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最终含恨而亡,此事在渊州闹得极大,却又被压在了渊州。
十月,不知怎地,此事又被掀了起来,比之当时,闹得更甚。事情很快便传入了盛京,天子大怒,让大理寺即刻介入调查此事。
大理寺卿詹槟停职,便由大理少卿代为调查。
一月后,真相大白,确有此事。
詹槟中年得子,其妻刘氏溺宠,于是詹浩便养成了骄纵蛮横的性子。两月前,詹浩于渊州游玩,巧遇一妇人,詹浩见妇人貌美,便起了贪念。可那妇人性烈,不肯从,詹槟便使蛮力迫其从,甚至害其家破人亡。
刘氏心疼儿子,以其性命相胁,詹槟无奈,徇私枉法,这才有了这出冤情。
事情明了后,齐策很快便给了处罚,杀人偿命,詹浩三日后于午门斩首,詹槟徇私枉法、渊州知府欺瞒包庇,一同革职,罚荆州充军。
本以为此事到此便可结束了,却不想,当夜里,又一封书信自大理寺传入了皇宫。
原来这大理少卿与詹槟素不对付,便想借此机会,彻查詹槟在位这三年,看看是否还有其余的罪状,却不想,这一查,还真给他查了出来。
依天启律法,凡所抓敌国将领,可审,然非天子点头,一律不可杀。
前年曾在边疆抓到了一个敌国将领,在狱中却无故身亡了,经寺正记载,该将领身亡前一日,詹槟曾去审问过。
此事说来,可大可小,全凭审查之人如何作想,而在大理少卿笔下,自然成了詹槟通敌叛国。
然,通敌叛国乃大罪,还需细审,得本人签字画押方可真正定罪。于是,詹槟便被押了回大理寺,林司衍任监事,一同审问詹槟。
第137章
大雪纷飞,几个仆从拿着长扫帚在大理寺门外清扫昨夜落下的积雪,远处,一顶小轿乘雪而来,轿子顶上已积了些白雪。
一仆从抬眼望去,眼尖地看清了轿顶的标志,心中惊讶,未曾有消息说今日宫里要来人啊。
仆从来不及思索,弃了扫帚,小跑进门通报。
恰巧今日大理少卿在职,听了消息,立马随仆从出门迎接。
小轿稳稳停下,探出一只如玉似的手,帘子被掀开了,露出一张明艳清丽的脸庞,潋滟的眼眸淡淡一扫,风华尽显。
银白的绣金棉靴落在小梯子上,款款而下,来人似乎畏冷,手中还抱着一个暖炉。
大理少卿看清了来人,不由得眉头一皱,这么个大冷天的,这尊佛不好好呆在暖洋洋的宫里,来这阴冷潮湿的大理寺干什么。
虽然圣上让这人任监事,但这么多天过去了,也未见这人过来审过一趟,大理少卿想当然地认为,是这人觉得好玩,圣上为博他一笑,这才允了他任监事。
大理少卿心里虽然不屑这些靠容颜媚上的奴才,但眼前人目前毕竟还是圣上的宠儿,还是不好得罪。
大理少卿脸上陪着笑,上前几步,迎了过去,道:“公公今日怎么得空来了?也不提前知会下官一声。”
“也是临时起意,未打搅王大人办公吧?”林司衍客气道。
“怎会呢,公公里边请。”王起笑着道。
林司衍与王起推让了几下,这才抬脚进去。
“詹大人还是不肯招吗?”
大理寺牢狱幽暗潮湿,只余两旁几撮火把照明,还时不时听见几声凄惨叫喊,阴森恐怖,林司衍面色不变,淡淡问道。
都是阶下囚了,还叫什么“大人”。
王起心中暗嘲,面上却依旧恭敬,他叹了口气,道:“还是不肯招。”
林司衍若有若无地勾了勾唇角,没再说话。
行至里头,光线便愈加昏暗,王起命人将墙上的火把都点燃了,狱里这才光亮了起来。
视线突然变明,林司衍一时有些不适应,眯了眯眼睛,再睁开时,已将狱中的光景尽收眼底。
詹槟四肢大开地被绑在十字木架上,身上血迹斑斑,鞭伤累累,想来是已经受过刑了。
“公公,这边请。”
王起将主座让给林司衍,林司衍却没坐过去,他摇了摇头,坐在了侧面。王起见状也不好再劝,坐上了主座,下颚一抬,立马有识眼色的小吏上前,一通冷水浇在詹槟的脸上。
“唔...咳咳......”
刺骨的凉水兜头泼下,许是水中还加了些盐,新伤旧伤一触,火辣辣地疼。
“大胆詹槟!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不认罪?”
王起大喝一声,许是林司衍来了,要表现给他看看自己的努力,又或是猜测皇上那边催着要结果了,因此王起这个喝声,气势格外地猛。
那头詹槟咳了好一会,才渐渐停下来,他声音沙哑,缓慢却坚定道:“臣无罪!”
林司衍淡淡地看着,并不出声。
许是当着林司衍的面,被落了面子,王起快速地扫了林司衍一眼,见他没有什么反应,这才恢复了气势,“上刑!本官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詹槟口中被布堵住了,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沾了盐水的鞭子在小吏的手下挥地呼呼作响,没过多久,詹槟仰着的头便垂了下来,站在一旁的小吏立马又浇了一盆凉水。
王起让人拔下詹槟口中的布,又问了一遍:“你招,还是不招?”
詹槟声音虚弱,却依旧是那一句“臣无罪”。
“继续!”
“慢着。”
王起面带着疑惑,看向林司衍,林司衍亦是转头看着王起,道:“大人可否容我单独审问詹大人一二?”
“这......”王起面带难色。
“一刻钟便好,不会耽误大人办事的。”
“那好吧。”
林司衍朝王起点点头,“多谢王大人。”
王起也点头示意,挥退了旁人,自己也跟着走了出去。
林司衍站起来,拢了拢身上的狐裘,牢狱阴湿冰冷,膝盖似乎又隐隐作痛了。
“詹大人可还记得我?”林司衍走至詹槟面前,轻声问道。
詹槟垂着头,听了这话才缓缓抬起头来,他左眼不知是伤的还是什么,已经被一大块血迹给凝住了,只能用右眼看人。
先前未曾留意,如今定眼一看,竟有些震惊,詹槟声音带着颤抖,不确定道:“是......司衍吗?”
林司衍扯了扯嘴角,讽刺一笑,回道:“是我。”
“你,你还活着?”詹槟震惊道。
“是,侥幸存活。”
詹槟似乎是笑了一下,眼中有泪,微弱道:“那便好,那便好......”
林司衍却怒了,这人凭什么还装作一副和自己亲热,欣慰的模样?
“外人皆传,詹大人通敌叛国......”
“我没有!詹某一生光明磊落,从不曾做对不起天启之事!”詹槟急道,许是因为过于激动,还猛咳了几声。
好一个光明磊落!
林司衍压下心中的怒气,缓缓道:“凡事讲求证据,詹大人说没有,那也得拿出证据来,才好以证清白啊!”
“我杀那人又有何好处?分明是他们诬陷我......”
“我自是信詹大人无罪,可我信不顶用,得要皇上信才可。”林司衍看着詹槟,商量道,“司衍心中一直有两问,若是詹叔叔愿给司衍解惑,司衍愿帮詹叔叔证清白,如何?”
“你有何惑?”
“一问,想问詹叔叔当年为何背叛父亲,二问,父亲当年给詹叔叔的信上,究竟写了什么。”
林司衍目不转睛地看着詹槟,自然没有错过詹槟眼中一闪而过的惊骇,林司衍心中一紧,等了片刻却不见詹槟开口。
“是不能说?还是——心中有愧,不敢说?”林司衍寒着一张玉脸,漂亮的双眸泛着冰冷。
詹槟似乎是在回忆,面上浮现着痛色,却依旧是沉默。
林司衍冷笑一声,这便是最好的答案了。
可猜测成真,心中却愤懑难当,林司衍再也把持不住面上的和平,上前揪住詹槟带污血的破烂衣襟,声声犀利:“乌鸦有反哺之义,羔羊有跪乳之恩,你呢,詹槟?若无我父亲母亲,岂能有你如今的一切?我双亲说是你的再生父母也不为过,可你做了什么?假意探监,临阵逃脱,忘恩负义,以为远离盛京便可忘却一切吗?枉你苦读圣贤数载,竟是连那飞禽走兽都不如!”
为何?
为何要背叛父亲?
他待你如亲子,你为什么要背叛他?
父亲门下弟子过千,宾客门人更是不计其数,你们若联名请求,齐策当时不过一新上任的帝王,羽翼未丰,皇位不牢,岂敢忽视,与众臣子为敌?
林司衍双目赤红,攥着詹槟衣襟的指节泛白。
“不是......”
詹槟痛苦地闭上眼睛,一行清泪滑了下来。
“那你告诉我是什么?”
詹槟闭着眼,沉默不语。
林司衍看着詹槟这模样,几欲大笑,他慢慢松开手,退开几步。
“通敌叛国,乃大罪!罪者,诛九族,望詹大人好生思量!”
林司衍心中已认定詹槟便是忘恩负义之人,但即便如此,他仍是想知道当初父亲送出去的书信到底写了些什么。
如今知情的,病逝的病逝,远迁的远迁,除了面前的詹槟,别无二人。
林司衍不愿再看这人一眼,冷冷扔下这么一句话,离开了。
第138章
“王大人呢?”
林司衍擦拭着手上的污血,问立在一旁的小吏,小吏恭敬答道:“大人出恭去了,一会儿便回来。”
林司衍点点头,却并不打算等王起回来告别:“那等王大人回来,你替我向他转告......那处关着何人?”
林司衍说到一半,突然听到里头的嚷嚷声,听着有些耳熟。
“这......是一个早前犯了错的太监。”小吏吞吞吐吐道。
林司衍眯了眯眼睛,向嚷嚷声处走去。
“告诉你们,咱家......嗝,咱家是先皇后的大太监,是看着圣上长大的!过不了多久,圣上就会接咱家回去!哈哈哈哈,你们就等着吧,哈哈哈......”
嚷嚷声渐渐清晰,林司衍也看清了醉醺醺躺在地上的人。
“大理寺的牢房可真好呆,有吃有喝,还有酒呢!”林司衍扫了一眼旁边的小吏,冷冷道。
“把他给我弄醒!”
林司衍差点忘了,福来也被关在大理寺,依着他之前对自己说的话,他似乎也知道些什么。
突然被浇了一头冷水,福来被冻得一个激灵,尖叫道:“哪个混账东西!敢泼咱家!”
“是你?!”酒意散了大半,福来眯着眼睛看了半响,才看清人,怪笑道:“你个小杂种,竟然还没死呢?”
福来自问自答,疯疯癫癫道:“哦,咱家忘了,你卖屁股给皇上,才换来了这条贱命呢!哈哈哈!”
此言一出,牢中空气一凝,如定住了一般,小吏们皆是低着脑袋,大气也不敢出。
倒是林司衍面上神色淡淡,看不出半点怒容。
早有小吏搬了椅子过来,林司衍端端地坐在椅子上,眉目冷清,雪色的狐裘大氅披在身上,衬得一张玉脸愈发得矜贵,宛若凛凛不可犯的神衹。
神衹薄唇轻吐,淡淡道:“打!”
小吏依言,甩开腰上的鞭子,便朝福来挥去。
长鞭划破空气,带着呼呼的风声,落在皮肉上,下一瞬,牢狱中便响起了杀猪般的惨叫声。
林司衍长眉轻蹙,有眼尖的小吏瞧见了,便让同伴停下,塞了块布到福来口中,这才继续。
莫约过了十来分钟,林司衍这才让人停下,此时福来已被抽得奄奄一息了。
“你们都下去吧。”
“啊?公公......”
“无事,下去吧。”林司衍淡淡道。
小吏们面面相觑,这才退了下去,但并未退远,只是退到摸估着不能听清里头人说话的距离,便停下了。
林司衍扫了一眼,没再理会,他慢慢走至福来面前,蹲下来:“我父亲与你有过节?”
福来口中吐着血,他吊着眼睛看着林司衍,谩骂道:“贱人,都是卖屁股的贱人......”
林司衍长眉一皱,瞧着福来的眼神冰冷,一个两个的,倒是硬骨头!
知道问不下去什么,林司衍也没再浪费时间,走时嘱咐小吏,只需吊着一口气便好。
“若不是他吊着一口气,将来便是你吊着一口气。”林司衍想到福来还有酒喝,于是道。
那小吏眼神瑟缩了一下,连忙应道:“是!”
*
半月后,御书房。
齐策看着面前摊开的带血迹的罪书,向来喜怒不行于色的黑眸中隐隐带怒。
“你何时变得如此狠心了?”齐策沉声道。
林司衍跪在下首,长睫微垂,一副顺从的模样,语气却是不卑不亢的:“皇上在说什么?”
“在朕面前你还装什么?朕不信你不知道这半月来参你的折子有多少!”齐策拔高了声调,“你便这么想成为众矢之的?”
林司衍面色不变,反倒抬头,迎着齐策的怒火,反问道:“便是天子犯法,也与庶民同罪,皇上难道要包庇詹槟吗?”
“放肆!”齐策一掌拍下御案,怒道:“别以为朕不知道你都做了什么!”
几日前,林司衍第二次去了大理寺,问詹槟答案,得到的还是一样的结果。
林司衍便让人将詹府的女眷抓来,当着詹槟的面行刑,逼詹槟选择,要么告诉他当年那封书信的内容,要么签字画押。
詹槟自己能承受得了鞭刑,却不忍妻女遭此痛苦,最终做了选择,却是选择了后者。而如今,那纸罪书就摊在齐策的面前。
问不出便审,审不出便杀,反正总归能慰问他林家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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