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自己不去看、不去想,就可以永远将那些令他不寒而栗的画面埋藏在心里。可他太高估自己了,他还是会在漫长的黑夜被噩梦惊醒,还是会抑制不住的想起那些阴暗残暴的场景,甚至在刚刚那样似曾相识的处境下,那种熟悉的恐惧又如阴冷的鬼魅般悄无声息的扼紧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深深陷进歇斯底里的胆怯中无法自拔。
他突然想到很久之前听到过的那个关于大象与铁链的故事,马戏团里的一只大象从小就被拴上粗粗的铁链,怎么样也挣脱不了,后来它长大了,铁链也被换成了轻易就能挣脱的细绳子,可它还是在一场大火中选择呆呆的站带原地,最后被活活烧死。
现在想想,他和这只被心灵的枷锁死死囚禁在原地的大象也没什么差别,不论过去多久,他依然是那个胆怯懦弱的样子,也依然摆脱不了那段尘封的灰暗记忆。
车子一路逐电追风的驶进地库,急躁得像人积压在心头久久未能散去的怒火。
杨月在车轮摩擦地面发出刺耳巨响的一瞬间拉开车门跳下去,侯择七熄火下车的时候,他瘦小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车库的拐角处。
“你站住,别跑。”
他迈开长腿追出去,却还是晚了几秒,眼见着电梯门缓缓在他面前合上,接着鲜红的数字开始跳动,他压下高耸的剑眉,转头大步跑进楼梯间里。
赶进家门的时候,杨月刚巧推开房间的门,他想都没想就冲上去顶住即将被甩上的木门!
杨月急了,大声吼起来:“你别进来!让我自己静一静。”
“你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关门。”
侯择七强硬的挤开房门,将死死抵在门后的杨月掀了个趔趄。
他稳住身形,扑上来把人往外狠推:“你出去,这是我的房间,你出去!”
他手劲不弱,顶在胸口的时候硌得侯择七胸骨生疼,但他却连眉梢都没动一下,反手把人按在厚重的木门上!
咚的一声闷响,熟悉燥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杨月仰起头迎上那双深邃的浅色眼眸,和那张燃烧着怒火却依然深邃冷峻的面容。
他的皮肤本就白皙脆弱,此时更是半边脸都因为那狠狠掴上来的一巴掌高高肿了起来,破裂的毛细血管在皮肤下涨出细密而清晰的血丝,透着一股触目惊心之感。
侯择七盯着他嘴角一处细小的裂口,嗓音沉哑:“为什么不还手?为什么拦着我?!他们早就不是你哥哥了,你现在跟他俩一点关系都没有,为什么还对他们这么低声下气!”
他的声音仿佛铿锵嗡鸣的撞钟,轰然坠落的巨剑,震得杨月耳膜深处轰轰作响,肝胆俱颤。
他盯着那双被血色侵染的浅茶色瞳眸,喉咙像是被攥紧一样,声音艰涩道:“我不拦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们在楼道里动手么?他是国家三级拳击运动员,你打?你拿命跟他打?!”
“所以这就是你永远也不敢忤逆他的理由?你就这么心甘情愿的被他们羞辱被他们欺负?哪怕被打成这样也不敢吭声不敢还手?”
侯择七字字句句都像尖锐的荆棘狠勒在杨月的心上,他越说越急躁,怒火烧断了他大脑里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细弦,他眯起猎豹般坚毅的眼睛,咄咄逼人的凑近,直到鼻尖快要与对方那颗细小的鼻尖痣贴在一起,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让杨月瞬间崩溃的质问。
“你说,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让你从骨子里恐惧成这样?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让你这么高傲的一个人,在他面前怂得像个低三下四的孬种?”
怒吼在耳边炸开,杨月的眼珠剧烈颤抖,无数狰狞扭曲的画面呼啸着掠过荒野,万千恶鬼的哭号在空旷的上空汇聚成凄厉的长歌,令他五脏六腑俱焚,开口后连震颤的尾音都变了调——
“你说的没错,我真的一直、一直都是个彻头彻尾的孬种。”
他滚烫嘶哑的声线,摄得侯择七面色变了变,接着,他的杏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憋出一圈嗜血的殷红。
“在他们眼里,我妈妈带着身孕,以第三者的身份破坏了他们的家庭,而我从出生开始就是他们口中的灾星扫把星。他们可以随便打我,骂我,羞辱我,反正我比他们小那么多,再怎么往死里欺负,我都没有能力去反抗他们!”
侯择七浑身一僵,心里油然升起一阵不舒服的感觉。
“我小时候犯错要挨打,顶嘴要挨骂,动不动就要被关在阁楼里抄家规,哪怕什么都不干,抽屉里都会平白无故多出来一条翡翠项链,被他们栽赃嫁祸成是小偷。”
果然,果然和杨星所说的一样。
侯择七眉宇间拧出浅淡的沟壑,眼珠同胸腔里跳动的心脏一样,猝然沉下来。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不敢进鬼屋么?那是因为小时候他们两个为了整蛊我,趁医院的太平间后门没有关的时候把我推了进去,还告诉我里面闹鬼。我在里面哭了二十多分钟才被工作人员救出去,事后还被我爸不分青红皂白的骂了一顿。”
杨月想到了那间黑暗阴冷的屋子,想到了手中那颗闪着幽光的蓝色玻璃球,声音渐渐哽颤起来。
“还有,你不是问我的纹身怎么来的么?这是我7岁那年从路边捡来的一只流浪猫,后来因为它不小心打碎了我奶奶珍藏的青瓷瓶,所以我二哥就当着我的面,亲手用刀砍掉了它的脚……”
侯择七感到内心像是被一记重锤敲得血肉飞溅,倒抽上来的一口冷气就这么硬生生的哽在喉间,卡得他的喉咙像被刀片切割一样刺疼。
他用力把人按在门上的那只手开始剧烈地颤抖,整条手臂像血液回流一般开始失去温度变得麻木。
“它死了,它死在了我面前,”杨月的喉结滚了滚,眼底微微颤抖的光开始蒙上一层水雾,变得晶莹透亮:“那天晚上下了雪,我为了安葬它,跪在院子里挖了很久的坑,手上磨出很多血泡,指甲也断了,但他们却把猫的尸体挖出来扔到了垃圾场,我哭着求他们,最后还挨了一顿毒打。”
刺骨的雪夜,冰冷的冻土,侯择七甚至能想到杨月单薄的身影跪在雪地里歇斯底里哭喊的样子。
他闭了闭眼,倒抽上来的那口冷气终于被他用力吞咽下去,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嘶哑混沌的声音:“够了,别说了。”
杨月却像听不到似的,他摇摇头,剧烈颤抖的声音开始染上哽咽:“不够,这对他们来说根本不够,他们恨我,恨不得让我去死!”
他血红的双眸终于溢出莹亮的泪水,却蓄在眼眶迟迟不肯坠下来。
“于是我9岁的时候,他们带我去了麓园公园的假山上玩球……”
麓园公园!
侯择七的瞳孔瞬间剧烈收缩如针,无形中仿佛有尖锐的冰刺狠狠扎进他的神经中枢,刺穿他滚烫的骨髓!
“我二哥让我去假山边上捡球,然后他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狠狠把我推下了假山,那时候是腊月,我摔进了山下结了薄冰的水潭里,在医院昏迷了整整一个星期才捡回一条命。醒过来之后他还诅咒我,让我去死,让我滚出他们家。”
“别说了小月,够了……”
“为什么不说?
第58章 考虑一下
温暖的掌心托着脑后,修长的五指插进发丝,温软的舌尖汹涌强势的席卷过舌根和上颚,带着暖烘烘的烟草气息和让人无比眷恋的万种柔情在口腔里辗转。
杨月从未体会过这样奇妙又荒唐的感觉。
他惊愕的瞪大眼睛,泪水在脸上肆虐,骨肉沦陷到了一池春水里,酥酥麻麻的电流顺着尾椎一路缠进骨髓、攀上脑神经,最后疯狂拉扯着他的意识坠入了温暖的池底。
这不单单是一个为了封住他口舌的无奈之举。
这是一个吻。
杨月的脑子里空白了数十秒才依稀拼凑出这样的想法。
天雷地火瞬间在脑髓里轰炸开来,他抵上对方结实的胸膛用力推挤出一道缝隙,接着狠狠把人撞开!
汹涌的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杏目圆瞪,眼眶侵染着血一般刺目的赤红,手背在自己殷红的唇瓣上胡乱磨蹭着。
侯择七止住粗重的喘息,半晌才从唇缝里低低挤出一句:“……小月。”
下一秒,衣襟被一只白净瘦小的手扯住,接着狠狠一掀——
咣当一声巨响!他直接被提起来扔出了门。
“……”
侯择七承认那一刻他是被怒气冲昏了头、被怜爱迷散了心智,他盯着紧闭的房门,突然回味起了刚刚那个滚烫炙热的吻。
那是属于杨月的味道。
是软的,是热的,是甜的。
夹着咸湿的泪水,让他疯狂沉沦。
嘴角后知后觉勾起柔软的弧度,侯择七非但没有因为被甩出房门而感到灰心丧气,反而站在原地,潇洒无声的笑了起来。
他回房间换下了被消毒水味浸透的衣服,又在米亚兰中餐厅订了几道杨月喜欢的菜品,给足了那祖宗自我冷静的时间。
他吹着口哨去厨房煲汤,逍遥又快活,等到四菜一汤一上桌,他看了眼时间,刚好到了饭点,便又厚着脸皮去房门口敲门。
房门咚咚咚响了三声,他朗声试探:“小月,饿了么?来吃饭了。”
屋内安安静静,没有丝毫回应。
果然和预料中的一模一样。
侯择七勾起唇角,继续敲门:“小月,听话,出来吃饭。”
又等了几秒,里面依然没有任何声响。
“你再不出来,我就要硬闯了,”侯择七压了下门把手,果然反锁了。
怪不得一点反应都没有,原来是算准了他进不去。
“我真闯了?”侯择七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钥匙插进锁孔一转,感叹着:“你以为锁了门我就进不去了?你也太天真了,踹门、撬锁、备用钥匙,哪样我——”
“我操……”
房门刚推开一道细缝,就被什么东西死死顶住再也动弹不得,侯择七透过门缝看到了抵在门口硕大的书柜,暗骂一声后目瞪口呆的张张嘴,震惊半晌愣是没拼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牛了逼了。
您有这么大劲儿都能把你大哥二哥扛起来从市中心的楼顶上扔下去了吧?还至于不声不响的受这么多年委屈?
侯择七咬咬牙,连顶带撞的把门缝弄大,接着深吸一口气从缝隙里挤了进去,心里止不住感叹这祖宗真是多么疯的事都干得出来,幸好家里住顶层,不然就他这个倔脾气,分分钟得跳窗潜逃。
“你本事挺大啊,还会拿书柜顶门了?”
他偏头看过去的第一眼,就见床上的一小坨被子动了动,像一个全副武装的小面包,边边角角全被死死的压紧了。
“杨月,你听到我说话没?”饶是侯择七对人再温和,此时也被他戒备的样子气得脑仁突突直跳:“你把被子松开!”
他说着,伸手去扯。
小面包不仅纹丝不动,夹心里还闷声闷气的传出来一个恶狠狠的:“滚!”
侯择七气笑了:“你闹什么脾气呢?快松开,再不松我用强的了?”
他扯住被子的一角死命的拉,里面的人却像故意跟他作对一样,咬紧牙关狠狠的拽。
侯择七气不过,只能找准了位置把手放上去,咬牙切齿的眯起眼睛:“松手,信不信我挠你痒痒?”
小面包狠挣一下甩脱他的手,迅速向里缩了缩,闷声骂道:“滚蛋!”
侯择七耐心耗尽,扑上去隔着被子上下其手,嘴上还不忘欠嗖嗖的喋喋不休。
“你哪怕痒?这怕不怕?嗯?”
“别躲啊,这痒是吧?这是腰吧?”
“哎这是哪?怎么这么软和,屁股么?”
连挠带戳半晌,面包夹心终于急了,弹起来掀开被子大吼:“你有病吧!”
乌黑凌乱的发丝糊在白皙光洁的额头上,眼梢上挑的杏眼红肿凶狠,剜过来的时候眼底闪着慑人的寒光,但眼尾的一抹淡红却削弱了他的攻击性,倒显出几分风情万种的骄横来。
侯择七一个没绷住,被他猫一样奶凶的样子逗乐了。
杨月气得恨不能咬碎一口白牙,捏紧被角狠瞪着他。
好不容易敛去笑意,侯择七开口就是不怀好意的调侃:“我说怎么躲被子里不敢出来呢,原来是眼睛肿成核桃,害羞了。”
杨月恶狠狠的骂:“放你的屁!”
侯择七凑到他面前,盯着红嫩的嘴唇继续逗他:“你这小嘴儿,骂起人来怎么就这么带劲呢?”
暖烘烘的气息猝然逼近,杨月脑子里回想起刚刚那荒诞的一幕,面颊腾的一下就烧起来。
他避开侯择七炽热的眼神,垂头盯着被死死绞紧的被角,哑声说:“刚刚的事,我全当你是在可怜我,脑袋一时发热就鬼迷心窍了,我可以不跟你计较,但你以后……别再做了。”
“不可能的,”侯择七眼珠一沉,干脆道:“我没有鬼迷心窍,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杨月不死心的挣扎:“可你是我哥。”
“放你的屁,”侯择七原封不动的把话还回去,冷笑一声拆穿他:“你打心眼儿里就没认过我这个哥。”
“那是因为你跟他们不一样!”杨月急了,语无伦次起来:“是你自己说的,你对我好只是因为我是你弟弟,你让我喊你,我也已经喊过了,现在我们从名义上讲就是兄弟,所以你不能……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不能哪样?”侯择七握紧他攥在被子上的手,盯着那双红肿的杏眼一寸寸靠近,捏着那颤抖的手指一点点摩挲,质问:“我不能亲你?不能抱你?不能宠着你惯着你对你好?”
他的目光同宽大的掌心一样滚烫炙热,烧得杨月手背都快要撩起火来,他的瞳孔在越来越近的逼问里剧烈震颤着,心底像是有一个声音在扯着嗓子叫嚣: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杨月,你扪心自问,你喊我一声哥,可你心里真的拿我当过你哥么?”他无赖似的,细细跟人盘算:“你生气了冲我耍横,生病了对我撒娇,动不动就盯着我的脸走神,见到我不高兴会翻跟头哄我开心,还三番五次在我洗澡的时候闯进来。除了我,你还会对谁这样?你敢说你真的对我没有一丁点歪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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