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他不好插手东宫的事,二来,即便他能将徐晨调来,但他的事迟早会暴露,到时举国震怒,与他有牵连的人都不会好过。
况且……林司衍神色一暗,宦官毕竟是宦官,无权无势,即便有财,关键时刻也无多大的用处,即便是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身为宦官,靠自己是万万不可能在宫里存活的,唯有跟对人,才有往后的余生。
靠旁人帮协,远不如跟个对的主子,这天下终将会是齐恒的,齐恒宽宥,徐晨若是好好伺候齐恒,将来过得必不会差。
林司衍回神,在花名册上圈出了几个名字,太子监国,到时也未必会用他挑出来的人,且先备用着吧。
第157章
离出征的日子越来越近,朝堂中却不期然传着一些流言,道此次陛下要亲征,全是身边的那个奸佞承恩撺掇的。
道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没个苗头,怎会如此传?
流言很快便传开了,朝中不少老臣仍抱着劝阻之心,这下子更是有了理由,三天两头地请求觐见,齐策不见,便一封一封地向上递折子,齐策倒也是硬气,冷笑一声,全由着那些老臣们折腾,理也不理。
齐策不理,大臣们没办法,不知怎的,便想着去堵林司衍了。
毕竟是宫里,有侍卫守着,那些大臣也不能把林司衍如何,只是林司衍也不能把那些大臣们怎么样,林司衍后来被堵得烦了,寻了些官位不大的,随便安了个名头丢出去各打了二十大板,杀一儆百。
本以为这样情况会有所好转,哪想偏激起了那些文臣的傲骨,打了养伤,伤好了又去堵林司衍,不少人还因此在民间博得了好名声,甚至有些就是为了有个名声,凑上去讨林司衍那一顿打。
林司衍烦不胜烦,最后只能自己避着他们。
这日,林司衍走着小路,却依旧被人堵住了。
是一张生面孔,愣头青一般的模样,许是年纪过轻,容貌过于稚嫩,一身妥帖的青色官服穿在身上偏生有些搞笑,像是偷穿了家父的官服一般。齐策任人唯才,天启少而有才的轻年不少,因此朝中有个别年纪过轻的朝臣也不意外。
林司衍扫了一眼年轻人身上的官服,倒不是个什么大官,他心中松了口气,眼也不抬一下,命人将挡路的年轻人拦住。可是拦得住人,却拦不住那人的嘴,毕竟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那些下人也不能堵他的嘴。
“下官曾听闻公公少时聪慧清正,想民生之所想,早年治盗,一招解万民忧愁,如今怎么变得这般无情了?哎呀!你们放开我,别拉着我……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不要以为没人知道你的阴谋……”后头被拦住的那人左冲右突,伸长了脖子喋喋不休着,“但回头是岸,公公你可及时损止,一切还来得及……”
那人又是骂又是劝,让人闹不清他来此的目的,但林司衍神色淡淡,充耳不闻地自走自的,根本不在意身后人的嚷嚷。
眼见着林司衍就要消失在眼前,年轻人又急又气,最后一跺脚,喊道:“林家家风,何其清正!你可配做林家后人?”
前面的人脚步一顿,猛然转过头,一双寒冰似的眼睛如箭一般刺向他,穿着青色官服的年轻人被那眼睛中的锐意吓到了,脸色僵了僵,知道自己的话有些过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解释,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林司衍拢在袖中的拳头紧捏着,目光锁着那愣头青,平息了几瞬,终是冷声道:“丢出去。”
夜里,林司衍正准备回屋,手刚搭上门扉,便察觉到屋里有人。
林司衍心头瞬间火起,这几日那些人时时来烦他,他念着息事宁人,便都一一忍下了,没想到如今竟然还敢烦到他屋里,真当他是泥人,能随意捏弄不成?
林司衍脸色一冷,推开门扉,他倒要看看,是哪个不怕死的“忠臣”!
林司衍如今即便是成了炙手可热的权宦,也未曾换过住处,他住的仍是那个偏僻的小院,屋里未点蜡烛,黑乎乎一片,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擅自闯入的那个人端坐在床边,似是在闭目养神,没有一点擅闯的心虚,窗外透来的那点微薄月光只能照亮床尾一角,隐约中能看见半个黑色靴子。
虽是极黑,但是林司衍目光一触到那坐地腰杆笔直的黑影时,眼中的寒意瞬间转变成了错愕。
来的人竟是许久不见的十一!
“你许久未来,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林司衍缓了脸色,关好门,走进去点上蜡烛。
橘色的烛光虽弱,但好歹能将夜色驱去,也能让林司衍看清十一的面庞,只是在转身的那一刻,他明显感觉到了十一的不同,似乎是有些……低落。
想到这个词,林司衍自己都有些怀疑,十一武功高强,气质也如他人一般凌厉,像是一把锋利的刀,无坚不摧,着实与“低落”一词搭不上边。
“出了何事?”林司衍走近十一,轻声问道。
“师傅……走了。”
十一哑声道。
林司衍一愣,他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那个“走了”是什么意思。
十一对自己的事情说得不多,他只知道十一是个孤儿,五岁那年被他师傅捡到,而后传授他武功,教他杀人,十一说他师傅很凶,对他很漠然,但即便如此,林司衍也能感受到十一的师傅之于十一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林司衍想起林家被砍头的那一天,几度开口,却说不出什么话来,最后只能说着那一句千万人说过而又起不了实质作用的话:“你……节哀。”
可能是做惯了杀手,十一脸上的表情依旧是冷冷的,良久,他才抬起手,拦腰抱住林司衍,而后缓缓将脸埋在了林司衍的腰上。
林司衍身体一僵,而后渐渐放松了下来,他停顿了片刻,最后还是将手按在了十一的肩上,以示安慰。
林司衍想,如今十一与他真的是天涯沦落人了。
四周安安静静的,时不时一两声蝉鸣,衬托着暗夜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林司衍听到十一问他想不想走,他可以带他走。
林司衍一愣,想到之前也有一个人这样问他,不由得苦笑,为何曾经他那么无助的时候无人向他伸手,如今不想走了,却一个两个都来问他想不想走。
林司衍摇摇头,想到十一看不见,又道:“不必了。”
十一松开林司衍,眼中深沉了少许,“为什么?你喜欢在这里?”还是喜欢上了那个人?
但最后一句话,十一没有问出来,他与人打交道得少,却不是无脑。
“不是。”林司衍顿了一下,道,“以后不要来这里找我了,我不在这里。那些药还在柜里,你若是需要,可全部拿走。”
“你以为我来找你,仅是为了那些药?”十一皱眉道。
林司衍哑然,不知该如何回答十一。
“我说过,你不必有负担。”十一冷淡道,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问林司衍,“你不在这,那你去哪?”
林司衍沉默了一会,才道:“天启与南明要打仗了,我要随着齐策一起去。”他看着十一的眼睛,认真道,“不会再回来了。”
十一微怔,不知道有没有听明白。
林司衍暗自摇了摇头,他与十一说这些做什么,“算来今夜是最后一次见面,若是有酒便好了。”林司衍走过去倒了两杯茶,将一杯递给十一,“但我院里向来不会备这些,只能以茶代酒,当做告别了。”
十一看着那杯递过来的茶,视线在上面停留了片刻,才接过来,他压下林司衍准备敬过来的杯子,“我当年给你的木牌依旧有用,你若是想离开了,还可让人将木牌拿去秦玉馆找秦娘。”
林司衍一怔,心知这木牌不会再用到了,面上却是笑着应道:“好!”
……
那夜直到离别,林司衍也没有问十一日后打算去哪里,十一也没有问林司衍为什么那般肯定自己不会再回来了。
他们两个,一个是宫中炙手可热的权宦,一个是江湖闻风丧胆的杀手,本不该有所交集的,却因一场意外,奇迹般地交织了那么多年,直至离别,也只是点到即止,真正做到了如同那些君子口中的“相交淡如水”。
这一突然的意外没能让林司衍有多少停顿,很快他又将自己置身于忙碌中了,出征的日子将近,他的事情也不少。
三日后,周顺突然问林司衍囹圄中的那人怎么处置,林司衍眉一皱,没明白周顺是什么意思。
周顺看到林司衍这表情就猜到了七八分,怕是将事情办砸了,周顺心中七上八下的,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林司衍的脸色,硬着头皮道:“三日前闯出来打扰公公的那个人已经被暂押在囹圄中……”
林司衍如今炙手可热,想讨好他的人数不胜数,那日林司衍明显是生气了,便有人自作主张将那人安了个罪名押在囹圄,本想着能讨好林司衍,却没想到这马屁拍到了马脚上。
林司衍冷睇着周顺,周身的威压无声弥漫开来,压得周顺冷汗直冒,“噗通”一声直直跪了下来,“奴才知错了,求公公饶了奴才这一次。”
良久,林司衍才开口,没说饶恕,也没说惩罚,只道:“那日的那人是谁?”
周顺立马答道:“是新提拔上来的史官,叫做宋子固。”
“宋子固?”林司衍听着有些耳熟,拧眉思索了半晌,才忆起那封小几千字的折子是宋子固写的。
大臣们上书的那些折子,齐策不做理会,便都堆积在角落,最后自然是林司衍去处理的。林司衍最初还打开看了几眼,大多都是“亲小人,远贤臣,历朝国之倾颓之根本”的劝谏之言,没什么新意,当然,骂他的也不少,只是来来去去都是那么几个词,归结起来都是“祸国殃民之奸佞”,其中倒是有一篇出彩的,洋洋洒洒几千字,字字犀利,林司衍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看至最后,署名是“宋子固”。
才气不错,就是性子太直了,若不加磨砺,便是再好的璞玉也只能被埋没在黄沙之中。
“贬去黄渊吧。”林司衍随意指了一处穷山恶水之处,若是那宋子固连黄渊都走不出,那呆在朝中也无益,反正以他那性子,在朝中迟早会被人拆地连骨头都不剩。
至于能不能在黄渊学会装乖,便全看他的悟性了。
林司衍不知道,他今日这随意的一点,竟无意间扭转了天启倾颓的国运,将这帝国又延绵了数百年。
三十多年后新帝被俘,天启上下乱做一锅粥,眼看着就要被敌国的铁骑给踏平了,却横空出世一个叫宋季的青年,明明一双执笔的手,却点上了沙场,守九门不倒,镇万民心安,最终保下了天启。
而那个叫作宋季的青年,表字,子固。
第158章
六月,大军整顿完毕,正式出征。
太子与满朝文武在烨河边给齐策送行,齐策披坚执锐,闪耀的日光将银色的铠甲镀上一层金边,熠熠生辉,衬得他整个人愈加得英姿勃发,令人不敢直视。
林司衍落在齐策后头,默默地听着文武百官的祝词,视线飘忽之中,无意落在了齐策身上。
面前的人站得挺拔,身长肩宽,单单是站在那,便能感觉到其人强大的魄力,仿佛肩能扛泰山,手能御万敌。由于角度的问题,林司衍只能看见齐策的半个侧脸,刀般雕琢出来的五官,线条凌厉,棱角分明,此刻素来绷着的下颚微微扬起,呈着放松之态,一角的薄唇掀了起来,眼中缀着亮光,比之平日,少了一分冷酷,多了几分意气风发。
林司衍终日面对着这样一张脸,即便没看到全部,窥着这一角也能想象出来,齐策此时的眉目应当是舒朗开来的,他心情好时总会这样,若是他感兴趣了,问话时还会不自觉地挑起右眉,那人素来喜欢掌控全局,即便是发问也不例外,点漆一般的黑眸总是透着深沉,让人捉摸不透,也让人不敢扯谎。
已经在这里站了一刻多钟了,竟是少有的耐心。依他的脾气,除却一部分是因为太子在这,剩下的更多还是对此次出征的满意吧,所以不介意听老臣们多唠叨几句。
先祖在马背上打下来的江山,如今他也即将在马背上捍卫这片江山,他应当也是期待的吧。
因为骨子里流传的血脉,因为责任,也因为未知,所以期待,但若是最后得知真相呢?
林司衍垂下眼睫,眼底晦色一片。
身旁有人推了推他的手臂,林司衍回过神来,朝那个方向看去,是同样穿着银甲的何琛。
“发什么呆,还不快上马?”
何琛装作不经意地从他身旁走过,低声道。
林司衍扫了一眼四周,大大小小的将军都纷纷上马,他敛眉,正打算上马时,旁边突然有个士兵靠近,作势要扶他,林司衍躲开那人的手,道:“不必。”
那个士兵却是固执,林司衍不由得拧眉,抬眼看去,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眼神却甚是凌厉熟悉,林司衍心中一惊,不想这人竟混入军中来了。
可他们不是已心照不宣了么?
眼角扫到何琛看过来的探究目光,知道此时不是询问的时候,为防何琛生疑,林司衍很快移开视线,不动声色地将手中塞过来的纸条收起,搭着十一的手臂,踩上马镫胯了上马。
……
大军快行了整整一个月,方到达边境。
骠骑将军裴卫一早便领着众将士站在城门下迎接,事态紧急,齐策也不是个在意形式的人,大手一挥,免去了繁文缛节,命裴卫将军队安顿好,而后一行人便直奔议事房。
议事房。
裴卫简单地向齐策汇报着近来的战况,“此次领军的主帅是曹寄,据探子来报,南明此次共出兵四十万,主军十万暂驻阳城,其余三十万分三路包围我天启,一路如今在关州城外,领兵之人是南明武将新秀白家老三白毅,保守估计应当有十五万人,一路由老将庞浩带兵,共十万人去往景州,应当是想截我南部‘咽喉’,还有五万人一路绕去北境岩山,不知是想做什么。”裴卫沉声道:“此次南明显然是有备而来,对我军边境防备、地势似乎也都是清楚,我军与其几次交兵下来,都没能讨到多少好处。”
齐策脸色凝重,事情比他想象中的要严重得多了,关州城外那十五万人暂且不论,就是担心那驻扎在阳城的十万主军,虎视眈眈,伺机而动,始终悬在心头,令人不得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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