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别人只道他在谦虚,而银绒站在人群外,遥遥地朝他招手,也很洒脱地说:“输就是输了!”
清田见银绒脸色不好,心里有些担忧,便想拨开人群问候,可惜场面实在太混乱,他还没挤过去,便被人抢了先。
还是个熟人。
清本抱剑站在银绒面前,怒而眯起眼睛,握剑的指节都发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果真是你。”
银绒:“……”
银绒想把这种情景叫做“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清本正是当日那四个捉弄他的外门弟子之一。
清本:“我那天在郗峰主面前失态,就是看到了你的幻象,你这妖狐……什么时候对我施展的媚术?”
周遭乱哄哄的都是人,吵得银绒头疼,脸色也不由得更加苍白,便不怎么爱搭理人,半死不活地说:“在你答应给我雉雪丸子,又食言的时候。”
清本没想到他竟这样坦诚,气得想拔剑:“咱们比过!”
可惜他再气也不敢真的拔剑——演武台的规矩,擂台之外不得武斗。
银绒也知道这条规矩,于是简明扼要地说:“不要。”
清本:“……”
清本如今修为大涨,排名已经进了前五十,自认教训小小妖狐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便决定激一激他:“怎么,你不敢跟我上擂台?怕我?”
银绒:“对,怕你。”
“怕你恶心到我,都说相由心生,”银绒语重心长地说,“你长得太丑了。”
若不是因“不得武斗”的规矩,清本都想当场开杀戒了,可惜他不能,只好看着银绒钻出人群,在傀儡人偶的护送下,大摇大摆地离开。
清本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才咬牙切齿地说:“这狐媚子连筑基期的小娃娃都打不过,能有什么本事?分明就是不敢应战!不过,反正大家都要参加师门大比,进秘境,来日方长。”
另一边,清田没找到银绒,便把奎岳拉到角落,询问情况。奎岳实话实说:“我真不是胡公子的对手,是他没收住灵力,怕伤了我的性命,才在关键时刻强行阻断术法,遭到了反噬,这才受的伤,清田师叔,胡公子他不会有事吧?”
银绒有事,但并不严重。
甫一回到蘅皋居,便有傀儡仆从流水似的替他送上治疗内伤的灵丹妙药,这速度快到银绒怀疑城阳牧秋在监视自己的生活,是看到自己受了伤,所以心疼了。
然而,祖宗的表现却全然不是这回事,比起“心疼”,更像是春宵一度之后的“后悔”。
自打那晚酣战之后,城阳牧秋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一连半个月都没再露过一面。
不过,银绒也没闲着,隔三差五便去演武台报道,把自己的排名稳在九十到一百之间,名正言顺地拿到了师门大比的参赛资格。
日子竟过的很充实忙碌,转眼便到了师门大比的正日子,出发当日,银绒才又见到久别的城阳牧秋。
啧,还以为这人要躲他一辈子呢。
第三十七章
参加师门大比的弟子共有一百人,可护送他们的师长、执事,照顾众人起居的童子、侍从,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两百余人,都御剑是不现实的。
太微境派了一艘可容纳数百人的仙舫,速度同御剑差不多,又快又稳,而且设施豪华,弟子们每人都能分得一间房间独自居住,舒舒服服地度过两日行程。
银绒便是在仙舫上看到城阳牧秋的。
然而,掌门仙尊只冷冷淡淡地露了个面,便回了房间,连“战前动员讲话”都是座下首徒景岑代劳的。
有那么一瞬间,银绒怀疑祖宗这样冷淡,是不是为了躲着自己?
可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他哪有那么重要,值得朝雨道君退避三舍?
也许是城阳老祖本来便是这种做派。
“胡公子?是你吗?”有个弟子凑过来激动地说,“我叫清轩,是金樽峰内门弟子,真的是你啊!我刚刚跟师兄打赌,赌是不是你!我赢了!你为什么住在这边呀,怎么没跟掌门师祖一起?”
银绒:“…………”
什么叫哪壶不开提哪壶,银绒心道:你们掌门师祖被我玷污了,现在正后悔呢,恐怕不想见到我。
可嘴上却道:“我是来参加师门大比的嘛,自然跟其他弟子在一起,对了,你们师祖平时也这么清冷吗?我是说,他老人家来都来了,怎么也不露面?”
清轩显然是城阳牧秋的忠实信徒,并不觉得他的冷淡有什么不对:“师祖做什么自然有其深意……你其实是想问他为何要亲自跟来吧?因为每一届大比,路上都有歹人作祟,他老人家要为咱们保驾护航啊!”
紧接着,银绒就被迫听清轩夸自家师祖,听到了完全不同的城阳牧秋——“正直,温润,严厉,传统,清冷”……反正和那个阴晴不定、把他按在床上这样那样,又后悔跑路的祖宗完全是两个人。
银绒听得直想翻白眼,赶紧找了个借口溜了。
仙舫是个庞然大物,于云海中穿梭,船身刻着“太微境”三个瘦金体大字,惹得所到之处不少修士出来围观,甚至还有老百姓跪拜仙人,从上往下看乌泱泱跪倒一片。
很多弟子都趴在船舷边,透过观景窗往下看,银绒趁着他们的注意力都在下方,低着头混出了弟子居所,路过的时候,还能听到有人与有荣焉地说:“我们太微境是修真界第一仙门,外边的凡人自然顶礼膜拜。”
银绒听了也忍不住有些感慨,曾几何时,自己也是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妖,以为太微境遥不可及,一转眼,自己把太微境的掌门仙尊都给睡了。
不但睡了,还要继续再睡四五次!
银绒斗志满满地潜入城阳牧秋的“临时宅邸”,比预想中的还要容易,因为此处没有活人把手,全是他熟悉的傀儡。
这些“黑兜帽”能唬得住别人,却唬不住银绒,它们甚至还有些怕银绒,只要银绒做出撕咬动作,假意要捉弄它们,傀儡们便停止阻挡,将他放进了内院。
那是间位于甲板之上的首楼,四面都挂着雪白的纱帘,和仙舫外的云相得益彰,清光熠熠的。
城阳牧秋便端坐其中,脊背挺得刀剑般笔直,一派世外高人的清冷圣洁,风姿如画,纤尘不染。
他眼皮都没掀一下,就着入定的姿势说:“放肆!掌门休憩的地方,也敢乱闯?”
银绒在暗中翻了个白眼,心道:我都不好意思戳穿你!若不是你的默许,那些傀儡人偶能那么容易放我进来?
但面上还是给足了祖宗面子,规规矩矩地在纱帘之外站好,回话:“好久不见,我就是有点担心你的身体,看看你怎么样了。”顺便看看能不能再睡你一次。
城阳牧秋身形僵了僵,也不知回忆起了什么,片刻后才道:“我身体能有什么问题。”
银绒心道:你身体当然没什么问题,折腾了我一晚上,你吃饱喝足了第二天起来还能行动自如,我差点死在床上!该担心的当然应该是我!
可嘴上却真诚地说:“我那晚……采补了你,把你留在我身体里的精华全都——”
“闭嘴!”城阳牧秋忽然呵止道。
银绒却不肯乖乖闭嘴:“我说的都是实话呀,啊,哥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声音太大,怕隔墙有耳?那不如,我进去吧,咱们也别在这里隔着纱帘喊话。”
城阳牧秋:“…………”
银绒:“我进去了哈!”
银绒自作主张地掀开纱帘,对上城阳牧秋视线时,便讨好地笑出一口小白牙,犬齿尖尖,显得笑容俏皮狡黠,灵动可爱。
“这样说话,就不会被别人听到啦!”
少年穿着群青、月白相间的外门弟子服,收起了毛绒绒的狐耳和大尾巴,一头如瀑长发也规规矩矩扎成个小丸子,插一根白玉簪,又乖又清爽。
城阳牧秋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心里却忍不住赞叹:小狐狸精穿蓝色竟也这般好看,不像妖,倒像个美貌的小道童。
就听“小道童”继续道:“主人,您放心,咱们上过床的事情,我一定守口如瓶,谁也不让知道,我的身份我晓得,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城阳牧秋,“你是什么身份?”
银绒:“我表面上是你的灵宠,但实际上……”
一个微妙的停顿。
城阳牧秋有一瞬间很紧张,生怕这嘴上没把门儿的东西说出“娈童”两个字,没等银绒说什么,他自己倒先不自在起来,悄悄将戴着扳指的那只手藏住。
可银绒却很坦荡:“实际上,咱们什么关系都没有!我心里清楚,你是高高在上的掌门仙尊,我是小小的媚妖,山鸡怎能配凤凰呢?你嫌弃我也是正常的,我有自知之明……你这些日子一直躲着我,就是怕我缠上你吧?”
城阳牧秋:“…………”
银绒敏锐地发觉祖宗表情不对,连忙诅咒发誓:“哥哥你放心,等我妖丹恢复了,立即就走,绝对不会赖上你的!”
城阳牧秋脸色更难看了。
银绒:“真的真的,我以道心发誓,咱们就是单纯的肉体关系,若对你存了一丁点非分之想,我便——”
“住口!”
银绒被唬了一跳,乖乖闭上嘴,却没弄明白自己究竟哪里说错了,于是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拿出最开始准备好的说辞,问:“就是,那晚,我采补了你,采补术对修士是没好处的,灵力就那么多,我拿走了,你便没有了,明白我的意思吧?我就是担心你,想问问你身体有没有大碍,会不会有损修为?”
城阳牧秋仍旧垮着脸,没好气道:“本尊是当世第一大能,灵力之深厚,岂是你能想象的?一江水分你一瓢,能有什么影响?”
银绒:“…………”你要是这么唠,这话我就不会接了。您老人家就不能谦虚一点吗?“当世第一大能”这种话,不应该是别人恭维你的时候说吗?你怎么抢别人的台词啊!
银绒只好干笑:“那就好那就好。”
一阵尴尬的沉默。
城阳牧秋仍旧黑着脸:“还有事?”
银绒编不出来了:“没了。”
城阳牧秋:“那还不退下?”
银绒:“…………”好嘞。
银绒求欢失败,垂头丧气地出了掌门的“临时别院”,迎头便遇上一大群弟子。
银绒:“……”
众弟子:“……”
其中一个还是熟人,正是他不久之前碰到的清轩,清轩可能想缓解尴尬,欲盖弥彰地说:“我们只是闲逛,不是故意撞见你被掌门师祖赶出来的。”
银绒:“……………………”那我可真是谢谢你了。
银绒深知普通人对于高高在上的仙尊能持有多么强烈的八卦欲——何况那位仙尊是城阳衡呢——怀疑仙舫上这两百多号人不久后都会知道他“失宠”,并把这件事添油加醋地传得沸沸扬扬。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他便遇到了专程来看笑话的清本。
清本是被郗鹤赶出去的外门弟子,原本前途无望,却在参加师门大比名额的遴选中,成为了一匹黑马,最后的成绩似乎已经冲进了前二十。
“强者为尊”的准则放之修真界各个角落而皆准,清本“出名”之后,很快便收获了一小批拥护者,他们为清本马首是瞻,围着银绒嘲笑:“怎么,娈童失宠了?被厌弃了?没有师祖庇护,你还去秘境献丑吗?”
然而,银绒是烟花柳巷里滚大的,还没学会化形,就先学会了骂街,丝毫没被气到,还很从容地回:“有你们这些长舌妇在,还轮不到我献丑,亏你们还是名门正派的仙长,淫者见淫,竟一口一个‘娈童’,我都替你们害臊!”
银绒顿了顿,看向清本,故意顿了很长时间,才问:“这位师兄,我想请教你个问题。”
清本:“有话直说,少故弄玄虚!”
银绒:“你小时候有受过伤吗?”
不止清本,跟在他身侧的五六个弟子也都摸不着头脑,清本警惕地保持了沉默,银绒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没有吗?比如被驴踢过,或者脑袋被门挤了之类的……”
清本气得直接拔剑:“你——!”
银绒不退反进:“你什么你?有种在仙舫上动手!没种就收了你的破剑!”
“我说的没错吗?有没有师祖庇护,名额都是我自己争取来的,能问出这样的问题,这还不能说明你们脑子有问题吗?”
银绒骂够了人,转身就走,留下清本咬牙切齿地发誓要在秘境中报仇。可银绒对他兴趣并不大,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准备睡大觉——他不大想成为众人议论的中心,躲过这阵风头再说。
却没想到,再出来时,这传闻竟愈演愈烈了。
仙舫停在长波码头,除了“太微境”的,这码头还泊了不少巨大的仙舟画舫,各门各派的都有,有银绒能叫得出名字的“四宗八派”,也有听都没听过的小门派,甚至还有几艘印有商贾字号的出租飞舟,大约是散仙们拼的船。
此处离这一届仙门大比的举办地点不远,大家御剑也好,乘车也罢,就算慢慢地步行,也不会耽误行程。
路上人头攒动,可路人们见到“太微境”三个字的扇翣,都自动让出路来,空出好大一片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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