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司衍坐在桌前,背对着十一,十一只能看到林司衍一个消瘦的背影。
烛火微弱,衬得林司衍整个身形都几乎陷在黑暗中,戚戚又羸弱。
十一以为林司衍还在为那天的事情生气,便走过去,想再道个歉。
没等他走近林司衍,林司衍便转过了身,一张男生女相、魅惑过头了的脸在月光与烛火的交融映照间,显得有几分阴柔。
“十一。”林司衍开口道。
十一目光锁着林司衍,等待他说话。
“你当初根本就不是来杀齐策的,是吗?”
“......是。”突然被挑起几年前的事,十一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不安。
即便心中早已明了,但林司衍听到十一亲口承认时,心中还是忍不住有些发酸。
林司衍凉凉地笑了两声,继续问道:“你说你叫十一,那么,姓呢?”
十一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还是沉默了。
林司衍在心中再三提醒自己要冷静,可真正面对时终究是冷静不下来,他突然暴起,抽出匕首,向十一压去。
十一下意识地抬手,意识到眼前的人是林司衍后,又默默地放了下来,十一顺着林司衍的力道向后退,最终被林司衍用匕首抵着脖子压在墙上。
“昔日大燕皇室十二暗卫,当年在火中却只发现了十一具尸体,而最后一人据说是摔落悬崖,但找了这么多年却始终未见那人的尸骨。”林司衍克制地慢慢说道,“推算年龄,我知你不是燕十一,但燕十一是你师傅,是吗?”
“是。”这没什么好否认的,十一也不想骗林司衍。
“大燕存,暗卫生;大燕亡,暗卫死。如今大燕既亡,你师傅却仍活于世,那必是背负着亡国使命,腾燕烙印......”林司衍自嘲一笑,“你师傅给你印了这烙印,又给你取了这名字,那你便是他,便要继承他使命,你当初来刺杀的是王太后,是吗?”
林司衍不清楚当年那场政变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通过国史上的细碎记载也可推出是王太后从中作梗,才让先帝更加坚定了灭燕的决定,也才导致了之后先皇后的一系列疯狂举措。
“我当初并非刻意隐瞒......”
“我只问你,是与不是!”林司衍厉声打断十一。
“......是。”
腾燕烙印如誓言,烙印在,誓言在,林司衍心底发笑,好一个燕十一卫!
当初见到这个烙印时,林司衍只是觉得似曾相识,还没想出来到底是什么,但那夜看到何瑜肩上的飞燕胎记时,林司衍若再认不出来,那真是瞎了——那胎记图案与在藏书阁时看到的图案一模一样!分明就是已灭大燕的皇室继承人的胎记!
如此一来,所有的事情都明了了。
为什么齐策一而再,再而三地护着何琛,为什么何瑜敢在御书房同齐策动手,为什么十一能在皇宫畅通无阻地出入......
因为何琛就是雁皇之子!因为他与齐策就是表兄弟!因为十一就是何琛的暗卫!
齐策、何琛、十一,他们三人根本就是一伙的!
林司衍心中荒凉,不觉间眼角浸出一点湿润,沾湿了长睫,他不怪其余两人将他耍得团团转,只是,为何十一也如此将他戏耍?
他好不容易打开心扉,将十一视作亲人,却原来是他自作多情了。
看他困兽一般挣扎,当真有那么大的乐趣?
第128章
“只是我不明白,我当初一个连品阶都没有的小宦官,你们三人谁随意伸个指头都能将我捏死,费下心思布下那么大一盘戏给我看,究竟是为何?”林司衍心底失落愤恨交加,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眼神愈加冷凝。
“三人?”十一眉头一皱。
林司衍神色一怒,将手中的匕首向前递了一分,锋利的刀刃瞬间划破脆弱的皮肤,掺出几点血珠,“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我确实不知你说的三人是什么,也未曾给你布过戏。”十一对上林司衍的双眸,目光坦荡,不似作假。
林司衍冷笑一声,“何琛是燕皇的遗腹子,齐策又是他兄长,也算你半个主子,没他们二人,你当初闯入我屋里的戏能做足?”
“我并不知何琛的身份,也没有主子。”十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沉声道。
林司衍冷眼睇着十一,摆明了不信。
“燕十一是我师傅不错,我当初入宫杀的也是王太后,但只是完成师傅所托,我不属于大燕,自然也没有主子,你口中的齐策与何琛,我并不相熟。”十一停顿了片刻,又道,“即便燕皇真有子嗣在人间,那也不是我的事。”
林司衍问道:“那你如何能在宫中出入自由?”
十一解释道:“小南门处有一个隐蔽的地道,是先皇后偷偷命人挖的。”
“先皇后挖密道做什么?”
“我不知。”
“那我与你无缘无故,即便曾救你一命,你也早抵清了,为何还屡次帮我?”
十一沉默了,林司衍冷笑道:“回答不了?”
“......我想帮你。”
林司衍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嘲弄道:“我凭什么信你?”
十一目光沉沉地看着林司衍,他的眼睛比不上齐策深邃,也不如苏泊云的澄澈,神情却是极为认真的,仿佛眼中之人是珍重之人一般,林司衍被十一看得心头烦闷,眉心不由得蹙了起来。
“这是我心脏的地方,你若不信,可剖开看看。”十一按住林司衍的手腕,有些吃力地强行将它按到自己心口的位置,感受到自己力气的流逝,十一心中了然,怪不得林司衍今日突然点起了熏香。
停顿了片刻,十一又道:“你见不得血腥的话,我可以帮你。”
十一说着,便要就着林司衍的手去刺。
林司衍大惊,连忙转了个力道,十一如今力气消逝地厉害,比不上林司衍了,刀刃没刺进十一的心口,却是顺着胸膛一路划过,割破了黑衣,甩了出去。
匕首跌落在地上,与地面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依稀可见鲜艳的血液流了出来,胸前的黑布被沾湿了紧紧贴着胸膛,林司衍下意识地想去给十一拿药包扎,但还是停住了脚步。
他强迫自己将视线挪开,抬头却看见十一面上一闪而逝的笑容,林司衍有些愣神,十一笑起来的时候左边脸颊上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小酒窝,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见十一笑。
十一看着林司衍,问道:“现在信了吗?”
“你......”
林司衍突然回神,他震惊于十一这般大胆的行为,也气结于十一这般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就为他一个信任?
有必要吗?
林司衍抿了抿薄唇,问道:“为什么?”
这回林司衍没有等很久,十一停顿了一小会便回答了,淡色的唇一开一合,低沉的声音清晰入耳,但林司衍更情愿方才没有问过这个问题。
“先处理你的伤口吧!”
林司衍转身要走,却被十一拉住了,“为何逃避?”
十一将林司衍拉回来,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地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
原本以为这句话很难说出口,却没想到竟是如此轻松。
十一炽热而执着的眼神像是一张密密麻麻的罗网,将林司衍捕得无处可逃,林司衍不敢再与十一对视,他偏过头,冷淡道:“我不值得你喜欢。”
“为什么他们都可以,我不可以?”十一掰过林司衍的脸,神情中似乎有些受伤。
他们,是谁?
林司衍蹙眉。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你无权定夺!”十一沉声道。
身体中的力气在逐渐消逝,意识也在逐渐抽离,十一心中暗笑,他曾经怎么会以为林司衍是个处处受人限制,无法抵抗的人呢?
林司衍分明是带刺的玫瑰,即便手无缚鸡之力,亦能将他杀死。
十一毫不怀疑,若是今夜他没说清楚,那么他必定见不到明日的朝阳。
可若今夜真死在了这里,那他也不是栽在自己的大意上,他是栽在了自己的心上,栽在了面前这个人身上。
十一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带着虔诚,吻上了林司衍的唇。
与其说是吻,但也只是两唇相贴而已,气息相交,林司衍能感受到对方不稳的呼吸。
“林司衍,别拒绝我。”
这是林司衍第一次听见十一叫他的名字,声音微微颤抖,似乎还带了点祈求。
向来冷淡漠然的杀手第一次直面内心,第一次吐露爱慕,第一次低下头颅。
——为着所爱之人,丢盔弃甲,俯首称臣。
“让我做你的矛,做你的盾,杀你想杀之人,护你安稳无恙。”
第129章
另一厢,影月阁。
何瑜一袭轻薄的夜行衣紧贴在身,在夜色中闪过。
脚尖刚一落地,四面八方便突然涌上一群蒙面人,那群人也不说话,直接上手,何瑜眉头一皱,侧身避开左侧刺来的长剑,又一脚踢飞后面冲上来欲袭击的人。
何瑜身上未带武器,劈手夺了两人的大刀,双手舞地虎虎生威,一批人倒下了,却又涌上来一批人,这车轮战没完没了地继续,何瑜即便是武功再好,也抵不过这样的消耗。
空旷的四方场地,似乎是特意为这出准备的。
几番来回下来,何瑜身上已经有好几处挂了彩,他眼也不抬地砍死身旁的一个人,朝高阁的方向,高声道:“这便是副阁主的待客之道吗?”
月色朦胧,给被阶梯搭起的高阁渡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高阁中用一层薄纱为界,挡住了外面的视线,但可隐隐约约瞧见里面坐着一个人。
阁中没有一点声响,车轮战继续。
何瑜咬牙,低声骂了一句,眼神阴狠地扫了一眼迎上来的人,继续抡起双臂对敌。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听到阁中传来一声淡淡的声音:“停。”
蒙面人井然有序地退下,清冽的空气被难闻的腥血味染得污浊,干净的四方场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尸体,何瑜立在这堆尸体之上,冷面冷情,仿若一个肃杀的胜将。
他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找不出一处完整的地方,英俊的面颊也被划出了一道血痕,手中的大刀被血色覆盖,还有浓稠的血液不断地从握着的手掌处,顺着刀柄刀刃向下滴,在地上汇聚一滩。
胜将舔了舔滑到唇边的血流,唇角掀起一抹嗜血的弧度,转眼又变成了那个狂傲不羁的何瑜。
何瑜身上有些狼狈,气势却依旧倜傥,他随手扔了大刀,满不在乎地甩了甩手,抬头扫了一眼高阁上的人。
他何瑜岂是会仰视他人之人?
即便身上没什么力气了,但何瑜还是运气飞上台阶,在高阁前面的空地上才停下来。
何瑜暗自调息,平视着阁中之人,唇角有一丝冷凝:“副阁主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听闻指挥使功夫了得,本阁想见识见识。”阁中的人淡淡回道,夜风吹过,卷起一角薄纱,窥见了一点转椅的轮廓。
何瑜冷哼一声,道:“那阁主对所见可还满意?”
“江湖所言不虚,是不错。”
“何某应阁主所言,已经孤身来了,阁主也应当把药给何某了吧!”何瑜懒得跟这人废话,直接道出了来意。
一瓶瓷白的小瓶被抛了出来,何瑜抬手接住,摇晃了几下,皱眉道:“阁主莫不是清点错了?”
“没错,只有三颗。”
何瑜看着薄纱后面模糊的身影,突然嗤笑了一声,目光却紧锁着里头,“不知道林司衍知不知道,他清风霁月的三哥哥竟是影月阁的副阁主呢——苏大人?”
第130章
密云散开,忽而投下一股清辉月光,在幽暗的阁中劈开一道视线,映出了一双琥珀色的清亮瞳孔,只听得那人声音徒然一寒,“指挥使就不怕今日走不出这月阁?”
何瑜心下惊讶,他原本也不确定,只是想诈一诈而已,没想到竟真的是苏泊云!
何瑜面上不显,只是扬起一角眉梢,悠然道:“若今日何某走不出这月阁,恐怕来日林司衍便走不出那皇宫了。”
里头的人静默了一会,声音恢复了淡然,“看来本阁这药还是给得多了些。”
何瑜心中唏嘘。
世人都急于隐藏软肋,可苏泊云的软肋几乎不用找,一眼便明。
“不多,好歹能让那位好过些。”何瑜捏着里头那人的软肋,有恃无恐道。
“你若再敢欺他迫他,本阁绝不轻绕你!”淡然的声色中透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杀意,苏泊云漠然地看着何瑜,俊美的容颜上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
何瑜倒是不惧苏泊云的威胁,笑嘻嘻地道:“好说,只要苏大人的药给得及时,何某保证还你一个完完整整的人。”
苏泊云不客气道:“拿完了药,滚吧。”
何瑜听了也不恼,不正经地道了一声“多谢”,而后脚尖一点,飞身走了。
苏泊云望着何瑜消失的那一处,目光平静,许是夜色太浓,原本透彻清亮的琥珀色瞳孔竟隐隐闪着几分诡谲。
身后缓缓传来车轮滚动的细微声响,苏泊云收回目光,眼中又重复清明,似乎那一瞬的诡谲只是旁人看走了眼。
“你怎么出来了?”苏泊云站起来,转身问坐在轮椅上的少年。
少年一袭白衣,容貌清丽,气质冷绝,正是林司衍当时在苏府后院无意撞见的那位坐轮椅的少年。
“出来看看。”白清淡淡道。
白清是苏泊云四年前出城办事的时候捡到的,那时白清正满身污血,倒在一堆杂草中,不知死活。
苏泊云下车探了探白清的鼻息,竟还有气,好歹一条人命横在他面前,他怎么能坐视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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