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简紧紧地皱起了眉。
他对面坐着的胡欢缓缓地举起一页申城晚报挡住了脸,拒绝跟张简对视。
架在桌面上的手机还开着视频通话,之前的五分钟里,张简已经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查验过了盛钊那边通话视频的真实性,确定了那不是提前录好的视频。
他连“拍一下博物馆外头左边第二棵树”这种题目都出了,其严谨程度不亚于隔空抓奸。
然而正是因为如此,张简才觉得世界观都崩塌了。
他看了看通话视频里的盛钊,又看了看自己桌面上的卦象,开始怀疑人生。
胡欢半天没听见他说话,小心翼翼地把报纸往下挪了挪,瞥了张简一眼。
“……我作证。”胡欢弱弱地说道:“虽然我们房东脾气不怎么好,但是从来不屑于撒谎。”
“确实。”手机对面的盛钊点了点头,吐槽道:“我老板要违法乱纪都是光明正大的。”
张简没说话,而是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他卦象中清晰地显示着此次地动的来源是隔壁苏州,甚至在三十秒之前,手机都蹦出了地震警示的弹窗,结果现在盛钊居然告诉他,他们俩居然离苏州八竿子打不着。
相比之下,盛钊刚才坦白的什么“刑应烛从博物馆展柜里薅走了一件铠甲之后又放进去一件高仿,还把人家玻璃也修好了”这种事儿,简直可以不值一提。
“刑应烛到底什么体质!”张简十分不能接受:“我的卦在他身上都错了两次了!”
相比起电话对面的盛钊和刑应烛来说,就坐在张简对面的胡欢显然直面了这次三观崩塌的现场。他微微坐直了身体,放下手里的报纸,苦口婆心地说:“我刚才就说,相信科学,你不要什么事情都算卦,太依赖了,这不好——”
张简近乎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胡欢话头一滞,立马改口道:“……你刚才算什么了?”
“算苏州的地震跟他是否有关。”张简说:“卦象说是。”
“也不一定是算错了。”胡欢说:“你们这东西只能算出个是不是,究竟里面有什么联系倒也不清楚。说不定是我房东前些年路过那地方,碰巧落下了什么东西,这不是也叫有联系么。你看就像是这次,申城地下河的事情,最后不也查出来你的卦没算错么。”
胡欢做直播这么多年,深知怎么哄人高兴。加上他天生的种族优势,笑起来时眉眼弯弯,看着就真诚又温柔,可信度顿时上升百分之一千。
张简显然也被他说服了,脸色好看了点。
“等等,什么叫没算错?”电话那边的盛钊愣了愣,在摄像头面前挥了挥手,试图抓住这俩人的注意:“申城的那条龙跟我老板什么关系?”
“哦,说起这个,我们正想告诉你。”张简说着跟胡欢对视了一眼,才转过头继续说:“当初你被盯上不是个偶然事件,而是因为刑应烛。”
视频对面的盛钊愣了愣,下意识看向了刑应烛。
其实这句话他不陌生,之前在申城地下河脱险的时候,刑应烛也说过,那条龙盯上他,或许就是因为盛钊沾了他的气味。
但盛钊一直觉得,这点“联系”应该也仅限于此了,那条龙明显在武力值上不如刑应烛,所以大概也不会想不开到想把刑应烛钓去吃了。
在一旁候场的刑应烛终于也被这句话惊动,转过头来看向了手机屏幕。盛钊贴心地把屏幕往他那边挪了挪,好让他俩都能看见对面的张简。
“什么意思?”盛钊问。
张简冲着摄像头画框外招了招手,似乎是在管胡欢要什么东西。
过了约五六秒后,画面内伸进了一只手,将一只手帕卷起的小包递给了张简。
“申城那条蛟龙身上,缠着缚龙索,这你们知道吧。”张简问。
盛钊点了点头,他在那条蛟龙脖子上见过一条断裂的金链子,之后也听刑应烛说起过这个词,现在并不陌生。
然而下一秒,盛钊就发现,张简掀开了布包,从里面拿出了那条本应被李良富拿走的金链子。
盛钊:“……这东西你哪来的?”
“我在申城本地一个建筑开发商那换的。”张简说:“还好我来得早,不然他的小命也危险了。”
盛钊:“……”
那真是太巧了,盛钊想,下次遇见张简,他得替赵彤多给他五百块钱消灾费。
刑应烛本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动静,然而在张简掏出那条金链之后,刑应烛的表情忽然变了。
他微微皱起眉,认真地盯着张简手里那条细链子,脸上少见地显出一点困惑之色,只是手机前置摄像头的像素到底有限,只能看出模模糊糊一条链子,想看清上面的细节,那是痴人说梦。
好在张简没有多卖关子,他伸长了手臂,将那条链子在摄像头前面晃了晃。
“这条链子上打着烙印,我看过了,是天雷和锁龙之类的符咒,没什么稀奇的。”张简说:“但奇怪的是,我在这条链子上,感觉到了你身上的味道。”
张简后半句话是看着刑应烛说的。
紧接着,刑应烛的脸色彻底变了。
“我试过了,上面的符咒连我都会画,应该没法这么轻易地锁住一条蛟龙一千多年。”张简说:“所以我猜,这条链子上应该曾经附了别的东西,所以才能当封印用。所以我猜,那条龙也有可能是故意要引你过去的,刑应烛,你——”
张简话还没说完,刑应烛就已经抽出了盛钊的手机,说道:“东西拿给我。”
“这不行。”张简干脆地拒绝道:“我还得拿这个去试试能不能再锁住那条龙呢——”
盛钊在一边旁听到现在,几乎已经把前因后果听明白了。他猛然间反应过来刑应烛在在意什么,于是连忙挤到他旁边,试图跟着一起说服张简。
“这样,这个东西既然有可能跟我老板有关,那要么把那东西拿回来给我老板看看。”盛钊跟他打着商量说:“要是上面的东西真跟我老板有关系,说不定我老板可以再帮你附个魔打个Buff什么的,你拿回去更有用。”
张简看起来有点动摇。
“反正我们又不能强抢你的。”盛钊睁眼说瞎话:“看看你也不吃亏。”
“就算你这么说,我现在也没法赶过去。”张简说:“不如你们也帮我个忙,我们彼此互相行个方便。”
刑应烛哪是那种能老老实实跟人“等价交换”的主儿,这位土匪似的妖怪头子不耐烦地刚一皱眉,眼瞅着就要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就被盛钊眼疾手快地按住了。
盛钊整个人灵活地挤进了刑应烛手臂里,用自己近距离的大号特写挡住了张简的视线。
“行。”盛钊说:“你说吧。”
“你们替我去苏州看看。”张简说:“我还要在这边打探张开胜的情况,暂时脱不开手,你们查过苏州地动之后可以来跟我汇合。”
“可以。”盛钊答应得非常干脆:“没问题,放心交给我们,改天见!”
他说完就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丝毫没给张简反应的时间。
“你倒是替我答应得挺好。”刑应烛的声音凉丝丝地从盛钊后脖子响起。
盛钊跟刑应烛上下级这几个月来,别的工作技能没学会,最擅长蛇口脱险和顺毛撸老板,闻言先是挂上了一副灿烂如花的热情笑意,然后才缓缓回过头,真诚道:“我这不是为了你好么。”
刑应烛眼神凉凉地看着他,没说话。
“你看,你不是也怀疑那条链子跟你的骸骨有关系嘛。”盛钊循循善诱,试图讲理:“面子是小,找东西事大,何况这也不算你给他跑腿了,这明明是他找来了你的东西求你帮他的忙。”
刑应烛:“……”
人类这张嘴果然是巧言善辩,颠倒黑白。
但刑老板无疑被这两句话说得心气儿顺多了,他轻哼了一声,转过身迈开步子,朝着马路边走去了。
盛钊松了口气——刑应烛肯开口嘲讽或者表达嫌弃的时候,一般就是不生气了。
盛钊紧走几步追上刑应烛,一边定着去苏州的票,一边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老板。”盛钊问:“刚才忘了问了,你从博物馆里拿的那件铠甲是谁的?”
之所以盛钊肯断定那绝不是刑应烛的东西,是因为一看就是属于一个女人的衣物。
当时刑应烛拿到那件铠甲时,那件破破烂烂的甲衣就忽然开始从外剥落,外头那些斑驳碎裂的甲片就仿佛一层破碎的“茧”,正在刑应烛手里缓慢褪下。
见过午夜惊魂之后,盛钊对这种场景的接受能力显然好了很多,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看不出模样的铠甲在刑应烛手里如回炉重造般,开始逐渐显示出“神器”的面貌来。
那是一件曲线极其明显的甲,质感似银非银,整个上半身的胸口处都雕着复杂且陌生的花纹,盛钊辨认了许久,也没看出来那是什么东西。
“是凤凰。”当时的刑应烛跟他解释道。
这就跟刑应烛种族毫无关联了,所以盛钊猜测,这只可能是别人的东西。
或许是刑应烛的老朋友,或许是他认识的什么人,再或者,也有可能是老妖怪以前的情人什么的。
事实证明,盛钊猜的很准确……只是出了一点小小的偏差。
“老仇人的。”刑应烛冷漠地说。
盛钊:“……”
——所以您拿了这个是要去敲诈勒索吗?
第33章 刑老师的科普小课堂
金陵到苏州太近,没有直达航班,于是盛钊只能定了两张火车票。
他和刑应烛的行李在酒店还没呆热乎就又被他拎了出来,塞上了去火车站的出租车后备箱。
金陵到苏州最早的一趟动车是早上四点,然而盛钊困得稀里糊涂看错了站,最后没赶上这班车,只能退而求其次,选了七点多钟的第二班。
清早列车极其清净,满站台都没几个人,一等座车厢里更是空空荡荡,恍惚间让盛钊生出了点包车的微妙错觉。
盛钊头天晚上一宿没睡,强撑着最后一点精神找到了座位号,几乎是坐都没坐稳就睡了过去。
他这一觉睡得极其坎坷,路程中本来就睡得浅,何况车站广播和列车员的脚步声时不时就要出来刷刷存在感,以至于盛钊睡睡醒醒,几乎没个睡实在的时候。
列车座椅再怎么舒服也比不上家里,盛钊睡得迷迷糊糊,脑袋放哪都不对,时不时就往下狠狠一坠,把他从短暂的深眠中扯出来。
然而盛钊实在是太困了,就这样也没醒过来,只是模模糊糊地缩在椅子上翻个身继续睡。
来回几次,刑应烛终于被他翻来覆去地弄烦了,没好气地伸手把他脑袋往回一扳,按在自己肩膀上,顺手在他眉心轻轻点了点,“贴心”地给他使了个小小的安眠术法。
脑袋有了安稳的去处,盛钊几乎是瞬间就沉进了刑应烛的小戏法里,昏昏沉沉地睡实诚了,人也终于不再折腾了。
盛钊这一觉睡了一个多小时,他睡得昏天黑地,梦里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只觉得从身到心无一处不美,醒来时几乎周身轻松,仿佛这辈子没睡过这么爽的觉。
盛钊满意地长舒了一口气,眼睛还没睁开,就先是舒服地蹭了蹭身边的“枕头”,颇有想再来个回笼觉的意思。
只是他刚想就着这个余韵接着睡,就在朦胧中猛然想起一个问题。
——刚才这个触感好像不大对。
盛钊顿了顿,猛地睁开眼睛,正对上了刑应烛的目光。
“舒服么?”刑应烛似笑非笑地问。
盛钊:“……”
直到此时,盛钊才发现,他刚才一直枕着的压根不是枕头,而是刑应烛的肩膀——甚至于他为了靠得舒服点,还把刑老板的半条胳膊都征用了!
盛钊余下的睡意登时飞到了九霄云外,他噌地坐起身子,冲着刑应烛讪讪一笑。
“老板,我睡太熟了。”盛钊说:“不是故意的。”
刑应烛嗯了一声,介于“不能随便对人类出手”这条规矩,还是勉为其难地解释了一下,算是保障了盛钊的知情权,顺路补充一下“使用手续”。
“我知道。”刑应烛说:“你睡得翻来覆去闹得我头疼,我帮了你一把。”
“嗯?”盛钊摸摸脑门,意外道:“老板,你还有这业务呢?”
盛钊说着回想了一下刚才梦里那种飘飘然的感觉,顿时觉得十分新鲜,连忙往刑应烛那边蹭了蹭,跃跃欲试地说:“别说,真挺爽的,老板,能不能再来一次?”
“限定供应。”刑应烛哼了一声,说道:“你小心上瘾。”
盛钊遭拒,也没觉得多意外,凭刑老板的性格,能准许他靠在自己肩膀上睡觉已经让盛钊十分意外了。
而且盛钊忽然发现,上车到现在一个多小时里,刑应烛的姿势都没动过,依旧维持着上车的姿势,而且……手里正拿着他的手机。
手机屏幕已经被解锁了,上面是一张模模糊糊的视频通话截图,盛钊看了一眼,才发现刑应烛正在看张简手里那条金链子。
“……我手机有密码。”盛钊说。
刑应烛瞥了他一眼,眼神非常疑惑,像是完全不知道盛钊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盛钊沉默地跟他对视了两秒钟,放弃了追问“你是怎么打开”的这种蠢问题,毕竟别说一部手机,就连一级博物馆的锁刑老板也照撬不误。
“你看出什么了?”盛钊说:“有感觉吗?”
“有一点。”刑应烛的表情也有些困惑,像是拿不定主意似的:“但又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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