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少淳忍不住插嘴:“你们还配个翻译?待遇不错啊。”
黄毛一听他阴阳怪气, 两条八字眉倒竖,伸手锤了下旁边的树。树受了这无妄之灾,“簌簌”地摇下来几片被虫蛀的叶子, 几只受惊的麻雀“叽叽喳喳”地飞了起来, 落去别的树上。
很好,他想,除了蚊子和鸟, 再没有别的活物。
他盘算着如何来一式声东击西才能从几人不算紧密的包围圈里突围,跑到操场上就好办多了。可能是眼神太过明显,刚才还站得有些远的几个人慢慢走上前,围成了一道“人墙”。
完蛋。
虞少淳在心里叹了口气,动动腿赶走了一只趁乱吸血的蚊子。
“选吧,”黄毛把烟头在树干上狠狠一碾,丢到地上,“磕头还是挨揍。”
“我......”
跟班点点虞少淳:“少他妈想耍花样,就揍你一个都算便宜你们班了,还有那个小眼镜也跑不了。今天揍你,明天揍他。”
揍人还特么能分期付款?
虞少淳手心全是汗,但仍故作镇定地和他们谈判:“我们这样,今天揍我,明天还揍我。那个冯......小眼镜弱不禁风的,要是揍出什么岔子你们还得赔,你们看......”
黄毛啐了一口,指着他说:“你他妈还跟老子讨价还价?”
虞少淳还没反应过来,一拳就招呼上他的肚子,打得他踉跄几步靠在后面的树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你再狂?嗯?”黄毛揪着他的衣领,强迫他把头抬起来,“不是挺能说么?”
虞少淳咳了几声,决定闭嘴,以平息他的怒火。
黄毛顺手把他的头往树上狠狠一撞,撞得他眼冒金星,比刚才还恶心得想吐。
没想到这几位没长个聪明样子,揍人倒是一等一的疼。
另外三人看老大好像打爽了,也活动着关节要来掺一脚。虞少淳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学着从影视片里看来的样子用手护住头,弯着身子让他们只能打到后背。
这几个流氓还没打几下,忽然一阵刺耳的警笛声响彻树林。他们一下慌了神,没了刚才让他二选一的神气劲儿,就差现场表演一个抱头鼠窜
“操,”黄毛最后踢了虞少淳一脚,“快跑。”
慌乱之下他们并没有质疑“警察出现在学校”的真实性,或许是平时混账事做太多,听见警笛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跑路。
虞少淳顺着树干慢慢滑坐在地上,只觉得胃里一阵反酸,干呕了几声,又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头晕目眩得很。
黑暗中一束光照过来,紧接着是有人踩上落叶的“咯吱”声。他以为是那群人去而复返,疲惫地睁开眼,却看见了冯周。
冯周左手拿着手机,右手提着的棍子“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虞少淳觉得他强装镇定的样子有些好笑:“嗨!”
他话还没说完,头上的伤口就被人用纸巾擦了一下。
冯周轻声问他:“很疼吗?”
“还好吧,也没挨几下,”虞少淳说,“警笛你放的?”
冯周点点头。
“很机智勇敢嘛,明天我托淘宝给你做个锦旗,就叫见义勇为的三好高中生冯周同志。”
虞少淳没心没肺地说着烂话,试图把他的注意力从自己破皮流血的脑袋上转移走。
但冯周始终没说话。
“没事,真没事,”他有些慌神,怕把人吓坏了,试着安慰道,“这点伤算什么啊我脑子不还没傻么。”
冯周忽然说:“信我看了。”
“什么信?”虞少淳装傻,“我怎么不记得我有写信这个爱好?”
冯周看他摆明了想糊弄自己,咬牙切齿地扳过他的脸对着自己:“你那封夹在英语练习册里的,用草稿纸写的,一共两页纸的信。”
虞少淳眨眨眼,罕见地有些尴尬:“你看见了啊,本来郁闷着就想自己写着玩玩,没想让你看......”
冯周再一次打断了他:“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不应该因为莫名其妙的事生气,你说的我都信你,”冯周语速很快,好像害怕刚鼓起的那点勇气瞬间烟消云散,“我爸妈感情不好,从来没管过我。从小到大我没有几个朋友,也没人喜欢我,大家都叫我怪胎,所以我也不相信有人会给我不夹杂任何目的的善意和爱意,所以我......”
他顿了顿,又说了句“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是哽咽的,像横在心底的刺忽地被拔出来,虽然痛,但总归是拔出来了。
总归是在慢慢变好的。
“所以你想说什么?”冯周轻声问,“在信的最后,小说我读了,但是没懂。”
虞少淳能听见操场上的喧嚣和呼唤他们名字的声音。他微微阖眼,享受着晚风拂过树林奏响的夜曲。
“我想说,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他斟酌了一会儿,又说了下去:“他就像梵高的星星,孤独,古怪,又浪漫。”
“他是属于我的CX330恒星,我找到他了。”
如果说到这个地步冯周还听不懂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我毛病多性格奇怪,”他说,“以后可能会发生很多不愉快的事,我也试着改掉这些毛病,但是从来没有成功过。”
“我不信有人会喜欢我。”
虞少淳反问他:“为什么要改?我不是说过你现在这样也很好吗?”
人类穷极一生,想要在爱人面前变成最好的模样,可殊不知——
殊不知爱,就是最大的包容。
虞少淳抬手,轻轻揽住冯周。
冯周好像又在他眼中看见了一弯浅浅的月牙。
如果他眼中的温柔是因为那抹月色,冯周想,那就让自己溺死在这抹月色中吧。
作者有话要说: 表白了表白了(躺平.jpg
第63章
陈驷带着保安了小树林, 后面缀着一堆想看热闹或者找借口不上晚自习的人。
“冯宝!”陈驷看见冯周好像没挨揍,心里一松,三两步窜上来握着他的手, “你没挨揍吧担心死我了——!”
虞少淳抬手把他拨开:“有话好好说,动手动脚干什么?”
陈驷一脸的煞气:“没我你早就被揍傻了你知不知道?就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他俩正剑拔弩张地要开吵, 保安大爷拽着陈驷的衣领把他拉开:“去去去, 没事回教室上自习去,别在这儿添乱。”
陈驷心有不甘, 扒着大爷的胳膊:“我是目击证人!我可以提供线索!”
“目击什么目击,”大爷吹胡子瞪眼, “警匪片看多了吧你, 滚回去学习。”
由于上次考场打架留给所有人的印象过于深刻,所以当虞少淳再次造访校医室的时候, 校医居然还能认得他。
“我记得你,”校医一边准备酒精和棉球一边说,“你怎么天天打架?”
“天天打架”的虞少淳有苦说不出, 只能扯着嘴角笑了下。
想他一个遵纪守法的良民,为什么最近总遇上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校园械斗”还有“黑丨道纠纷”?
他也只是个想按部就班上课偶尔谈谈恋爱的普通人而已。
校医用镊子夹着酒精棉球伸过来, 看得他心里一紧,张牙舞爪地退到病床和墙壁的夹角:“姐, 和你商量个事。”
校医看了眼表,眼中多了几分不耐:“快点,你不打架我都要下班了。”
“姐你看我都这么惨了, ”虞少淳挤出一个笑, “能不能轻点?”
校医答应得痛快极了:“啊,好呀。”
说着手里的棉球不留半分情面也没有预警地直接戳上他的伤口。
虞少淳觉得他头要裂开了。
本来没多大事的伤,被消了毒之后严重程度直接快乐加倍, 差点直接把他送走。
绝对是报复。
校医冷酷无情,把身上的白大褂一脱:“我下班了,你老实待着别动,三天内不能洗头,一会儿药干了就回去上自习吧,不都高二下快高三了吗?长点心别天天打架,能考上一本吗?”
她好像误会了什么。
被质疑不能考上一本的虞少淳放弃争辩,忍着头上伤口偶尔针刺一下的疼靠在床头,觉得自己脑袋上好像有一群小蜜蜂在跳踢踏舞,轮流用刺招呼自己一下的那种。
那么刚刚自己是......表白成功了吗?
他看着洁白的天花板,思绪慢慢飘向不到半个小时前的场面,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好像是,虞少爷十七年来,第一次表白。
操。
天时地利人和,哪个都不占。自己刚挨完揍坐在地上,毫无形象可言。
也毫无浪漫可言。
虞少淳锤了下床,碰到了手上擦破皮的伤口,疼得他一哆嗦。
医务室的门“吱嘎”响了一声,探进来一个鬼鬼祟祟的头。唐谦做贼似的悄悄观察了下四周,这才转身招手,似乎在喊后面的人进来。
“虞总,”唐谦把一束看起来就很简陋的小花轻轻放在他的床头,“你辛苦了,学校花园里好不容易摘的,凑合看。”
小花垂头丧气,蔫了吧唧,和他现在的形象完美呼应。
虞少淳看着半死不活的小粉花:“真是谢谢你们一片好心。”
黎国豪说:“邰枚行动不便,不能参与逃晚自习大业,只能由我们代劳传达一声欢迎加入,呃,伤残人士大军。”
“让他爬,”虞少淳笑骂道,“他才伤残人士。”
他们几个人的到来给医务室清冷的气氛增添了几分暖意,而冯周就在几人身后站着,眉目间没露出半分情绪,就好像游离在人群之外。
这几个活宝显然很珍惜这次逃晚自习的机会,在医务室闹腾了半天才依依不舍地决定回教室。冯周落在众人后面,看了眼虞少淳:“你们先走吧,我等会儿再回去。”
“要打掩护吗冯学霸?”黎国豪问。
“不用,”冯周说,“就说我......提前走了吧。”
虞少淳等他们关上门,才带着几分调侃道:“多日不见,冯学霸逃晚自习的功力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冯周拖过来一张椅子坐下:“少贫。”
他问道:“所以‘莪昰迩的命’怎么回事?”
虞少淳挑眉:“我以为你会问我刚刚的......”
“那是后面的问题,”冯周轻咳一声,脸颊染上一层红晕,“一个个来,反正有的是时间。”
虞少淳调整了下坐姿:“你在我家补课班和老师抬杠的时候我妹也在场,她那个颜值协会终身名誉会员一眼相中了你,自己又是个不懂理科的艺术生,所以每次你和她聊天提到学术相关的时候在总会来拜托我。”
冯周想起之前“莪昰迩的命”确实有过几次突然消失后又出现,理由总是“帮哥哥办事”。
他点点头,拿出手机:“等我看看下个问题。”
“……你不会把要问的都记在手机里了吧?”
冯周继续问:“下一个问题是,你妹妹现在还喜欢我吗?”
“不喜欢了,”虞少淳说,“她移情别恋,你伤心吗?”
冯周摇摇头:“没有。我想如果她喜欢我,那你人品就挺烂的。”
虞少淳突然挨骂,满脸莫名其妙:“我怎么就人品烂了?”
“因为......”冯周认真地给他解释,“喜欢自己妹妹喜欢的人这种事只存在于八点档的电视剧里吧?”
虞少淳满脸不爽:“我还没问你喜不喜欢‘莪昰迩的命’,你倒先问起我来了。”
冯周脸上罕见地出现一丝尴尬:“这个就挺复杂的。”
“讲讲?”
“我只喜欢她和我探讨学术问题的样子,但是你现在说都是你在和我......”
他说话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虞少淳坏心眼地伸手掐了掐他的脸:“原来只喜欢‘探讨学术问题’的样子啊。”
冯周把他的手拨开:“那你之前说喜欢的那个女生呢?”
这会儿换虞少淳摸不着头脑:“什么女生?”
“就是那个也喜欢物理,成绩很好,活泼可爱的......”
“靠,”虞少淳满脸震惊,“你不会没听出来吧?”
“听出来什么?”
虞少淳掰着手指给他数:“物理好,成绩好,喜欢天体宇宙,偶尔和我吵架,那段时间还过生日,符合这样的描述不是只有你吗?”
“我?”
“不是你是谁?”虞少淳问,“我大费周章准备礼物的人不就是你吗?”
冯周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自认为看事情已经看得足够透彻,却发现仍有从未看懂的偏爱与私心。
原来自己从来没发现,有一个人这样用心地对他。
“对不起。”他轻轻说。
“不要道歉,”虞少淳说,“又不怪你。”
当然怪我啊,冯周想。
他从来都知道感情是有限的,也经不起太多的磨损和摧残,可因为自己天生对这方面迟钝得很,完全没想到有人在毫无回应的情况下能一直默默地对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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