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欢着急,又怕跟丢了他,等到出了院子后干脆化作原身,四条腿紧倒腾,死死地黏在张简腿边。
张简心里急得像是烧了团火,可胡欢还苦中作乐地想,上辈子他就是这么稀里糊涂地把张简的堂哥送走的,结果现下情景再现,这辈子可得好好护着张简。
“怎么这么快?”张简心无杂念,只一味地想着刑应烛离开前的那句话,眉头皱得死紧,喃喃自语道:“他说那井中的白龙——”
张简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脚下骤然一晃,一时间山摇地动,他一脚没踩稳当,歪着身子向旁边摔去。
好在胡欢眼疾手快,飞快地换回人形扶了他一把。
“你小心些!”胡欢说。
短短几息的功夫,脚下的地面晃得愈发厉害,山石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高耸入云的山头危险地摇晃着,山上已经开始有巨石滚落下来。
张小天师一语成谶,短短几分钟的功夫,这还真的地动了!
地面诡异地向上弯折出一个弧度,一些坚硬的地面甚至已经被“掰”开了一道裂缝。
不远处的江水奔涌,水波重重地击在险峻的两岸山壁上。分明只是一小段狭窄曲折的弯口支流,却硬生生拍出一股钱塘江大潮的气势来。江水奔涌的声音如雷鸣贯耳,连张简都听了个清楚。
“刑应烛在干什么!”张简又惊又怒,问道:“他是要翻天了吗!”
如果此时此刻,盛钊能接驳上张简的脑回路,他一定诚恳地回答道:“是的,你猜得真准。”
然而脑电波沟通交流模式尚未问世,盛钊此时听不见张简的质问,只能狼狈地扒着刑应烛的一条胳膊,好让自己别被这狂风掀下去。
刑老板不知道是放飞了理想还是解除了封印,从几分钟前就不对劲了起来。
他沉默得很反常,瞳仁缩紧拉长,瞳孔周围的金边颜色愈深,连锁骨下的龙印都冒出来了!
三分钟前,盛钊跟着刑应烛走过了那处“边界”,还没等他就那种玄而又玄的感觉发问几句,就见刑应烛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眼皮半睁半合,面上表情淡淡的,但盛钊就是莫名其妙地从他身上读到了某种畅快且放肆的情绪。
他感受到了,盛钊几乎立刻发现了这件事——刑应烛终于“找”到了他失落多年的骸骨。
先前在商都市时,刑老板像个不动巍然如山的沉稳人,可动身之后,他那点老神在在的德行就消失了个彻底,一路上目的明确,脚步匆匆,甚至连多解释两句都觉得浪费时间。
盛钊甚至觉得,他之前那种“不在意”的态度,纯是为了要面子装出来的。
当时盛钊看着他的脸色,总觉得他心里在烧一团邪火,看着是平平淡淡的,可但凡开口说句话,那火就能从嗓子眼里喷出来。
果不其然,还不等盛钊想出给刑老板的顺毛大法,刑应烛就一把搂住了他的腰,带着他飞过了天堑般的断崖,凌空悬在了江水之上。
紧接着,他伸出右手,冲着地面做了个抓握的手势。
几乎在同时,盛钊目之所及之处的山水骤然震动,发出雷鸣般的轰响。地动山摇,水势也随之东倒西歪地左摇右晃,盛钊看得胆战心惊,头一回真正体会到熊向松他们看着刑应烛的感觉。
——他只是这样随手一抓,好像就能把这山水夷为平地一样。
“你……”盛钊颤巍巍地说:“你干嘛呢?”
“当然是,拿我的东西。”刑应烛勾着唇角,凉凉地笑了笑,语气倒还很温和,百忙之后还安慰了盛钊一句:“很快就好。”
盛钊心里发颤,在天灾面前,他轻而易举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以至于哪怕知道这一切都在刑应烛的可控范围内,他还是没来由的心慌。
还好这地方太险了,不是什么景区,盛钊苦中作乐地想,否则刑老板脾气上头不管不顾,事情反倒大条了。
地动得愈加离开,脚下的滔滔江水波涛汹涌,隐隐有从中撕裂的架势。
张简那边身在山中看不明白,可盛钊站得高看得远,清晰地看到身边大片的江水山川下,似乎隐隐有个巨大的轮廓,正被刑应烛“提”起来。
那东西像是被大地网在下面,越往上挤,看的就越明显。眼前的土地被凭空拱出一个明显的弧度,江水肆虐间,连山壁都开始隐隐开裂。
“应……应烛……”盛钊磕磕巴巴地问道:“你这骸骨,多大尺寸?”
“不长。”刑应烛甚至还笑了笑,虽然那笑意看着比冰碴子还冷,但盛钊还是勉强从里面扒拉出了一点温情。刑应烛瞥了他一眼,幽幽地说:“也就区区三百余里。”
盛钊:“……”
整个三峡才一百九十多公里!盛钊震惊地看着他,心说这玩意也太大了,要真是囫囵个地埋在地下,刑应烛这么生生将其硬拽出来,别说江了,这山都要塌了吧。
“不会。”刑应烛说:“我有分寸。”
盛钊:“……”
完蛋,不小心说出口了。
“你倒是操心很多。”刑应烛说。
盛钊心说这能怪我吗,还不是您老人家现在浑身嗖嗖冒凉风,跟我印象里那个傲娇心软的大美人简直相差甚远,都快让人感觉到妖邪气了。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此时此刻在神族遗迹里的原因,刑应烛暂时还没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耐,他面上云淡风轻,实则也并没有表现出的那么轻松,袖口露出的一截素白的腕骨青筋微凸,显然也是用了大力。
老天保佑,盛钊在心里念叨了一句,希望张简在外面靠谱点吧。
盛钊心里指望张简,殊不知张简也在指望他。
“盛钊也不管他吗!”张简气急败坏地说:“就这么由得他翻天覆地的闹?”
胡欢双手环抱着张简的腰,短短几分钟的功夫,他俩人已经摔了三次,灰头土脸地滚了一身泥,看着十分狼狈。
“小钊哥哪拉得住大佬啊。”胡欢苦着脸说:“而且他不是一直拿大佬没办法么。”
“简直……简直助纣为虐!”张简说。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站起来,顺手捞过了身边一棵树站稳,东倒西歪地顺着刑应烛的方向看了两眼。
张简很想去看看刑应烛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可后山的白龙井显然也不能不管,于是张简在去阻止刑应烛和先去查看白龙井情况中犹豫了片刻,最后一咬牙,还是选了后者。
“走!”张简说:“先去看看。”
胡欢巴不得张简别跟刑应烛对上,连忙疯狂地点头,连拉带扶地跟他互相搀扶着往后走。
可地动山摇,他俩人走也走不稳当,且意外来得比张简预估的还要快,他只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就见后山猛地窜起一阵光,一缕修长的白雾从白龙井中骤然脱出,在半空中隐隐约约凝成了个龙形。
张简:“……”
胡欢:“……”
空气中有龙吟传来,胡欢一个小妖,遇到这些大妖路都走不动,膝盖直发软,恨不得就地把尾巴抽出来盖在脑门上。
“你走。”张简回头一把推开胡欢,说道:“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我去——”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觉得周身一紧——是胡欢冲上来把他抱住了。
小狐狸崽子显然还是害怕,哆嗦得像是帕金森,多说两句话都有咬舌头的风险。可他仍旧包袱似地挂在了张简身上,磕磕巴巴地说:“没……没事,我跟你一起去。我起码是个妖怪,你去还不够他一口吃。”
只是胡欢话说得很硬气,手劲儿却不小,张简吃痛地嘶了一声,觉得他简直是恨不得把自己嵌进他身上。
都吓得想跑了还逞能,也不知道是搭错了什么筋。
张简把他从身上扒拉下来,说道:“不行,你那么怕,去了也帮不上忙,还有危险,不如找个安全地方躲着。”
“谁说我怕了,我才不——”胡欢梗着脖子试图证明自己的胆量,可话说到一半,脸色却变了。
张简见他脸色唰地一下白了,吓了一跳,正想问怎么了,就见胡欢猛然转过头,看向白龙井的方向。
“张……张简!”胡欢说:“那边有人!”
张简心里咯噔一声,心说不好了。
他一时间顾不得细问,抓起胡欢就往那边跑,急切道:“多少人!”
“十几个吧!”胡欢也急了,说话间冷风呼呼地往嘴里灌,灌得他声音含糊不清:“味道太杂了,我闻不出来!”
第133章 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把他一个人撇在险境里
胡欢作为一个妖怪社会干啥啥不行的幼崽,虽然被龙息吓得腿肚子直转筋,但好在鼻子依旧好用。
张简循着胡欢指引的方向找到那些人时,那队人正狼狈地抱着粗壮的树,缩头缩脑地躲避着山上滚落的碎石。
来之前,张简曾对当地的情况有所了解,几乎一眼就看出来,这群人身上穿的就是失踪研究队的制服。
“这是那群失踪的人?”胡欢惊呼一声:“怎么都跑这来了!”
张简没工夫跟他多说,这地方离白龙井太近了,那缕云雾在半空中拉伸扩散,短短这么一会儿,已经从小臂粗长到了一人多粗,云雾也渐渐凝成细致的轮廓,开始能看出长角和爪子来。
“先救人!”
张简匆匆撂下句话,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上挪去,胡欢左右看了看,犹豫了一瞬,还是听从了张简的吩咐,脚步飞快地冲着那群倒霉蛋冲去。
作为狐狸,哪怕现在是人身,在这种山野林地里胡欢也比张简要自在许多,也就两三分钟的功夫,便冲上了一段陡坡,就近薅住了一个年龄较大的男人。
“你们是研究队的么!”胡欢在风雨和地震中扯着脖子喊道:“怎么上这来的!”
那男人也没想到有救兵从天而降,登时像是看见了什么救命稻草,热泪盈眶地一把抓住胡欢的手,攥得死紧。
“不不不知道啊!”那男人苦着脸说:“我们,我们在这鬼打墙了!”
紧随而上的张简:“……”
“我们当时就是出了院门!都没走远!”那男人也扯着嗓子喊道:“结果不知道为什么一睁眼就在山上了!而且到处都是一样的草木,转也转不下去!”
果然,张简想。
这群人八成就是在研究石碑时不慎沾染到了什么非人气息,所以误入了神力残留的结界中,所以才丢了这么久。
说话间,又是一阵剧烈的地动,张简踉跄了一步,扶着手边的树站稳,下意识环视了一圈,却发现那位刘现年教授并不在这一堆人里。
“人齐全吗?”张简厉声问:“还有人在哪?”
“还有……还有我们老师!”那男人说:“我们老师带着一队人往另一边走了,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研究线索,已经好几天不在一起了。”
“有多少人!”张简问。
“加上老师十三四个吧。”男人说。
张简咬了咬牙,心说这事儿可够麻烦的。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啊。”男人苦着脸,扒着树干的手指关节泛着白,哆哆嗦嗦地说:“是地震吗?这怎么会地震呢!我们现在怎么办,在这等搜救队吗。”
“别问这么多了。”张简当机立断地说:“走,跟我下山!”
那男人看着还想再问,但张简已经不由分说地冲上前来清点人头,把他们一个个从树干上“薅”下来,往山下的方向推了一把。
张简也很想解释,但他又实在无从解释。难不成告诉这些人,现在前有狼后有虎,前面有个大妖怪正在翻天,后头还有条龙虎视眈眈吗。
“快!都跟上,别掉队!”胡欢招呼了一声。
好在现下是危机时刻,这群人只顾得上逃难,一点都没细想这荒郊野岭的怎么会凭空出现俩年轻男人。
张简走在前头开路,时不时用他那把古怪的铜钱剑斩开面前横生的枝叶和荆棘。
好在这会儿地动延缓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蹦床似地轰隆个没完。只是天上的雨越发大了,雷云聚集,云层中有深紫色的雷光滚滚而过,张简往天上瞄了一眼,几乎是立刻认出来,那并不是普通的雨云。
要出大事儿了,张简想。
几乎是这个念头方起,张简就听身后猛然传来一阵尖叫,他骤然回头,却见那条白龙不知什么时候凝成了型,硕大一条龙身悄无声息地跟了他们不知道多久,此时此刻才终于露出獠牙,叼走了队伍最后掉了队的一个年轻学生。
张简心中一凌,反手握住了那柄剑,转身就往白龙的方向跑。
胡欢几乎跟张简同时看到了那条龙,他一口凉气抽进嗓子眼,差点没忍住就地跪下。
对胡欢这样的普通走兽来说,龙这种半只脚踏进神族的种族有着天然的震慑力,然而胡欢脚步刚刚一转,就自己硬生生忍住了。
不行,胡欢想,不能跑。
若现下只有他和张简两个人还好,可这还有这么多研究员,张简总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被白龙拖回井里吃了。
他俩总要有人去牵制白龙,才能把人救下来。
上辈子……胡欢突兀地想:上辈子我就把他扔下了,这辈子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再一次把张简一个人撇在险境里。
这念头方起,胡欢便咬牙钉住了自己的脚步,定定地看了那龙两秒,忽然拔腿迎了上去。
张简没想到他有这个胆子,登时吓着了,下意识紧跑几步,一把拽住了胡欢的胳膊。
“你去护送那群人下山!”张简说:“你又打不过他,少添乱!”
“我是妖怪!”
胡欢难得吼他,像是只要自己气势足,就能掩饰自己害怕的真相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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