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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神(玄幻灵异)——年终

时间:2021-06-03 08:30:27  作者:年终
  左手则握住时敬之颤抖的指尖,以掌心覆着。
  陈千帆几乎立刻对他吹胡子瞪眼,怒目而视:“乱动什么,你给我老实点!”
  尹辞没有放手:“我不会妨碍你解阵,只是助他一把。”
  似乎感觉到熟悉的气息,时敬之的颤抖逐渐停止,四下肆虐的内力也安静了许多。不知是无知无觉,还是有意为之。时敬之的手指在尹辞掌心动了动,像要回握住那只手似的。
  就是这一下,让禁制彻底发了疯。
  一瞬的平静过去,时敬之的状况非但没有好转,反倒更加骇人——他七窍出血,全身抽搐。蠕动的符文在太阳穴处疯狂挣扎,衬得他面色愈发暗沉,以往充盈的生机逐步现出衰亡之相。
  时敬之的指尖原本灼热无比,此刻冷下几分。尹辞的手紧了紧,心下跟着冰冷起来。
  他是不是又错了?
  他是不是再一次选了那条看似正确,实际导向毁灭的路?
  掌心中的灼热陡然变了质,眼前景象与二十四年前的惨剧重叠,尹辞险些没控制住恍惚而起的戾气。
  多年前的那一日,他并未弄清小哑巴的病症。可尹辞心中有数,他得寻些内伤灵药,才能将小哑巴的状况稳定下来。
  他从未那般全力施展轻功。到了最近的药店,尹辞甩下几颗银锭,径直取走店内最贵重的药品。如此一路未停,不知被沿途枝杈划出了多少伤口。
  自己的处理稳妥,回得也及时。偌大的聚异谷,好歹沾个地广妖稀,只是暂离片刻,小哑巴不会有事。
  也不能有事。
  尹辞早知道祈愿无用,彼时却破天荒地许起愿来。天地茫茫,他只愿天命容得下一个三岁稚子。
  等尹辞回到原处,秋风飒飒,红叶如故。妖尸也还在,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
  然而风中的血腥气实在太浓了。
  宛如上天注定,他的愿望永远不会实现,心存的所有侥幸也终归会落空。面对一地血肉淋漓,恍惚之间,尹辞生出某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他记得自己如何一遍又一遍验过那些残渣,试图找到一点“小哑巴”还活着的念想。也记得自己在残尸胃里的烤鱼野果前,如何一点点绝望下去。
  尹辞没有走火入魔,尽管他甚至有些期盼自己陷入疯狂。
  哪怕死不掉都可以,他只想从面前的惨象逃离,就此获得解脱。责人易,恨己如地狱。人都道地狱有十八层之数,可他的地狱如若无底深渊。
  可惜这一回,他没能一步踏下崖边。
  仅仅一个月,尹辞便养成了一个可悲的习惯。他那一腔戾气刚刚汹涌起来,又擅自无声无息地散了。
  恍惚间,仿佛有谁拉住他的手,又给出一个黏黏糊糊的拥抱。
  可惜他还想要一朵花。
  天命的确给了他一个答案,尖锐得近乎讽刺——确实有这么一个人,从生到死,没有负他一次。
  那么他也听天由命,继续维持清醒,游走于世。如果哪一天,那只手再也拉不住他,那个拥抱再也拦不了他。他又一次跃下悬崖,或许就永无清明之日了。
  如今他好不容易找回了一点火光,又要眼睁睁地看着它熄灭么?
  尹辞有些茫然地握紧时敬之的手,第一次不敢直视那人面上的鲜血。尘封二十四年的戾气嗅到了他的恐惧,再次蠢蠢欲动。
  喀嚓。
  一阵碎裂声响起,继而是连绵的爆裂轻响。
  时敬之那厚重的气势里多了一丝暖意,金色的光尘炸了满屋。陈千帆的手僵在半空,“镊子”上的符文还在扭动。
  一只手反握住尹辞的手腕。那只手灼热无比,几乎要把他灼伤,力道也恰到好处,温柔却不容拒绝。
  只是一瞬的怔愣,尹辞便被它拉向木台,心底细微的戾气还没来得及散去。
  紧接着,他便得到了一个温暖的拥抱。
  木台之上,时敬之满脸血痕,狼狈不堪。他的拥抱却十分热烈,心脏跳得平稳有力。禁制彻底破碎,木台暗绿色的火星转为灿烂的金红。它们被时敬之的内力卷起,如同纷飞的细小花瓣。
  “你回来了。”
  时敬之将鼻子埋进他的颈窝,轻声叹息。
 
 
第83章 大业
  尹辞被那句“你回来了”砸懵在原地,再次忘了呼吸。
  就算他先前就明白,时敬之九成九是小哑巴,他还是把这个念头牢牢捂在怀里。尹辞唯恐那一点“仅是巧合”的意外成真,再次将他的侥幸粉碎一地。
  眼前旧屋暗灯,门外群妖环绕,却如同一个不真实的美梦。
  尘世蹒跚数百年,尹辞终于摸到了一丝“命运”的善意。那善意炽热无比,他下意识缩回手,不禁疑神疑鬼起来。
  “小哑巴?”
  尹辞清清干哑的嗓子,他试图直截了当地发问,发出的声音比他想象的小了不少。他以为自己体内的经络早已死去,此刻却有一股热流顺脊背而上,带出一路的针扎之感。
  时敬之的怀抱更紧了。
  禁制已解,眼前迷雾散尽,时敬之从未如此清醒。
  那份极为强烈的欲念仍蛰伏在他的心底,它从盲眼凶兽变成了乖顺狼犬,再无法动摇他的思绪。
  然而此时此刻,时敬之还是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平时利索的舌头僵在嘴里,化为一截不知好歹的死木头。
  他一会儿想解释当初的“死别”,一会儿觉得直接告国师一状比较好。感受到尹辞近在咫尺的体温,他又满心酸软,想调侃“现在我可不会认徒为爹”,这句话却又被“你近些年过得怎么样”压下。
  时敬之恨不得长出八个脑袋,各说各的,把方才所见的一切全倒出嘴巴。
  可惜他的嗓子眼似乎被这些琐碎话语堵了个严严实实,只漏出一声短促的“嗯”。
  真奇妙,时敬之心想。
  三岁的他想要抱住尹辞,两条胳膊根本拢不过来。如今他将人抱在怀里,甚至还有富余抬起手,理理那人的头发。
  尹辞微不可查地抖了抖,身体有些僵硬,没再说一句话。比起先前,单看拥抱的姿态,两人似乎换了个位置。
  可那份生机与温暖一如既往,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呢?
  尹辞冒出个奇怪的念头——或许时敬之已经死了,而他不小心疯了。面前不似真实的平安景象,只是疯狂之中的幻觉。
  他紧紧揪住时敬之的衣衫,不慎抓紧衣衫下的皮肉,也不敢收敛力气。尹辞怕自己放开手,面前人就会变成青烟、流沙,或者什么他再也抓不住的东西。
  时敬之被捏得倒抽一口气,终于疏通了喉咙。他没挣扎,而是张嘴絮絮叨叨,势要把二十四年前的沉默补回来。
  “北地没有花。等回了中原,我去给你寻一些。这回若遇到花妖,为师一旗杆就能戳个串儿,你想拿多少就有多少。”
  “我想起我为什么怕鬼了。阿辞,你当时给我讲了那么些鬼故事,阴森劲儿连禁制都封不住……”
  ……
  唠叨空当,时敬之目光扫过黯淡的大阵、所剩无几的尸肉,以及尹辞沾满血的外衣。
  古尸气味稍重,和新死的“尸体”略有差别。陈千帆脸上只有惊讶,没有愠怒,想必那“尸体”不是无辜生者的。
  他大概能猜到它们的来源。
  时敬之神色黯了黯,可他没有责问尹辞自伤,也没有追究不死不灭。
  他只是一件件理着二十四年前温暖瞬间,轻声不断地叙说。直到怀中人慢慢回过神来,不再僵得像块石头。
  时敬之刚突破禁制,本就神衰体虚。讲话耗心力,他讲着讲着忍不住放松身体,让拥抱变成了彼此倚靠。
  “……行了,歇歇吧。”
  尹辞察觉到了对方的疲惫,青烟和细沙是不会疲惫的。他也不认为自己能疯得这样有条理,只好将满心恍惚化作一腔解脱。
  他松开时敬之,袖口揩去对方脸上的污血。等擦得差不多,他又细细观察时敬之的脸,仿佛两人第一次见面,而他要把这张面孔牢牢刻进脑中。
  “你还好么?”
  尹辞瞧人瞧了半天,惊觉干看有点不妥,没话找话道。他甚至想假装往日的从容,要不是那语调破碎沙哑,时敬之真要信了。
  时敬之瞥向不远处的残尸,心底一阵抽搐。他不知此人怎么好意思问出这话——不死不灭,难道也不会痛了么?
  时掌门可不管尹辞活了二百年还是二十年,是宿执还是尹辞。当下,他只觉得徒弟让自己操碎了心,一半是疼的,一半是气的。
  于是他往后一倒,实话实说:“不好。”
  尹辞心里剩了点风声鹤唳,伸手就要把脉。谁知时敬之嗖地把手缩回去,不让他抓。
  他背着陈老头,比着口型。
  【我活了二十多年,生来第一个对我好的是阿辞,死前最后一个对我好的没准也是你。现今你把自己切成血葫芦,我能好吗?】
  “把自己切成血葫芦”?
  尹辞瞬间反应过来,这人不是单纯地找回了本欲。时敬之目睹过他与巨妖那一战,没准猜到了什……
  呯呯两声脆响。
  木台前的陈老头见两人黏黏糊糊个没完,着实看不过去了,一人赏了一个爆栗。尹辞正屏气凝神思考大事,头一回获此待遇,杀气差点没压住。
  “干啥呢,干啥呢?差不多得了,啥时候了还逼逼叨叨不停。”
  陈千帆熟练地无视了那股子杀气。他用唾沫喷完时敬之,一双眼戳向尹辞。
  “这小子横竖死不了了,不需要你送终,你还在这杵着干嘛?我那活傀咒还要材料,还不滚出去干正事!”
  时敬之一反常态,他没有继续黏徒弟,而是伙同陈老头一起赶人——时掌门直挺挺地躺回木架之上,义正辞严道:“陈前辈说得对,形势危急,正事为重。”
  尹辞一时不知道什么才算“正事”。
  世上会有比二十四年的失而复得还重要的事情吗?
  要不是闫清和施仲雨还在外面,他恨不得豁出一切,将那秘典按住撕成碎片,再回来好好盘问盘问时敬之。要不是时机不对,他压根不想让这小子离开自己的视线。
  万一又弄丢了可怎么办?
  比起患得患失的尹辞,天生物瘾的时敬之反而冷静得出奇。他似乎只是普通地忆起过去,见到了许久未见的人。险恶的禁制下仿佛没有激烈的爱恨,也没有计谋的阴霾。
  “去吧。”时敬之心平气和地催促道。
  看来眼下的事情不了结,他们是无法坐下来好好谈的。尹辞左看右看,当初那个黏着他不放的孩子连半点影子都不剩。
  于是他只得长叹一声,换了件干净外衫,大步迈入风雪之中。
  然而在尹辞身后,时敬之再次侧过头。卫婆婆不在外间,没人关上正门。他定定看着尹辞的身影渐渐变小,在风雪中走得越来越远。
  他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刚好把对方颀长的背影遮住。
  继而时敬之缓缓收紧拳头,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势在必得的笑容。这一回,他没管旁观的陈老头,也不在意这笑容是否“正常”。
  本欲已现,他知道要怎样得到它。
  人生路上,他不再跌跌撞撞地逃离死亡,而是朝亲自选择的终点奔赴而去——历经二十余年,他终于找回了一颗能触碰他人的人心。
  “陈前辈,活傀咒拜托您了。还请您动作快些,我想与我那徒弟一同对付秘典。”
  他想要尹辞,将这个人留在他身边。并非作为他的私有物,而是作为一个有血有泪的“人”。
  他想要活下去,比之前每个瞬间都要想。
  同一时间,弈都。
  春风一视同仁,径自越过国师府的朱门。
  江友岳搁下毛笔,看向不远处的神龛——神龛上的盆景无风自动,细小的花苞炸裂开来,猩红的花瓣微微摇晃。花朵的甜香中含着若有若无的腥气。
  江友岳怔愣片刻,面色复杂地叹了口气。
  “师父,可是师公留下的禁制已解?”
  江友岳的下属仍戴着祭天面具,恭敬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担忧。
  “不错。”
  “时敬之命在旦夕,原本一心求生。眼下他勘破本欲,指不定会舍近求远,甚至与我等为敌……”
  “天命难违。”
  “若是天命难违,当初师公何苦逆天而行,下手封他本欲?”面具人似乎对“天命”二字有所抵触。
  江友岳眼皮抬了抬:“你可知‘本欲’为何?”
  面具人看向自个儿的师父,面上露出一丝疑惑。这问题于他很简单,可被师父正儿八经问出口,他反而不敢随意回答了。
  江友岳:“‘本欲’一事,原本就不是天命所为,谈何逆天而行?”
  面具人噎了下:“还请师父赐教。”
  “世间欲念繁杂,凡人之躯难以承受。定欲一术,乃圣人自行设下——初逢世间最为美妙之事,就此定下本欲。如此集中一点,不易被万欲侵扰,得以维持心智。”
  “少年定欲,人心已成,难以干涉。三岁幼子则不然。吾师封其本欲,钝其心志。他能抵万欲,本欲又朦胧,耗不去全部心力,我等极易驯化。”
  江友岳凌空比了个手势,神龛上的花朵被尽数击碎,落了一地花瓣。
  “时敬之不似蜜岚女王,前十六年浑浑噩噩,虚度光阴。也不似阎不渡,一生任性妄为,行事毫无章法。”
  “如今大器已成,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那人知道多少,壳子里有没有‘心’……与圣人大业无关。”
 
 
第84章 桃花
  “现在就给你弄活傀咒?你是嫌自个儿死得不够快吗?”
  陈千帆一句话堵回时掌门的疯话。他从木台前站起身,活动了会儿筋骨。岁月不饶人,集中精力解了六七个时辰的禁制,就算是他也吃不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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