荒凉的地方。也因为这样,给了那些麻匪下手的好机会,那伙人提前一年找机会接近白家,上门当了护院,蛰伏一年才露出爪牙,踩点摸准了白明哲的行踪,又赶在年前准备“接财神”(绑票),一早就打算狠狠敲一笔。
至于妇人孩子,还未有从麻匪手中生还的先例。
白明哲每每想到此处,就吓得一身冷汗。
这次事情真的太过凶险。
方玉柔咳了一声,她刚生了孩子不宜吹风,白明哲忙扶着她回房中去。
“夫人小心,这几日我让人请了岳母过来,麻烦她老人家亲自照顾你。”白明哲话里带着愧疚和心疼,“是我没照顾好你和孩子,让你担惊受怕。”
方玉柔道:“虚惊一场罢了,幸好九爷带了护卫半路折返回来,要不是他们在,酒厂的人怕是都死光了。”
白明哲看了妻子一眼,他们之间感情极好,这会儿瞧着发妻虚弱苍白的脸忍不住虎目含泪,点头道:“这次九爷大恩,我一辈子都还不完。”
方玉柔握着他的手,笑道:“怎的又哭了?亏你还是黑河商号的大掌柜,让外人瞧见笑话。九爷恩情重,我们记在心里,慢慢还,他不是要建厂,你就多费心,一定把事情做好才行。”
白明哲点头应是。
方玉柔又道:“还有一个活计,人年岁小些,但是人机灵,我听说这次也是多亏他从黑河商号那边跑来酒厂报信,九爷的车队也是他拦下来的,好像叫……谢璟?”她那时生产,痛得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后面一路逃命也未能看清活计长相,这些都是听身边丫头说的。
白明哲平日在黑河商号,回青河县本家少些,点头道:“我去打问打问,一定重赏。”
夫妻二人说着话,回屋去了。
白明哲安抚了妻子,又看了看刚出生的幼子,这才匆匆去处理其他事宜。
白明哲在外忙了一下午,黑河商号和酒厂那边被麻匪杀了几个伙计,他亲自去给死者家人那送了些银钱过去,有一家只剩下一位眼睛瞎了的老母亲,穿着补丁衣裳还在盼儿子回来。白明哲于心不忍,又让人去买了好些米面和香油,给老人家留下。
等忙完一圈,折返回白府的时候,迎面就碰到小厮跑过来一叠声求他:“大爷,大爷快去看看我们二爷吧,今日闹得越发狠了,连药都不肯上……”
白明哲连忙跟着他一路过去,边走边问道:“怎么回事,新找的大夫也不成?”
“不成,二爷脚腕骨头断了,那天硬撑着骑马从黑河回来没吭声,连接了两回骨都没见效过,今儿白天上药的时候肿得老高,比第一日瞧着要重了许多!”小厮急得出了一脑门汗。
“那还等什么,快带我去瞧瞧!”白明哲顾不得许多,加快了脚步。
白家小院。
白明禹瘸着一条腿来回蹦,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带着烦躁的样子,跟丫头小厮发脾气,什么都不如意。
白明哲进门瞧见弟弟这样,一颗心放下了大半,但立刻又唬着脸训斥道:“胡闹!你脚断了,还在地上瞎蹦什么,回床上去躺着!想断一辈子当个瘸子不成?!”
白明禹被扶着坐回床上,半躺下来看向他:“大哥,家里怎么样了?我问他们,这帮人一个都不跟说我!”
白明哲坐在床边哄他:“都好,九爷今天也接回来了,受了些皮外伤,休养些日子就能康复。”他看了眼前的傻小子一眼,这么多年头一回见他这么急,也知道关心家里的事儿了,忍不住有些欣慰又心疼,“有大哥在,你不用管这些,好好儿养伤,早点把脚养好了就成。”
“大哥,我能帮你……”
“你安生点别再惹咱爹生气,我就谢天谢地喽!”白明哲道:“你听话些,明儿哥再给你换个大夫,若这个不行,就送你去平洲那边医治,我打听过了,那边有个神医治腿伤一绝,保管给你治好,跟以前一样能跑能跳。大哥今日去了好些地方,明天还要去瞧瞧这次受伤的几个伙计……”
白明禹鼻子一酸:“大哥,我也去。”
“你去做什么?年关到了,家里又刚出事儿,你在家陪着爹娘,我一个人去就成啦。”他坐过来,呼撸了一把弟弟的脑袋,还拿他当小孩儿,“你这回也受了惊吓,我原本还担心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回来怎么跟爹娘交代,没想到你能把黑河商号给我守住,好样的。”
“大哥,黑河商号那边……”
“唉,死了不少人,我也只能尽量去补偿,等安顿好了后事,再派人常去探望吧。”白明哲叹了一声道,“官府也派人来剿匪,你这段时间千万不要随意外出,安全第一,记得啊。”
“嗯。”
白明哲安抚他几句,就要走,白明禹又忙喊住他:“大哥,我还要找一个人!”
“谁?”
“寇沛丰,我身边那个陪读,他那天骑马冲到街上大喊‘走水’,要不是他,我也……”白明禹双手抓紧了被子,眼圈都红了,“我问了好多人,都说没再瞧见他。”
白明哲沉默片刻,叹道:“大哥尽量帮你找。”
白明禹点点头。
他看着大哥离开的身影,心里难受。
他找遍了所有的小厮,问过大家,都没见过一个叫“寇沛丰”的,黑河商号不用说,他一直寸步不离守着,但酒厂那边也没人听过这个名字。白明禹心知让这么一个半大小子逃出生天简直痴心妄想,但总还带了一点希望,等了好久,不肯放弃。
他心里知道。
他的陪读可能已经死了。
白二的脚伤县里大夫医治不好,他还要拖着留在家中,白明哲不肯答应,派人快马加鞭送他去了平洲医治。
平洲的神医专治外科,在那边敲碎骨头重新接骨,休养了一段时间,传信回来,说已经大好了,年末就能回来。
青河白家,东院。
白容久因伤没能及时回省府,加上这边建厂还有诸多事要筹备,也就干脆留在了青河县过年,不回老宅了。
九爷回来之后也让大夫给谢璟看了看,担心有什么内伤自己看不出,大夫瞧过之后,只看出手臂和肩上有几块淤青,其余没再瞧出什么了。
谢璟道:“我头一回扛枪,肩上没力气,以后多练练就好了。”
白容久递了一把小手枪给他,道:“回头让人教你,这个你先收着,防身。”
谢璟接过来,贴身收好,没瞧出半分排斥。
一旁的护卫多看了他一眼,他还记得谢璟在酒厂使枪的样子,他是用双枪的,一手绝活,倒是缺个小徒弟。正想着,就听到一旁九爷发话了:“让小厨房做一碗甜汤圆过来。”
下头人领命,很快就做好端过来了,九爷自己不吃,给了谢璟,“旁边有小桌,坐下慢慢吃。”
谢璟看了一圈,找了就近的一张端着碗过去坐下了。
护卫瞧得清楚,那是九爷平日下棋用的桌子,刚想开口就被九爷摆摆手拦下,九爷笑着咳了一声,道:“让他吃,念了一路,先吃完再说。”
谢璟抬头看看,一时没觉出自己哪儿做错了,他以前就老在这张小桌上吃饭,习惯性就坐在这了,等反应过来想站起身的时候,又被九爷拍了手臂,“就坐这吧,爷看着你吃。”
房间三个人,两个人看着谢璟一个人吃甜汤圆。
谢璟咬着勺子里的汤圆小口吃,抬眼看看九爷,又低头再吃一口,慢慢吃完一整碗,连甜汤都喝得干净。
白容久看他吃好了,问道:“家里还有什么人?”
“还有我姥姥。”
“父母呢?”
谢璟摇头:“没见过。”
他说得坦荡,也没有半点思念的意思,九爷瞧出大概,怕是从小就没见过面,因此并不想念。
九爷又问:“姥姥待你好么?”
“特别好,我以前生病的时候,姥姥也会煮一碗甜汤圆给我吃。”一碗两三个,权当买糖哄他,因为惦记着吃汤圆所以吃药也不觉得多苦了,他只记得汤圆又香又糯,吃完了还能喝上一小碗甜汤,就跟现在一样。
“谢璟,爷给你放个长假,回去陪陪你姥姥,我让张虎威送你回去。”白容久手指在桌面棋盘上轻敲两下,又道:“初三回来吧。”
谢璟点头应了:“我一准儿回来。”
张虎威就是九爷身边使双枪的那个护卫首领,名字倒是好记。只是在谢璟记忆里,这人并没有出现过,出了东院角门的时候,谢璟已经想通,怕是这样的好汉上一世也折损在了黑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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