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令牌虽然是给了林司衍,但是林司衍若是拿了令牌到镇抚司,也是会有人来告知何琛的。
今日前来通报的人说,林司衍是带着满身煞气来的……
何琛心中一紧,夹着马腹加快了速度。
一路快马加鞭赶往南城,雨夜中突然隐隐灼灼出现了一个消瘦的身影,那人身形单薄,身上都被雨水淋透了,却仍在雨中停留,似是阳间一缕找不到归处的孤魂。
何琛定眼一看,竟是林司衍。
“林司衍——”
何琛喊道,前面的人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依旧魂游似的向前走。
何琛用脚跟踢了踢马腹,靠近林司衍的时候,不等马儿停下来,便翻身下马,拉住林司衍,沉声喝道:“这么大的雨,你不要命了吗?”
林司衍被惯力拉扯着向何琛怀中倒去,冰冷的雨点无情地砸在脸上、眼上,林司衍仰头望着来人,那些雨水便顺着扬起的弧度滑下,看着像是从林司衍眼中流下来的一般。
也不知道林司衍究竟有没有认得人,只是看他突然扯开了嘴角,划出一个极浅的弧度,“要命?要命做什么?”
何琛眉头紧皱,看着林司衍,“你怎么了?”
“他当年……为什么要留我呢?”
怀中的人低声喃喃着些什么,雷雨交加,何琛顾不得追问下去,他正打算先带人回去时,怀中的人却突然向后仰倒了去。
“林司衍?”
何琛一惊,连忙拉住林司衍,见他双目紧闭,直接将人大横着抱起,跨上马,往回府的方向去了……
*
林司衍睡得不安稳。
梦中兵荒马乱的,他仿佛站在苍茫大地之上,四周空无一人,唯有各种嘈杂的声音争先恐后地涌进他的耳里,像是要将他的脑袋撑爆一般。可等他想去一一听辨的时候,这些声音又如潮退一般渐渐消失了,最后只剩下两道熟悉的声音争相说话。
“林相当年力挽狂澜,方有如今天启的盛世,朕心中相信林相不可能谋反,但当时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朕不能徇私枉法。”
“你当时离开之时,叫朕做个开明的帝王,朕回来后想了想,当年你父亲一事确实有些疑点,你可要朕重翻旧案?”
“……”
“当你的御前大总管不好吗?非得钻牛角尖找罪受不是?”
“住手,都给咱家住手!好,承恩,你要知道,咱家就告诉你!那两页起居注是咱家撕的,但早已被销毁了!”
一边是那人略微低沉磁性的嗓音,一边是喜来气急败坏的吼骂,林司衍茫然地被两道声音夹杂着,眼底无光。
那些声音却仍在继续……
“以后乖乖待在朕的身边,别再想着了断!”
“蛮夷进贡之物,朕看着搭你,算......当作送你的二十岁生辰之礼吧!”
“……”
“你爹当年确实没有去西北领兵,因为你爹中毒了,他那整整一年都在避暑山庄养伤。”
“当年元惠皇后毒害的不是什么妃子,她要害的是你爹!先帝赶来时只截住了半杯,那毒酒猛烈,你爹本该毒发生亡的,是先帝拿了凝玉露出来,你爹才勉强吊住了一口气。但他身子亏空了,头几个月甚至只能靠着一车车的药续那一口气。”
“……”
“林司衍,别哭了,朕带你去喝酒……”
“若是喜欢,来年朕也为你明灯三千!”
“……”
“元惠皇后被赐死的那日,还是身为太子的皇上突然不见了,后来宫人们去找,搜遍了整个宫里头,最后才发现皇上被绑在冷宫的柱子上,他面前,是元惠皇后已经冷透了的尸体……”
“他恨你爹……”
心突然疼痛难忍,像是被人狠狠揪住了一样,越攥越紧。
齐策,到头来,终究是你……
忽远忽近的声音传来,碰巧将噩梦打散。
林司衍缓缓睁眼,眼帘中是一张丰神俊朗的脸,冷峻的剑眉,刚毅的下颚,无一处不透着成熟帝王的魅力,却没有哪一刻令林司衍这么恨过。
这人非是替他打散了噩梦,这人本就是他的噩梦之源。
“做噩梦了?”
齐策见林司衍额上满是细汗,拿了帕子给他擦拭,帕子刚一碰到林司衍的额头,便被他握住了手腕。
腕上传来细微的疼痛,上头的那双手指节漂亮修长,却因为用力过猛,攥地指节有些发白。
齐策将视线从手腕上挪到林司衍的脸上,眉头微皱,却静静等着林司衍开口。
林司衍神色平静,细看却能看出里面藏着的汹涌波涛,他与齐策沉默对视着,良久,慢慢松开了手,他闭上眼睛,眼角却悄然落下了一滴泪。
“……皇上,我们回宫吧。”
第154章
林司衍重新接手了御前总管的一切事宜,侍奉齐策左右。
人倒是与从前的那个模样别无二致,但是不知怎的,底下伺候的人就是感觉不一样了,像是被剖去七情六欲,整个人都变得无情了,尤其是那一双漂亮的眸子,明明是双潋滟的桃花眼,却偏偏带着寒光,冷得令人心中发颤。
夏去冬来,一年又将到头了。
十二月,齐策三十一岁生辰,邻国使者前来贺寿,愿永结邻里。
次年三月,邻国突然反水,偷袭天启边境,攻势迅猛,势如破竹,短短一个月,便拿下了临界的一座小城。
消息传到前朝,朝堂哗然一片,像是炸开了锅一般,唾骂敌国有之,推卸责任有之,出谋划策有之,吵闹不止。
形势紧急,主动请缨的人不少,这日,齐策正想着选派的人,突然底下一个五品文官出列,提议让齐策御驾亲征。
这下子,原本安静了的朝堂又吵了起来,有人呵斥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圣体,怎可亲自出征?”
有人反驳道:“如今天启安稳昌盛,哪会出什么乱子!南明阴险狡诈,几次三番出尔反尔,陛下御驾亲征,正好让那些南蛮子见识见识陛下的威武,不敢再犯!”
“……”
齐策坐在龙椅上,面色沉静地看着下方的争吵。
几日后,边境传来消息,守城副将被诱岩山岭,所带军队五千余人,无一生还。
这下子,更是将朝堂的文武百官都激怒了,而与此同时,请求齐策御驾亲征的呼声也越来越高。
齐策对此不置可否,只命骠骑将军裴卫先带领三万精兵前往边境支援。
御书房。
齐策将边境新传来的折子搁下,按了按眉心,南明这次显然是有备而来的,却不知为何攻势如此迅猛,连边防重要的军事部署都一一绕开了。
额上突然搭上了一双手,轻重有度地按着,齐策没睁眼,只是将身体缓缓向后,脑袋放松地靠在身后的人身上。
过了一会儿,齐策突然出声问道:“依你看,朕御驾亲征如何?”
身后的人沉默着,就在齐策以为那人不会回答的时候,却听到那人问他:“皇上想听真话吗?”
“你何时也会这样卖关子了?”齐策笑了笑,“直言便是,朕又不会罚你。”
林司衍收了手,转到下方,而后跪下,道:“依奴才愚见,皇上应当亲征。”
齐策睁开眼睛,问道:“为何?”
“昔日太祖高皇帝迁都盛京,天子守国门,以卫我天启,如今敌国来犯,皇上身为帝王,亲帅兵马,一来,可以憾我天启国威,二来,可以长我军士气,三来……”林司衍顿了一下,继续道,“皇上身为一国之主,为天启操劳了许久,却半生拘于这百亩的盛京城中,未免可惜,此行一程,待得胜之后,也可去看看脚下治理的这片壮丽江山。若皇上忧心国事,亦可让太子监国,太子德才兼备,有皇上您当年之风,定不会出乱子。”
“还未打仗,你便想好了后头,你倒是信朕会得胜。”齐策眉头一挑,笑道。
林司衍身形一顿,很快恢复如常,平静道:“皇上有勇有谋,天启兵力强盛,岂有不胜之理。”
“口舌如簧。”齐策唇角浮现一抹笑,随意道,“起来吧,朕又不曾罚你,老是跪着做什么?”
对于到底亲不亲征,齐策没做什么表示,林司衍便也没再开口,这个话题也就此过去了,只是两天后,齐策突然在朝上宣布要御驾亲征。
这下子,更是把朝中的几位元老吓住了,尚书大人第一个跳出来,引经据典,声泪俱下,希望齐策三思。
齐策不做理会,只是淡淡道了一句“朕心意已决,诸卿不必多言!”,而后便宣布退朝。
几位元老见劝阻不成,便带着反对的朝臣在御书房外跪着,称“皇上若不收回成命,我等便长跪不起!”
然而齐策若是会向大臣妥协,他便不是齐策了。
“皇上,大臣们已经在外头跪了一个时辰了,外头日正烈……”林司衍提醒道。
齐策批着折子,眼也不抬一下,“随他们去,熬不住了自会走。”
林司衍闻言心中叹了口气,齐策能心安理得地坐在御书房里头,他却不能对着外头的一干大臣置之不理。
不论心中是否愿意,林司衍还是转身出去了,齐策与元老们闹得不好了,于他,总归没有好处,况且……
漂亮的黑眸中闪过一丝幽光,却很快又恢复如常了。
走至一半,林司衍突然想起了什么,招来一旁站着的小内侍,低声道了一句,那小内侍听闻点了点头,手脚麻利地小跑了出去。
“诸位大人跪了许久,也都辛苦了,皇上心知大人们都是好意,特派奴才来请大人们回去。”林司衍语气淡淡的,不卑不亢,像公事公办地陈述事实一般,“此事皇上心意已决,皇上的脾气,大人们也都是知道的,午后日烈,大人们何必多遭这番苦楚?”
林司衍毕竟不是喜来,没有逢人便迎笑的姿态,也没有那种八面玲珑的能力,而大臣们又素来讨厌阉人,更别说是林司衍这种以色侍人的阉人,修养好一点的,只是将林司衍无视了过去,个别厌恶过头的,直接白眼以待了。
林司衍遭了这些忽视和白眼,面色平静,倒也不恼,对于这些人,他没放在心上,自然也不会为此生气。
而以他如今的地位,确实也不需要讨好前朝的大臣,他出来劝说,只是不好让场面太过僵硬,做做样子,给这些大臣们一点面子,且林司衍自己也心知肚明,他不可能说动这些自视甚高的大臣。
于是,林司衍便闭了口,安静地陪着立在一旁,等着那能劝得动的人到来。
两边就此僵持着,最后还是太子闻讯赶来,给两边做说辞,这才把大臣们劝了回去。
“父皇固执,却最信任公公,战场刀剑无眼,谁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还请公公多多劝阻父皇一二。”齐恒送走了各位大臣,转过头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林司衍,客气道。
齐恒刚满十七,生得英气俊美,面上有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眉宇间却隐隐蓄着一股沉稳,比之齐策,少了一分冷峻,多了一股温和宽宥。
林司衍朝齐恒行礼,不动声色道:“殿下高看奴才了,皇上拿定的主意,奴才怎么能说动?”
齐恒不禁皱眉,正想再说什么,里头的小内侍却赶来了,道:“太子殿下,皇上宣您进去。”
齐恒点点头,经过林司衍时,脚下一顿,只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孤听闻父皇曾问过公公意见,公公也属意让父皇亲征,父皇为公公迷惑,孤却清醒着,孤不知公公心中打的究竟是什么算盘,但公公若是敢伤父皇分毫,即便父皇护着公公,孤也定不会轻易放过公公!”
林司衍敛眉,轻声道:“殿下多虑了。”
“最好如此!”齐恒深深地看了林司衍一眼,随着小内侍进去了。
过了一会,林司衍才抬头,目光只铺抓到齐恒一闪而过的挺拔背影。
当年那个总是仰望着他父皇的小孩童如今竟也长得这般高大了,即便是知道他父皇强大到根本不需要他护着,却也会不自主地想要挡在他父皇的面前。
齐策之前不满过太子过于宽宥,他也这般以为过,却是忘了虎父无犬子,齐恒待人再宽宥,却也毕竟是齐策的孩子,受齐策的教导,言行举止皆是照着下一任继承人来培养的,又怎么会没有獠牙呢?
林司衍无声地笑了笑,收起了思绪,目光凝着外头的蓝天,应当就是这一两个月了……
第155章
齐策御驾亲征这一事,最终还是大臣们妥协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齐策发布命令,令各州调集粮草运至边境,且按州县大小,募集士兵,一万至五万不等,编入队伍,整顿军队,分三路赶往边境各城。
而盛京城,也在忙忙碌碌地挑选精兵,整顿队伍。
是夜,暮色四合,虫雀将歇。
“司衍,你究竟想做什么?”
一声压抑的低喝响起,惊扰了在树枝上歇息的鸟雀,鸟雀被惊吓地纷纷蒲扇着双翅逃离。
林司衍皱眉,冷漠道:“苏大人诱我来此,又是想做什么?”
“司衍,别转移话题!”苏泊云压抑着气恼,“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那率先提议让皇上亲征的宋中侍月前犯错,派人求到你这,你替他掩盖过失误,却退回他的金条,那宋中侍为人向来油滑,那日却敢进那骇俗之言,司衍,你敢说他的反常之举与你无关?”
林司衍神色冷漠,冷声道:“即便是与我有关,又如何?”
“你......!”苏泊云被气到了,却不得不按耐下心,“你做事缜密,却非万无一失,我能查到这出,旁人若有心,亦能查到!史笔如铁,你如此教唆起事,可知将来那史书上会如何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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