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盛钊勉强笑了笑,抹了抹卡面,把这张破例“补办”的门卡揣进兜里。
他隔着衣服外兜拍了拍那张卡片,某一瞬间又重新感受到了某种熟悉而陌生的情绪。
正如盛钊离开商都去往申城的那天夜里,公寓楼下的可视对讲屏亮起的时候,他心里闪过的那缕感觉一样,他再一次莫名地从自己老板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特殊的重视。
刑应烛没注意到盛钊古怪的表情——或者说注意到了也没太在意,只当他是又一次在脑内演那些天马行空的自我小剧场。盛钊这个人,脑子里的脑回路有点问题,经常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刑应烛都快习惯了。
然而单纯的刑老板丝毫不知道,就在方才这短短的几秒钟里,盛钊已经背着他完成了一次相当精彩的心路历程。
管他是蛇还是龙,不都是自己老板么,盛钊极其光棍地想。
破罐子破摔的自我洗脑法的实用效果显然对盛钊立竿见影,他很快便精神抖擞地原地复活,只觉得“丢了骸骨”也没什么吓人的了。
反正他是亲眼见过那条大蛇的模样的,对他来说,只要刑应烛是“活着”的,那就没什么好怕的,至于他活了几辈子,这个盛钊完全不在乎。
思及此,盛钊轻而易举地掀开了萦绕了他整整两天的阴霾,他又摸了摸兜里的门卡,油然而生一股感动,几乎在瞬间就理解了那些“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
“其实,老板,你之前跟我说过的那个问题,我回去想了想。”盛钊此时只想赶紧也为“知己”出出力,于是颇为积极地问:“你之前说,你丢了的那个骸骨,它长得什么样?”
刑应烛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他还以为凭盛钊这个胆子,别说再提起这一茬来,就是想再跟他同一屋檐下同桌吃饭都得费点劲鼓起勇气,谁知道他接受程度这么良好。
果然是狗屁的唯物主义者,刑应烛想:嘴里没一句真话。
其实刑应烛不大乐意提起这话题,因为这总会一次一次地让他想起他的骸骨是怎么“丢”的。对他而言,那委实不是个多好的回忆体验,几乎可以算作刑老板毕生丢人事迹第一名。
对刑应烛来说,别的都无所谓,关键是丢脸这一茬,让他十分不能忍。
但刑应烛实在架不住盛钊的热情,他什么也不多说,就往茶几边上一跪,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满脸都写着“我超有用”“我超有主意”几个大字,生怕刑应烛说出一句拒绝来。
刑老板纵横人间妖界多年,偏偏被面前这个没出息的普通人类大学生三番五次气得没脾气,以至于他都被磨出了条件反射,难得看见盛钊如此乖巧的一面时,居然还觉得挺满意。
可见底线这种东西,就是用来被人践踏的。
“告诉过你了,龙身,背生双翼。”刑应烛不大乐意地说:“反正只剩下一堆骨头了,花色鳞片长什么样也不重要。”
“大吗?”盛钊开始记录补充条件。
“……还好?”刑应烛说:“我不太清楚。”
“那是你的骨头,你怎么能不清楚。”盛钊奇怪地道:“你长多大身子你不知道吗?”
“若按原本来说,说遮天蔽日兴许有点夸张,但在华山上盘三圈,估计不成问题。”刑应烛说:“只是我不确定被人拿走后是何模样。”
盛钊一想可也是,刑应烛那么能耐一个大妖,能把他的身体强行取走的,八成也不是人,说不定就有什么收藏手段,比如把一副大骨架整体按比例缩小之类的。
于是盛钊暂且放过了这个话题,换了个方向开始进行二次采访。
“那你都找过什么地方?”盛钊问。
“没有。”刑应烛说:“我一直在人间,但一直也没有感觉到骸骨的所在之处。”
“……合着你没找过?”盛钊目瞪口呆地问。
刑应烛拧了拧眉,似乎觉得他问了一句废话。
“不然呢?”刑应烛说:“这世间沧海桑田变化何其多,我难不成去一草一木的翻吗。”
“……好像也对。”盛钊说。
盛钊琢磨了一下,觉得刑应烛说得也对,这天底下这么大,地球上除了地还有水,凭11路慢慢找,确实很不现实。
不过话说回来,刑应烛这种全靠“感觉”的消极式找法也着实让盛钊无语,他甚至怀疑刑应烛这么多年没找到东西的原因不是因为这副骸骨被谁藏得精妙绝伦,而是刑老板他老人家压根懒得出门。
思及此,盛钊按灭了手机屏幕,转过头看着刑应烛,认真道:“既然这样,我觉得,我们或许可以借助一下外来的高端力量,来对相似产物进行集中寻找。”
刑应烛沉默了一瞬,冷静道:“说人话。”
盛钊卡壳了一瞬间,再开口时,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他小心而忐忑地飞速瞥了一眼刑应烛的表情,然后清了清嗓子,半晌后,才吞吞吐吐地问道:“或许……你去博物馆看过吗。”
刑应烛:“……”
他收回刚才对盛钊的看法,他就不应该对盛钊抱有什么期待。
然而,整整十三个小时过后,当飞机降落在金陵国际机场时,刑应烛从摆渡车上下来,面对着空无一人的萧索公路,罕见地沉默了许久。
“怎么了?”盛钊拖着两人份的行李箱,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问道:“老板,不走吗?叫的车不在这,停在下面地下停车场了。”
“盛钊。”半晌后,刑应烛目不斜视地看着远处的路灯,缓缓开口道:“你是不是给我下蛊了?”
不然他怎么会真的采纳盛钊那个堪称愚蠢的提议,跟着盛钊连夜跑到金陵来。
刑应烛百思不得其解,他是中了什么邪,居然就那么头脑一热地答应了,还觉得他说的或许也有道理。
盛钊:“……”
盛钊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把行李箱横在他俩人中间,努力地试图跟刑应烛讲理:“老板,你不能这么说,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我上哪能给你下蛊——你说反过来还差不多。”
因为有盛钊的打岔,刑应烛的自我怀疑很快就在转瞬间无缝切换成了对盛钊的嫌弃,转过头来上上下下瞥了盛钊一圈。
盛钊发誓,虽然刑应烛一句话都没说,但他清楚地从对方的表情上看出了“你有什么值得我图谋的”的这种含义复杂的吐槽。
果不其然,刑应烛的下一句话果然是:“我给你下蛊?够不够成本的。”
盛钊:“……”
他上次就不该用成本控制来调戏刑应烛!
有这么两句打岔的功夫,刑应烛那股短暂出现的自我怀疑很快就消失无踪了。他转过身环视了一圈,然后迈开步子,大步流星地向着盛钊指引的地下停车场走去了。
盛钊很快拉着箱子小跑追上他,他看起来非但不觉得自己这主意出得有多馊,还自我感觉极其良好,以至于抑制不住心里的自得,顶着有可能被刑老板吐槽的风险,非要在刑应烛面前自夸两句。
“其实我觉得,我这个猜想是有实际的科学道理的。”盛钊说:“人家专业的专家学者和工程项目肯定比咱俩大海捞针来得快。而且你看,他们找到什么都放在一起,这你一去,逛一圈,不跟翻世界目录一样容易吗。”
盛钊越说越带劲,兴起时还胆大包天地拍了刑应烛一把,激情“鼓励”他道:“所以,要是金陵古生物博物馆里找不着,你也不用灰心,我们还能去燕城博物馆里找。”
刑应烛:“……”
第30章 “先管好自己吧,盛小刀。”
按照盛钊的想法,他应该跟刑应烛先去酒店放了行李,然后舒舒服服地睡一觉,等第二天醒了之后,吃了早饭,再慢悠悠地去博物馆也不迟。
反正刑应烛找了这么多年也没找着,看来也不差个一天半天的。
然而盛钊没想到,刑应烛比他想象的还不走寻常路。
“老板——”盛钊站在金陵古生物博物馆的门口,眼神在大门上那几个硕大的字和手机屏幕上第二天的入馆预约界面上徘徊几次,脑内天人交战了半天,终于忍无可忍地说道:“夜闯空门,咱俩到底是来找东西的,还是来拘留所七日游的?”
刑老板这次似乎连吐槽都懒得,单手揣在兜里,闻言丢给了他一个意义不明的嫌弃眼神。
盛钊:“……”
你还有脸嫌弃我,盛钊心里气不打一处来,心说明明我这是冒死上谏,省得你堂堂妖王颜面扫地,东西没找着不说,还要喜提一首铁窗泪。
然而刑应烛这人比较不识好歹,对盛钊的好意视若不见,他几乎是未曾犹豫,便迈步向台阶上走去。
盛钊短暂地犹豫了一秒钟,在“让他自己发疯”和“好歹是我带他来的我要负责到底”里动摇了片刻,最终还是选了后者。
他小跑几步跟上刑应烛,只见刑老板已经站在了博物馆紧闭的大门前,抬手摸向了门把手。
盛钊没想到他真的打算简单粗暴地夜闯空门,不由得心下大惊,还没来得及劝他三思,就见他手下那扇门发出吱嘎一声,轻飘飘地向里推开了。
盛钊:“……”
预想中的暴力拆卸情况没有发生,刑应烛平淡地收回手,轻松得仿佛他刚才推开的不是什么国家博物馆的高级安保大门,而是他自己的卧室门一样。
下班的保安忘记锁门了?盛钊狐疑地想。
但这个猜测显然比“刑应烛的骸骨就在博物馆的陈列架里放着”更不靠谱,于是盛钊晃了晃脑袋,自己把这个念头晃出去了。
这么会儿功夫,刑应烛已经迈步进了门,盛钊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总觉得下一秒周围就会响起惊天彻地的警报声,然后警方迅速到位,把他俩逮捕归案。
甚至第二天的新闻标题盛钊都想好了——《俩男子深夜潜入金陵古生物博物馆行窃,十分钟内被原地抓获》。
也不知道能不能入选年度沙雕新闻前十名。
不过盛钊预想的修罗场场面没有发生,非但如此,这偌大的博物馆像是一瞬间被人撞上了什么屏蔽器,别说警报了,静得连风声都听不见。
刑应烛从门内侧过身来瞥了他一眼,说道:“还不跟上?”
盛钊脚比脑子快,几乎是在刑应烛出声的那一瞬间就紧走几步,跟在了他身边。
大晚上地跑到空无一人的大展厅找“尸骨”显然是一件超出正常人认知范畴的事情,但好在旁边放了个行走的“镇宅之宝”,所以盛钊还算接受程度良好。
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一边照明,一边忐忑地问刑应烛:“老板,你能不能把监控黑一下,不然咱俩今晚不被抓,明天还是一样要被抓。”
“没这项业务。”刑应烛说。
盛钊绝望地停下脚步,几乎已经预见到了自己沙雕而悲惨的未来。
“但是监控拍不到你我。”刑应烛又说:“有障眼法挡着。”
“麻烦你下次说话别大喘气。”盛钊由衷地说:“人吓人,吓死人。”
“我又不是人。”刑应烛说得理直气壮。
盛钊:“……”
没毛病,说得对。
刑老板云淡风轻地撂下了一句“真理”,便不再管盛钊,自顾自地路过无脊椎动物展区,向更深处走去。
“老板。”盛钊又一次追上他的脚步,锲而不舍地维持着他“十万个为什么”的人设,问道:“你这次怎么不怕动用玄学能力了,不怕被雷劈了?”
“监控后面有人看吗?”刑应烛问。
盛钊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说道:“这个点儿了,应该没有吧。”
“那不就完了?”刑应烛说:“我又没有被人看见,凭什么劈我。”
盛钊:“……”
说得真是有道理。
“可是上次熊哥还跟我说,妖生活在人间不能扰乱人的生活轨迹。”盛钊说:“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变身都不行。”
“那是他们不行。”刑应烛冷酷无情地说:“但是我行。”
盛钊懂了,合着他面前这位就是个不法分子,间歇性守规矩,听不听话全看心情。
古生物博物馆里展厅不小,盛钊琢磨着,刑应烛的骨头架子就算小也小不到哪里去,于是干脆带着他略过了几个平均体积不大的展厅,直奔着恐龙区和热河生物群区而去。
盛钊提出来博物馆看看的建议其实并不是顺嘴胡说,也不是在拿刑应烛寻开心。在来之前,盛钊对此做了些功课,他是在想,如果说刑应烛的尸骨真的丢在了人间的某一个角落,那么如此之大的骨架,在这么多年里都没有被发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所以换言之,如果在博物馆里找不到,就说明刑应烛的尸骨一定是掉到了人力所不能及的地方。那样的话,其实就很好缩小范畴了。
深山,冰川和大海,左不过是这三者其一。
但其实饶是盛钊提前已经预设了“找不到”这种可能,在真的扑了个空之后,还是难免有些失落。
“这个也不是?”盛钊问。
刑应烛又摇了摇头。
他俩人已经将热河生物群区转了两遍,几乎每路过一块化石盛钊都要问上一嘴,现在面前这个已经是这个馆区的最后一个藏品,但还是跟刑应烛毫无关系。
盛钊皱了皱眉,有些不死心,说道:“唔——你感觉得准不准?隔着玻璃罩,你这个雷达信号会不会减弱之类的。”
分明是刑应烛丢了东西,但盛钊好像看起来比他还着急。刑应烛看得好笑,又摇了摇头。
盛钊泄气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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