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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性下等(近代现代)——回南雀

时间:2021-06-08 08:24:12  作者:回南雀
  我将手里鸡蛋最后一片蛋壳剥去,抽了张纸巾包裹起来,追到门边叫住他,一如昨日那样把鸡蛋塞进他手里。
  只是一日他好像也习惯了,收了蛋,转身就走了。
  这日纱希没来,天气也不好,到下午还有些起风。云层一点点转厚,酝酿着酝酿着,忽地噼里啪啦落下一连串翻涌的雷电,接着就开始下雨。
  这雨大到不讲道理,仿佛谁一下子将天都捅破了,水流之急,歊雾蓬勃。
  我正觉得这雨练琴不错,颇有意境,外头冯管家敲门,把金元宝送来了。
  两天不见,他竟然也知道想我,带着一篮子小点心说来探我病。
  我别别扭扭坐在他对面,用桌子遮住自己两条腿,特别怕他下一秒问我为什么不穿裤子。
  所幸他到最后也没问,仿佛我这么穿着并无不妥,在他眼里算不上什么奇装异服。
  “老师,这个给你,你要快点好起来。”小少爷将一枚签语饼塞进我手里,言辞恳切,“等你好了,以后我一定不偷懒了。”
  我收了饼干,摸摸他脑袋,道:“再养几天我就回去给你上课了,你这几天自己好好练练,别懈怠了。”
  也不知道金辰屿怎么和他说我这几天的旷工缘由的,他始终以为我是生了什么急症,家里没人照顾,这才不得不到他们家养病。
  金元宝坐了一下午,直到将自己带来点心全部吃完了才起身离开。
  我送他到门口,正说着告别的话,远远地就听到女人的嘶喊声。
  “放开我!你们……你们敢动我?我是金斐盛的女儿,我是你们的主子!”
  不多时,孔檀等人出现在走廊尽头。区可岚被人架着双臂,几乎是一路拖行地在移动,头发凌乱,妆容也花了。
  孔檀不耐地卷着手里的一团布,抬手示意先停一停,区可岚一停下就挣扎起来,见到走廊这头的我们几个,简直叫到喉咙都破音了。
  “元宝!是我啊,是姐姐啊!替我去找爸爸,快点替我去找爸爸!!”
  冯管家挡住区可岚的视线,将金元宝护在身前,用自己两只手堵住小少爷的耳朵,不让他听,也不让他看。
  孔檀看过来,没想到金元宝会在这里,低低咒骂一声,捏住区可岚的嘴,就要将手里布团塞进去。
  区可岚倔强地躲避着,嘴里还在不住嘶吼:“帮我去找我妈,金辰屿不能这么对我,我是他姐姐,他不能这么对我!我妈不会放过他的,我不会放过他的唔唔……”
  话还没说完,便被孔檀将嘴塞住,加快步伐离去。
  直到再也听不到声音,冯管家才将手从金元宝耳边挪开。
  “冯叔,她为什么说是我姐姐?我不是只有哥哥吗?”小少爷仰着头,一派天真地追问起来。
  冯管家也不知要怎么和他说,支支吾吾,最后憋出一句:“她瞎说的。”
  小少爷明显不是很满意他的回答,又问:“他们要去哪儿?”
  冯管家看了眼方向,道:“应该是地牢。她做错了事,不管是谁的女儿,都是要受罚的。”
  小少爷不过八岁的年纪,正是有问不完的为什么,又特别容易一个问题延伸到另一个问题的时刻。
  “我做错了事也要受罚吗?”他问。
  冯管家再次被问住,索性转移话题,让他跟我道别。
  小孩儿注意力转得飞快,也不觉得是被冯管家岔开话了,乖乖地就朝我挥了挥手道:“老师再见。”
  耳边仿佛还飘荡着区可岚愤怒凄厉的呜咽,我僵硬地回他一笑,等人走了反手关了门,抵着门板捂住胸口平复剧烈的心跳。
  他们该不是要把区可岚杀了吧?不至于吧……坂本再暴怒,生意再重要,她毕竟是金家骨血,金斐盛难道真能下如此狠手?
  但转念一想,他若不狠,怎可能做到如今的位置?这么多年他手下不知死去多少冤魂,想来也不差一个恃宠而骄的私生女。
  区可岚认为自己被偏爱是因为“爱”,忽略了愧疚,忽略了怜悯,总想向世人证明她拥有更多。可事实是,金斐盛纵然爱她,却更爱自己,更爱利益。
  她在与金辰屿的棋局里,是独一无二的“王”,然而在金斐盛眼里,她也不过一个可有可无,能够被肆意牺牲的“兵”。
  暴雨落了一阵,逐渐转小,但仍然雨滴饱满,掷地有声。
  区华便是跪在了这样的雨里,就跪在大门口,我从窗口就能看到。
  她从天亮跪到天黑,没人敢上前。我都以为她要跪一夜了,冉青庄从门里出来,替她撑开了一把伞。
  黑伞全都给了区华,冉青庄就站在雨里。
  我看了眼天上仍旧厚实的云层,心里有些着急。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他这样是要生病的。
  冉青庄给区华撑了多久的伞,我就在窗边看了多久。大概又过了半个小时,门里出来个人,传了什么话,区华一下子激动地站起来,因为跪了太久,失去平衡差点摔倒,还好被冉青庄扶住。
  这时我才注意到,不远处还站着一些人,见区华起来了,连忙上前搀扶,将人都围了起来。
  区华穿着白衣,在昏暗的光线里也十分显眼。推开众人便往西边跌跌撞撞而去,一群黑衣大汉就跟在她身后给她着急地撑伞。
  冉青庄没动,仍是站在原地,直到区华进了西边的一扇门才撑伞往回走。
  我有预感冉青庄是快回来了,赶忙去浴室放了热腾腾的洗澡水,又让佣人给准备些姜汤。
  差不多十分钟左右,冉青庄果真是回来了。身上衣服全湿透了,头发尖还滴着水,靠得近了都能感到他身上的阵阵寒气。
  我捧着浴巾迎上去,脑袋脖子一顿搓揉,没几下就被他推开了,说自己来就行。
  我顺势去桌边端了佣人刚送来的姜汤,跟他说浴缸已经在放水了,喝了姜汤让他去泡一泡。
  他一手搓着后脑勺上的湿发,一手接过姜汤,像只警觉的大猫,凑过去闻了闻味儿,瞬间眉心就皱起来,一脸嫌恶。
  “喝吧,喝了就不会感冒。”我托着杯底,直往他嘴边送。
  他不情不愿地,最后一闭眼,两口喝完了,把杯子还给我。
  我放好杯子,见到桌上金元宝给我的签语饼,顺手拿去哄冉青庄,让他去去嘴里的姜辣。
  冉青庄接过那块饼,表情有些奇怪,捏开了饼取出里头签条一看——风雨过后,彩虹总会对你笑。
  他立时嗤笑一声,将碎饼与签条一股脑还到我手里。
  我手忙脚乱接着,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他已经快步进了浴室。
  一块块将饼干吃了,吃完了我也没想明白他刚刚为什么那副表情,难道是不喜欢签语饼里的签语?
  走到窗边,准备将窗帘拉上。看到楼下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辆白车,西边地牢方向,区华急匆匆出来,身后男人背上背着个一动不动的人,看穿着像是区可岚。
  一群人踏着雨水,踩着泥泞将区华与区可岚送上车,随后小跑着上了路边几辆黑色的小车,不一会儿就走了。
  区可岚应该是没死,但绝对受了伤的。她划花纱希的脸,本想着杀鸡儆猴,结果场子没找回来,反倒害自己老娘跪在雨里替她求情,可以说面子里子都丢了。这样严厉的责罚,以后莫说同金辰屿挣什么,就是在岛上正常行走,怕也不敢那样嚣张了。
  当天晚上,我又做梦了,梦到高中时的医务室。
  春天最容易过敏,我就算成日戴着口罩也架不住铺天盖地的花粉侵袭,鼻子堵得受不了,就想去医务室要粒过敏药吃。
  推门进去时,里头安安静静,一点声儿也没有,不见保健老师的身影。
  唯一一张病床拉着帘子,我以为老师在休息,便小心冲那里头喊道:“老师,有人吗?”
  “有。”那帘子下一刻便被人拉开了,冉青庄枕着一只手躺在床上,满脸都是惺忪睡意。
  我扯下口罩,惊讶不已,将那帘子掀得更开一些:“你怎么在这?”
  “低血糖。”
  骗人。
  可能我表情太过明显,冉青庄眉梢一挑,道:“真的,我没吃早饭。”
  “怎么不吃?”
  “来不及,赖床。”他大方承认,丝毫不做遮掩。
  我觉得他这样不太好,劝道:“一日之计在于晨,早上一顿是最重要的,你这样对身体不好。”
  冉青庄掏掏耳朵,好笑地看着我:“你怎么跟我奶奶一样。你来干吗的?”
  我将口罩又戴回去,吸了吸快要完全不通气的鼻子,道:“花粉过敏,鼻子堵了,来要过敏药的。”
  “哦,保健老师刚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他让开一些,拍拍身边的床铺,调笑道,“不然你上来等?我床分你一半。”
  我盯着他空出来的那一块床,看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我下节课再来。”
  说完不论他如何在身后叫我的名字,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结果因为鼻子不通气,戴口罩又闷,走了没几步就开始喘,扶着墙拉下口罩歇了许久才叫心跳恢复正常。
  午休时我再去医务室,冉青庄已经不在了。保健老师给了我一粒抗过敏药,到下午时鼻子虽没有完全好,但也不再那么堵了。
  猛地睁眼,耳边尽是雨水打在窗户上,地上,屋檐上的声音,屋里一片漆黑,但仍能隐约瞧见床上另一个人的身影。
  冉青庄背对着我,只委委屈屈在腰上盖了一角被子,睡得很沉。
  上一刻还在高中,还在医务室里,我有些犯迷糊,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神。
  原来过了这么多年了啊。谁能想到兜兜转转,我们终究还是睡在了一张床上……
  胳膊伸出去,指尖犹豫着在快要碰到冉青庄时停下来,转了方向,落到被子上。
  我缓慢地一点点蹭过去,将更多的被子盖到冉青庄身上,头枕着他的枕头,再次安然闭上了眼。
  雨下了一夜,清晨才停,冉青庄早早出门,这日并未与我一起用餐。
  纱希在午饭后来找过我,脸上贴着显眼的纱布,神态却很放松,一点不像是受了委屈的样子。
  “医生说不会留疤,要留也就是淡淡的印子,平时可以用粉盖住。”她摸着那块纱布,撅着嘴,愤愤道,“我就是想拍一张赌场的照片,那个女人看到了就盛气凌人地走过来,不仅抢走我的手机把照片删光了,还骂我是看不懂字的蠢猪。我气不过和她吵起来,她竟然用碎酒瓶划花我的脸,还让人将我丢出了赌场。”
  “幸好金先生和他的儿子非常明事理,昨天将那女人绑过来,说是任我处置。我用碎玻璃在她胳膊上、腿上划了好多道,还剪了她的头发,扇了她几十个巴掌。她死死瞪着我,一副要吃了我的样子。后来我说她在这么看我我就戳瞎她的眼睛,她这才怕了,不停求饶,说自己再也不敢了,还说自己是金先生的女儿,让我放过她。”
  “可以折磨这样的大小姐,我为什么要放过她呢?”
  说到这里,她脸上现出异样的神采,似乎是血液都要沸腾的兴奋,又像是得到了无上快感的满足。
  果然能待在坂本这种人身边的,也不会是什么严格意义上的正常人。
  在纱希看来,以暴力行报复是最简单明了不过的一件事。她的世界,权利就是规则,金钱能买到一切。
  不,不光是她,这座岛上所有人都是如此。这里没有法律,只有可怕的阶层。金斐盛只手遮天,人命不过是他手中无足轻重的筹码。他身后堆着山一样的各色筹码,按照面值划分,有的值钱一些,有的廉价一些,他不断把他们推出去,输了就舍弃,赢了就随手扔到身后,继续下一场赌博。
  面值大的筹码或许会得到他的一时偏爱,但也是一时罢了,等到需要舍弃的时候,他比任何人都要决绝。
  “你害怕了。”纱希歪着头,似乎感到苦恼,一脸不解道,“为什么?”
  因为你刚刚的样子太像个变态杀人狂了……
  我当然不好这么说,便随口找了个理由搪塞:“我有点恐血……”
  “光听也恐?”
  “嗯。”
  “你胆子真小。”
  看过我的背,确认长势良好,再过几天就能完全恢复,纱希便起身告辞了。
  “坂本先生比较忙,我们明天就要回去了。等你伤口长好了,他会派人来给你拍照,就拍背,拍完你就会成为他作品相册里最新的一员了。”
  我不怎么走心地点了点头,将她送出门。
  本来这事冤有头债有主,区可岚恨金斐盛,恨金辰屿,恨坂本恨纱希都不该恨到我头上。但偏偏有些东西没有道理可讲,区可岚脑回路异于常人,恐怕连诸葛亮在世都难以跟上她的节奏。
  我怎么也没想到隔着走廊那一眼,我在这头,她在那头,只是目睹她狼狈,也会成为她日后报复我的缘由。
 
 
第30章 怎么会是他
  坂本走后,我和冉青庄也回了红楼居住。虽说不用再日日待在屋子里,终于可以呼吸到外头的新鲜空气,可一想到红楼内到处都是监控,睡觉都有人盯着,又觉得各有各的糟心,着实没什么好期待的。
  陈桥不知是不是被提醒过了,再见我态度自然,不该问的一句没问,好似我这几日只是回崇海休了个小假。
  日子按部就班,回归正轨。冉青庄更忙了,经常早出晚归,甚至不回来睡。
  据陈桥说,他一从孔檀那里接手新生意,就将许多孔檀之前立的规矩都废了,大刀阔斧的换了好一批人。
  以前虽说俩人都是大公子的左膀右臂,但明显孔檀更得大公子信任,现在大公子把孔檀嘴里的肉夺下来转头塞进冉青庄嘴里,丝毫没有顾忌孔檀想法的意思,大家都在猜孔檀是不是要失势了。
  孔檀那支在岛上向来横行霸道、趾高气昂,这几日却各个老实低调不少,毫无平日气焰。
  而我这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冉青庄的缘由,总感觉连金家的佣人都像是比以前更殷勤了几分。
  到了周五,南弦打来电话,要与我约饭。我想着他来岛上毕竟不方便,就说好周六到崇海见他。正好我的头疼药也吃完了,可以顺道去医院配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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