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拎起风衣外套向门外走,侯择七在人拉开门之前及时将他喊住:“等等,你当时拍照片的SD卡还在么?把那套照片再传给我一份。”
“都在麓园那边的电脑里,我晚两天传给你,”童瑞说完拉开门:“走了。”
侯择七把人送走,看了眼时间,也快到下课的点了,他简单收拾了下桌面,拎上外套出了公司。
他在学校后门找到停车位的时候刚好打了下课铃,杨月这边却出了大事。
杨星一个多月前离家出走的事被校方捅到了家里,然后拔出萝卜带出泥,一切因为早恋引起的种种乱七八糟的事全部被抖了出来。血压本来就偏高的杨闻康听了勃然大怒,抓起皮带冲上去抽人,结果因为情绪过激而晕倒过去,被送到了医院。
杨月只来得及简单扫了眼杨星发来的消息,没等细看,季婉瑜的一通电话就在屏幕上跳了出来。
电话接通,季婉瑜一向温婉的声线染上几分急躁,杨月还没听完,就率先开口安慰:“我都知道了,我现在就打车去医院,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他们动杨星的。”
“他好歹在你成年前帮你负担了很多学费,过年你们也有走动,你说话一定要注意点,带点东西去慰问一下,别把关系闹得太僵,”季婉瑜说到这,声音抖了抖:“你客气一点,他们应该也不会太难为星星。”
即使不提起那个名字,杨月也知道季婉瑜说的是谁。
“妈,这我都知道,”杨月顿了顿,放缓了声音:“你别为这事儿操心了,身体要紧。”
他安慰几句,挂断了电话,刚想抬手打车,一辆熟悉的迈凯伦就潇洒的驶过来,稳稳停在他面前。
车窗降下,侯择七十分入戏的吹了个口哨,开口调侃:“小帅哥,去哪啊?要不要跟我走?”
杨月没心情跟他贫嘴,干脆利落的坐到副驾驶甩上车门:“我要去趟医院。”
侯择七的眉沉沉的压了下来。
杨月抽出安全带插紧:“杨星的事被家里人知道了。”
迈凯伦一路风驰电掣驶进了医院停车场,停稳后,杨月提着果篮跳下车,顺着季婉瑜的信息找到了病房。
推门而入的时候,杨星正垂着头站在床前,脖子后面最尖削的那块骨骼高高凸起,带着随时都会刺破单薄的皮肤生长出来的脆弱感,模样十分可怜。
杨月站在门口的那一刻,病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汇聚过来,接着时光开始凝固得漫长,倚靠在病床上面色苍白的中年男子迟缓的抬起头来,与他目光相撞的一瞬间,略有些浑浊的双眼才渐渐浮动起了点点动容的光。
“是你?”
鬓角已经泛起花白的男人慌乱中带着几分惊讶,他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杨月却淡声说:“嗯,来看看你,你躺好别乱动了。”
男人的动作顿了顿,低声吩咐围堵在周围的三个人:“你们几个先出去吧,”然后低咳几声,冲杨月招了招手:“你来,来这边坐下,让我看看你。”
杨月点点头算是应了,擦肩的而过的时候,他轻声叮嘱侯择七:“你去外面看好杨星,别让他们三个独处。”
侯择七心知肚明,房门轻轻碰上的那一刻,他不着痕迹的在门外拦下杨星,视线不经意间划过另外两张面庞。
身为孪生,两个青年面容有九分相像,粗短的浓眉、高耸的颧骨,嘴唇削薄、脸型略方,但一个眼神沉冷,另一个却眼角弯弯,笑盈盈的眼底总是透着若有似无的阴翳。
空气里硝烟弥漫,三个人的目光霎时碰撞在一起,侯择七勾勾唇角,半眯起来的眼梢迸溅出尖锐的寒光。
屋内,杨月走到病床前坐下。
病床上面色憔悴的中年男子正是二十年前把季婉瑜哄骗进杨家的杨闻康,也是他的亲生父亲。
许久未见,印象中那个总是傲气凛然、带着一身军人风骨的杨闻康不知不觉中竟已苍老了这么多,那样子像是一把经过岁月摧残后锈迹斑斑的匕首,虽然钝锋仍在,却早已散尽了锋芒,颓败得不成样子。
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杨月脸上,像是要透过清隽的面部线条观察他这段日子过得如何似的,把人看得十分不自在。
杨月避开他的眼神,拆开果篮,他不会削苹果,便拿了一个橙子剥了起来。
过了很久,杨闻康才张了张嘴,寒暄道:“你妈妈她……最近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杨月说:“她现在工作没有以前那么累了,闲下来可以种点花花草草,逛逛街,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没有人逼她做不擅长的事,也没有人嫌弃她做不好饭。”
他的声音没什么波澜,却像尖刺一般狠戳着杨闻康的每一处痛点。
没错,这些都是他曾经给不了她的。
一股酸胀感油然涌上心头,杨闻康垂下眼睛,喃喃的说:“是这样啊。”
“嗯,”杨月点点头,继续说:“她前段时间去海岛度假,回来之后没多久就怀孕了,总之,她现在挺幸福的,也比以前爱笑了。”
杨闻康明白这些话都是杨月有意说给他听的,他闭上眼睛想了想那样的场景,半晌才苦笑一声,含糊的说:“小月,对不起。”
杨月剥橙子的手顿了顿。
“我没能保护好你和你妈妈,你是不是觉得我挺没用的?”
没料到他会这样问,杨月想到自己和季婉瑜在那个家里所承受的一切,难免心有怨言。
“是,”他毫不犹豫的承认了,接着抬头迎上杨闻康眼角松垂的双目,沉声说:“所以杨星这件事,我希望你能用正确的方法来引导他,他现在身边就只有你了,作为父亲,你得保护好他。”
他杏眼灵秀,眸光清明,这么直勾勾的看过来的时候,与当年的季婉瑜如出一辙。杨闻康突然想到很久很久以前,他刚从部队转业,身形挺拔,气度不凡,身边的朋友同事都夸赞他长得帅、工作好,还有那么貌美如花的妻子陪伴,身边的儿子一个个也都乖巧孝顺,很少惹是生非。
现在想想,他光鲜的外表下,包裹的却是这样一副懦弱又虚伪的灵魂,不仅哄骗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还没有能力保护她照顾她,甚至连最基本的幸福都给不了她,他不禁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我有过三个妻子,但我唯一爱过的就只有婉瑜,可我对不起她,是我骗了她……”杨闻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责的念叨着。
杨月听不下去了,把剥好的橙子递过去打断他:“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你吃个水果。”
见对方接过橙子,他继续说:“我这次来就是看看你,顺便看看杨星,他是犯了错,但他是你儿子,除了你,别人没资格教训他。”
杨闻康当然懂他的意思,他叹了口气:“我知道,我会好好教育他的。”
杨月点点头,见时间差不多了,他一刻都不想多留,便站起来:“我出去看看他,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他走到病房门口,手按在门把手上的时候突然顿了顿说:“我和我妈都没有怨过你,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了,好好把病养好,过年我再过去看你。”
话落房门一开一合,病房内重归寂静。
杨闻康望着门口的方向失神良久,才终于回过神,仰天长叹一口气,颓然闭上眼睛。
第57章 你别说了
人流来来往往的楼道里,杨月走出病房四处搜寻着侯择七和杨星的影子,经过拐角,一道黑影突然冲出来,迎面杵在了他跟前。
他顺着宽壮的身形看上去,对上了杨宇那双刀锋般沉冷的眼睛。
杨月感觉心脏像是被攥紧了。
“有事?”他瞳底的光抖了抖,声音却保持着一贯的沉着镇定。
“杨星的事,是你帮他隐瞒的?”杨宇问。
“我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杨月觉得他这话问出来有些可笑:“我就算提前知道了什么,也没理由告诉你们吧。”
“你什么意思?”杨宇眉梢跳了跳,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你包庇他犯错,纵容他离家出走,还帮他打掩护,爸因为这件事病成这样,你就这个态度?”
杨月实在联想不到这事跟自己能有什么关系,只能耐着性子说:“他是我弟弟,我帮他是应该的,如果因为这个给你们带来了麻烦,我可以道歉。”
“道歉?”拐角的阴影里又走出来一个人,像是听到了一件很可笑的事一样,笑眯眯的对他冷嘲热讽:“道歉有什么用?你的道歉能治病?”
杨月闻声转头,正对上一双阴翳的眼睛,是杨阳。
他的心沉了沉,似曾相识的处境让他在对方靠近的那一刻下意识向后退了退,脊背抵上身后坚硬的墙面,那触感与曾经阁楼冰冷的墙壁如出一辙,刹那间,无数破碎的画面狠狠刮过脑海,他攥紧拳头,指甲死死掐进了掌心。
来来往往的患者家属和医护人员察觉到这边剑拔弩张的氛围,纷纷投过异样的眼光,但很快又事不关己似的匆匆跑走。
“那你们想让我怎样呢?”杨月在进退两难的处境中定了定神,才开口道:“你们如果觉得道歉没用,我可以出钱帮他治病,我可以帮他支付全部的医药费,也可以想办法帮他找最有权威的医生,只要他能早点康复,我干什么都行,这样你们觉得可以了么?”
“你出钱?你凭什么替我们家出钱?”杨宇被他的话触怒了,面部开始因为激动而变得狰狞起来:“你如果当初有点良心,就不该掩护杨星把他气成现在这样!”
“他现在在病房里躺着,奶奶在家担心得吃不好睡不好,你把我们家搅合成这样,还有脸假惺惺的跑过来道歉?你果然一点都没变!你、你!”
他越说越激动,指尖咄咄逼人的点在杨月眉心前剧烈颤抖,待到对方清亮而倔强的眸光直视过来的时候,似曾相识的画面令他脑子里名为理智的细线终于被怒火烧断!
“你果然是个灾星!”
他大吼一声,接着扬起一掌狠狠挥了下去——
啪的一声巨响在杨月耳边炸开!巨大的力道使他的头猛然向右甩去,额头咚的一声砸在冷硬的墙壁上!
大脑一阵轰响过后,尖锐的嗡鸣紧接着刺穿耳膜!
顷刻间,尖叫声、怒骂声、以及急匆匆的脚步声一瞬间汹涌着混杂着,全部如同隔着浓雾一般从遥远的天际包裹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杨月感觉脑内一片空白,连走廊的白炽灯光都是尖利刺眼的,但他来不及多想,就感受到破风的一巴掌再次迎面袭来!
杨宇是国家三级拳击运动员,不管是力量、反应、还是出手速度都异于常人,他打红了眼,一掌过后又是一拳狠抡过去!
距离杨月的面颊不足三寸的时候,身后突然凭空伸出一只手如巨钳般扼住他的手腕,然后用力一扯!巨大的拖拽力一拉一甩,天旋地转之后轰的一声巨响!杨宇的背骨结结实实砸在墙面上,疼痛顿时顺着肩胛骨和脊椎炸开!麻木感流窜至四肢百骸,疼得他眼前一花。
好不容易眯起眼睛聚上焦,一双浅茶色的眼睛就如闪电般凑至他跟前,迸射出冷戾骇人的凶光!
“找死?”
比常人沉上几分的低音炮此刻像是地狱里嗜血的修罗,连尾音都像是烧红的铁剑狠狠插进了喉咙里,听上去嘶哑而滚烫。
杨宇的衣领被巨力揪紧,一点点顺着墙面向上拉扯,他的双脚渐渐脱离地面,一股气势汹汹的窒息感从四面八方包裹过来,使他脖子上的青筋都因为粗重的喘息而绷得清晰起来。
“——哥!”
杨星手脚并用的从远处匆匆跑过来,见到眼前这极度混乱的场面,竟不知该先安抚自己挨了一巴掌的亲哥,还是该冲上去拉开这两个和他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哥。
眼见侯择七在剑拔弩张的氛围里将指骨捏得劈啪作响,他来不及思考就在人挥拳之前冲上去——
“啪。”
一只白净细瘦的手先他一步死死握紧了蓄势待发的手腕。
“别跟他打。”
杨月沉静的声音像一捧清冽的山泉水兜头泼下,浇得侯择七蓄满气焰的瞳底闪了闪,他难以置信的偏过头,过了很久才动了动喉结,哑着嗓子吐出一个:“你……”
“放手,我让你别跟他打。”
杨月的声音虽然轻,却带着不容撼动的坚定,他指尖收缩,用力陷进侯择七手腕上的皮肤里,像是铁了心要将人拉走一般。
几个人就这么僵持在人来人往的楼道里,杨星实在看不下去了,走过来压低声音劝着:“对啊哥,你们先冷静点好么。”
“哼,”在一边抱着臂的杨阳见紧绷的气氛略有缓和,从鼻腔里挤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对着杨月冷嘲热讽道:“这里是医院,楼道里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还不把人拉走?”
话落侯择七凶狠的瞪过来一眼,如锋利摄人的弯刀,震得他脚步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杨月就这样定定抓着他的手腕,誓死不松开,侯择七垂头瞥了眼手腕上那只已经绷起青筋的手,眸光闪动半晌,才咣当一声把人甩开。
杨宇踉跄两步,眼睛里凶光一聚,杨月在他捏紧拳头的瞬间冲上来拦在两人之间。
“大哥,今天的事就到这吧,”他的声音里透着疲倦的颤抖:“之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可以联系我,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他说着,不等杨宇的同意,拉着人的手就走,侯择七却像被死死钉在原地一样,眯起深邃的眼睛盯着杨宇。
“走什么?这事儿还没完吧?”
杨月咬紧牙关,死命推他:“可以了,走吧。”
侯择七垂眸扫他一眼,剑眉压得很深沉,悲愤的眼底像是盛着赤红的星云,刺得杨月的心脏像是被冰锥狠扎一刀似的疼。
他吞下喉咙里的哽颤,含糊沙哑道:“走。”
侯择七就这么被他推着、挤着,一路连拉带拽的消失在走廊尽头。
寂静沉闷的车厢里,杨月缩在车后座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车流,一路无话,半边脸颊火辣辣的疼痛感恍惚中好像再次把他拉扯回了那段被封存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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