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没有这个意思,你为我们做的我很感激,我只是怕你有心理落差,你是个聪明的姑娘,但聪明的人往往容易走偏路。”苏静云缓和了语气,连忙解释。
“你怕我伤害江姑娘,你是不是对我太有自信了?”陆星晚冷笑声过于尖锐,连带着她都觉得自己是个笑话,怒意自心头升腾而起却无法融化沉淀的坚冰。
“你冷静一点……罢了,我想告诉你的是你永远取代不了师妹的位置,无论是师尊心里还是我的,但你可以做另一个好师妹。”苏静云认真的说,神情中带着几许告诫。
陆星晚看了她许久,突然明白为什么梦境中会走到最不堪的那一步了,她以为她们之间至少是存在感情和信任的,但从始至终这十年来都是她一厢情愿。
就像过去那十年里苏静云沉睡在自己的世界,她给她弹琴,同她说心事,都是自以为是的感动罢了。
而这些天甚至就在刚刚她还依然告诫自己不要为没有发生的事迁怒,这衬得她多像个笑话,这世界上恐怕也再没有人比她更可笑了。
陆星晚沉默了太久,苏静云
在她漆黑眸子的注视下竟生出几分慌乱,好像她刚刚做错了什么一般。
她正欲开口缓和气氛,却见陆星晚突然笑了,像是遇到了世间最开心的事,笑容盛放如地狱里的彼岸花海,妖冶艳丽。
苏静云晃了下神。
陆星晚突然真诚的说,“师姐多虑了,我怎么会有那种想法?”
她语气无比平静,“我这个人唯一的优点就是认得清自己的位置。”
苏静云观察她半晌,发现她并不是敷衍略松了口气,也就忽略了心底那因为她过于平静的态度而产生的些许不安,又温声安抚,“陆师妹,你别怪我刚刚太过严厉。”
陆星晚像是突然挂上了一层叫做平静的面具,“没关系,你是最好的师姐。”
只是不是我的。
她转身离去,苏静云看她走远,心头放松又有些不太舒服,这件事是不是对陆星晚有一点不公平?
许久以后,她才知道陆星晚平静的表象下隐藏着多么决绝的情绪,而她亲手递上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
庆典举办的前夕,阿萝也回来了。
她收到通知的时候很是惊喜,谁能想到离开这么多年的二师姐居然回来了。不过她对二师姐的印象已经模糊,苏静云这些年一直沉睡没机会和她讲,慕清雪也并不是喜欢用语言表达感情和思念的人,陆星晚和江涟漪此前没有交集自然也无从让她了解。
不过这也不影响她现在激动的心情,出了神音岛就乘天舟到了云城,连白琴荷的挽留都顾不得直接御剑回来的。
但是因为回来的匆忙,帮大师姐买的灵丹,还有给其他人带的礼物都准备好了,唯独忘了江涟漪的。
她想了想决定把陆星晚的那份送给江涟漪,一来江涟漪刚回来,她这个做师妹的总要有些表示,二来她以前送过陆星晚那么多次礼物想必她也不会介意。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原因是她气陆星晚狠心这么长时间不联系她,还生着气。
她准备送陆星晚的是一个步摇,上面坠着亮闪闪的流苏,振翅欲飞的蓝色蝴蝶更是栩栩如生,灵动非常。
不过这步摇她已经打算送给江涟漪了。
江涟漪收到步摇后十分喜欢,当场就戴在了头上,“多谢小师妹,我一向喜欢这些漂亮的东西,改日我们一起去山下的饰品铺子逛一逛,好么?”
阿萝见她如此喜欢自己送的东西心里也很高兴,有点庆幸选步摇款式的时候没有刻意挑挂着星星的,“好啊。”
苏静云在旁边微笑,“看到你们相处的这么融洽,我就放心了。”
阿萝做了个鬼脸,“大师姐总是这般老气横秋的,明明这句话该师父来说的。”
“你呀。”
欢笑声飘出屋外,跟着苏静云一起来的墨竹守在外间听到里面和乐融融,不知怎么的微微叹了口气,望向远处天际飞鸟。
有没有收到阿萝的礼物,大家相聚时没有人叫她一起,陆星晚都不在意了,庆典马上就要开始了,纵然她从山下调了不少人手上来也忙得很。
因为帮忙的人多,也因为陆星晚提前警觉,这次的庆典并不似梦中那般小错不断,折腾的人心烦。
虽然过程中也出了些许差错,但无伤大雅。
只是庆典办了三天,其中包括她的生辰,她第一次没有等来慕清雪和阿萝的礼物还有祝福。
不过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滴水不漏的做完了最后一件事,可以离开了。
这天清早她去和慕清雪道别。
“你来了,不过近日我没有时间同你对弈。”
慕清雪还在浏览各门派送来的贺礼名单,权衡各门派对寒剑派如今的态度。
“没关系,我今日来也不是同掌门下棋的,我是来辞行的。”陆星晚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慕清雪惊诧抬头,清润的琥珀色眸子流露出困惑,她看着陆星晚平静的面容恍然想起她的生辰已经过了,顿时以为她遭了冷落在赌气。
“抱歉,忘了你的生辰,过两天我给你补一份礼物。”慕清雪这样说着示意陆星晚可以离开了,她做事的时候喜欢专心将一件事做完。
若是从前陆星晚自然会识趣告辞,现在却是面色不变,“与礼物无关,我该走了。”
慕清雪只以为她是在闹脾气,几次被人打断心头有了几许不悦,她蹙眉,“你从不是任性妄为的人。”
这样的谈话,已经不会再让陆星晚失望和愤怒了。
和苏静云谈过后,她前所未有的平静。痛苦,愤怒,不甘,都似被火焰全部付之一炬。
她深深凝视着这个曾经当做亲情寄托的人,感到所有的温暖在慢慢化作飞灰。
“掌门不信也没关系,今日辞行掌门知道就好,日后也不必寻我。”
如果你们会的话。
慕清雪心神一凛,把手中的礼单放下,示意陆星晚坐下谈。
陆星晚纹丝不动,甚至
连表情都没有丝毫波动,整个人仿佛突然被谁引入了无情道。
慕清雪发现她的态度是说不出的冷漠,一时间竟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为什么?”
“我守寒剑派十年,也该有自己的人生。”陆星晚淡淡的说。
“你若真这么想何必留到今日?”慕清雪还是不相信她会离开,一切发生的毫无预兆,自然也就很难令人相信。
因为从前心有妄念,以为能有一个家。可这些争辩说出口有什么意义,让自己更难堪还是让慕清雪同情?
“寒剑派在弟子被遣散那天就已不复存在,我亦不是门中弟子,留下只是为了报答陆师姐救命之恩。”
慕清雪听到此处微微皱眉却没有打断她,她知道陆星晚说的陆师姐是一个叫陆晴空的内门弟子,那是个飒爽重义的姑娘,
“陆师姐是孤儿,自小被门派收养,一心为门派争光。她走的太早了,所以我愿意代她回报一二,如今……”陆星晚牵动了一下嘴角,发现自己还能笑得出来,“我与诸位既无羁绊,也无感情,十年恩义还尽,自当离去。”
慕清雪神情第一次发生了变化,有愠怒也有震惊,她似乎不相信陆星晚的话,又似乎觉得这样绝情的话不可能被陆星晚说出来。
两个人长久的沉默着,陆星晚感到那种极具穿透力的目光仿佛在审视她的灵魂。
慕清雪沉默许久,她发现她居然看不懂陆星晚了。
这么多年陆星晚虽然心思沉稳,可在她面前很好读懂,崇拜向往关怀始终蕴在她的眼底。
甚至几天之前她都能看得清楚明白,如今这双眼睛却空了,像是一个空茫茫的镜面干净但什么都没有。
慕清雪有些不安,可很快她又觉得十年的投入不会一点感情都没有。
所以是什么导致她发生了这样的变化?似乎是涟漪回来以后,她就越来越沉默了。
慕清雪自觉找到了缘由,有些飘渺动荡的心绪重新变得平静。
大概是受了冷落心里不平吧,她虽懂事却也年轻,渴求关注很正常。
慕清雪这样想着,思及自己借她怀念故人又想到她这些年的坦诚付出心里有了三分愧意,“出去走走也好,就是别再说这般负气的话。”
让她出去散散心也好,自己也好调整对她的态度,毕竟涟漪已经归来,陆星晚也只是陆星晚。
“不如让阿萝陪你。”
陆星晚叹息轻的似云雾一般,不为别人,只为自己。
这些年所有的付出,所有的温情,所有的隐忍,其实一文不值。外人都觉得她有所图谋,局中人大概更把她的这点真心当成犯贱。
她是在别人眼里有多卑微,说出如此狠绝的话后依然没有人当真。
可她没力气争辩了,她只想快一点离开这个她曾经视为家的地方。
所以她只是带着旁人察觉不到的心灰意冷,淡声说,“师门团聚又何须再离散。”
慕清雪略一迟疑,想到阿萝确实需要时间与江涟漪相处,便改了口,“那你去吧。”
她又加了一句,“注意安全,遇到危险传音联络门内。”
陆星晚静默一瞬转身离去。
慕清雪重新拿起礼单,又忍不住抬头看看她,就见她的衣摆消失在门口,心中重新浮现了几缕不明来由的不安。
*
陆星晚走出院子,刚踏上长廊石阶就看到阿萝拿着一幅画兴冲冲跑过来,方向应是苏静云的院子,毕竟这些天江涟漪和她住在一起,她们师姐妹相处的颇为和乐。
阿萝见到她也愣了,两个人这些天还没有好好说过一句话,甚至连照面都没有打过。她有些别扭习惯性的等陆星晚对她低头,故意放慢了脚步。
谁知陆星晚却并未和她说话,提着裙角走上石阶与她擦肩而过。
阿萝装作镇定的拐了弯儿,又忍不住探头看,见陆星晚恍若没有看到她,脚步没有半分迟疑,气得冷哼一声,不道歉就不道歉,谁稀罕?
陆星晚一路脚步不停回了房间,她自己的衣物和东西早就收进了储物袋,也不过寥寥几件而已。
至于房间内其他不属于她的东西,她也不会带走。
陆星晚最后一次坐倒梳妆镜前,将头上的木簪拔了下来,她拿起了林落月送她的发带,像是抓住了最后一丝温暖贴在了胸口。
片刻后,她用发带将头发利落的扎好,转向了桌边。
她铺好纸张,提笔蘸墨。
恩义还尽,此别无期。
再次写下这八个字的时候,陆星晚由衷的感到了命运对她的轻蔑和嘲弄,她勾了下唇角自嘲的笑了。
一切都已经做过了断,再也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
陆星晚出了门沿着山道石阶下山,恍惚中与当年那个逆流而上的自己擦肩。
走下最后一节石阶时,她朝剑冢的方向望去,深深一拜。
“陆师姐,我走了。”
此后山高水长,绝不回头。
第24章 下山(三)
陆星晚一步一步走出了寒剑派的山道, 转入通往镇子的那条小路。参加灯会时的幸福与满足,不过短短两个月被粉碎的一干二净。
这条路她走过很多次, 第一次是陆师姐亲自背她回来的,那个时候她伤没好全她便带她回来养伤。
陆星晚趴在她挺直又稳当的脊背上,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安全感,第一次知道原来师姐这个词可以这么温暖。
后来她伤好留在了寒剑派,每次出门去历练或者买东西,性子活络的陆师姐总是会快跑几步冲她招招手,“星晚快来。”
星晚快来。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陆星晚脚步微滞。
仿佛她一回头,就还能看到那个笑容慵懒的女子。
但她知道陆师姐没了,而她又没家了。
陆星晚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以为自己会哭, 但是眼泪干涸的程度比她预想的要深。又或者……真正心灰意冷的人已经忘记怎么哭了。
她一路进了镇子, 没有任何停留的去了码头,搭上了一搜即将通往大城的客船,途中会经过很多大城的码头。
她望着河畔水色从正午到暮色斜阳, 夕阳洒落在水面, 水面泛起层层波澜,漾开淡淡的红, 像是血撒在了水面上。
船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这艘不大的客船上乘客都已经三三两两下了船, 船家轻唤了她两声,“姑娘,姑娘到岸了,你再坐下去就要和我们一起返程了。”
陆星晚抱歉的对船家点点头, 下了船。
慢慢走出码头,走到河岸上人少的地方,陆星晚有些茫然的站定,水面的红已随着斜阳日光渐渐消退,天又要变黑了,而她还没想好自己该去哪。
她四下望了望便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挨着河岸坐下了。
天完全黑了,日升又日落,陆星晚也记不清自己在河边坐了多久。
直到混沌的思绪逐渐凝成一个越来越清晰的念头。
不然去找落月吧?
要去找她吗?
去吧。
想到林落月活力满满的笑容,陆星晚忍不住摸了摸发上的发带。
这是一个只要她想起就会觉得连灵魂都感到温暖的名字。
她想去找她,可又怕孤独的诅咒不会放过她。若梦境会向她预示她和林落月也会决裂,又该如何。
若是她连落月都要失去……
死水一般的心绪突然浮现出了滔天怒意,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要她?
为什么她连林落月都要失去?
激烈偏执情绪交织的心脏在疯狂跳动,眼前突然漫开层层黑暗,另一个她从黑暗深处走来,夹杂着锁链晃动的声音,向她张开了怀抱。
陆星晚这次没有躲避,如果可以更强大,更优秀,是不是她至少可以留住林落月?
那就……
“大姐姐?”
孩子清脆稚嫩童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大姐姐,大姐姐,你怎么了?”
陆星晚一个激灵猛然回过神,侧头就看到一个穿粗布衣的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她身边,他用好奇和担忧的眼神看着她,“大姐姐,你是迷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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