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也是师尊故意为之,不出半日,他老人家杀光二十余个茶博士的事情,就会被人添油加醋地说出去,如果你是无量宗的人,会怎么传?”
“……”银绒斟酌地说,“城阳老祖用炼灵丹害人被揭穿,恼羞成怒杀人灭口。”
“不错!”郗鹤赞许道,“若是我们一个弟子都没中招,便会坐实了这污名,相应的,无量宗也会安排一些弟子‘误食’,以免遭受怀疑。”
银绒:“所以那些茶博士都已经被换成了无量宗的人?”所以城阳牧秋才那样干脆利落地杀了他们?
对于这个问题,郗鹤却没正面回答,只道:“不管是真的店小二,还是无量宗弟子假扮,都十有八九被控制住——比如起了箴言誓——审问出的结果,必定对咱们不利。所以啊,无量宗这一招多狠毒,咱们若没发觉,就吃了哑巴亏,若发觉了,就将屎盆子扣在咱们脑袋上,多亏师尊当机立断,快刀斩乱麻!”
“郗元明。”是城阳牧秋的声音,郗鹤被连名带姓地叫,心道不好,连忙站好,果然听自家师尊语气不善地说:“景岑、齐霜等人都在忙着清点,你竟有闲情逸致闲聊?”
郗鹤连连认错,麻溜地滚了。
只留下银绒一只狐,银绒知道祖宗不待见他,便不想在这时候触他的霉头,也想溜,却被城阳牧秋叫住:“回来。”
银绒乖乖站住,虽然他这时候是完全的人形,头顶没有狐耳,而是梳着圆滚滚的道童丸子头,城阳牧秋却自动脑补出了这小东西头顶一对毛绒绒的狐耳向下向后贴合的怂样子。
“过来,怕我吃了你?”
银绒:“……”祖宗您前后行为能不能统一一下?之前躲我还来不及,现在又叫我过去!
不过,心里吐槽归吐槽,银绒还是听话地挪了过去。
“……”城阳牧秋,“你在怕我?”
银绒没跟上祖宗的思路:“啊?”
“当着你的面杀人,所以你怕我了?”城阳牧秋却没等银绒回答,自顾自地说,“郗鹤不知内情,茶博士早就被掉了包,死的那些人都是无量宗弟子,死有余辜。”
……祖宗这是,跟自己解释吗?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解释这些?该不会是……怕自己误会他吧?
想到这个可能,银绒心中一热,某种久违的、深藏于心底的悸动有了复萌的势头,然后就听城阳牧秋冷冷淡淡地说:“行了,你也退下吧。”
银绒:“…………”
很好,悸动被掐灭了,心里的小鹿撞死了。他还是别存着乱七八糟的心思,赶快把妖丹骗回来是正经。
于是,城阳老祖甫一冷淡,银绒便重燃了热情,讨好地笑出一口小白牙,确定左右无人注意到他们,就甜甜地叫了声“哥哥”。
并在城阳牧秋发飙之前,飞速说:“掌门哥哥,这里人多口杂,我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是关于无量宗的——今晚去你房里找你,可不能再躲着我了呀!”
说罢,不等人反应,便蹦蹦跳跳跑走了。
城阳牧秋看着他欢快的背影,以及头顶那随着他动作而一晃一晃的小揪揪,下意识地摩挲一下自己拇指上的墨玉扳指,而后短暂而快速地闭了闭眼。
是夜。
太微境和参加师门大比的其他门派一样,都已经在长波洲安顿好。
因为人数众多,住处有限,长波洲的客栈房价水涨船高,很多小门派会自带“芥子毡帐”自行解决住宿问题,而太微境财大气粗,直接包了两家最豪华的客栈。
银绒趁着夜幕的掩映,离开了自己的房间,蹑手蹑脚地往祖宗的天字房溜去,他既怕别人看到,惹得祖宗不高兴,又怕被神出鬼没的傀儡吓一跳,因而小心留意着周围,却没想到,看到个熟人。
看到清本的那一刻,银绒率先躲进走廊阴影处,只见清本比他还鬼鬼祟祟,却不是往楼上的天字房,而是急慌慌地溜出了客栈,很快隐入沉沉夜色。
明日就是师门大比正式开始的日子,清本不是做梦都想进秘境、出人头地吗?这时候跑出去做什么,不怕节外生枝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绝对有猫腻!
可银绒犹豫片刻,还是没跟出去——谁知道清本去见谁,有没有危险?何况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暂时没心情管别人的闲事。
银绒一路上都没遇到傀儡人偶的阻拦,心情颇佳,在城阳牧秋门口站定时,还理了理衣袍,便准备敲门。
可手刚抬起,门就自动洞开。
“进来吧。”三更半夜的,城阳牧秋竟还穿得整整齐齐,像是在刻意等人,也像是防备着什么。
银绒有理有据地想:八成是在防备我。
身后的门重新关上,城阳牧秋简明扼要地吩咐:“有事直说。”
银绒堆起笑容,琥珀色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原本是有两件事,刚刚又看到了些东西,现在变成三件事了。”
“……说。”
“隔墙有耳,我不会传音入密,离你近一些吧,”银绒颠颠地跑过去,贴着城阳牧秋坐下,少年身上的杏梅香气随之扑面而来。
“第一件是关于无量宗的仁寰长老,第二件是我刚刚看到咱们太微境一个叫清本的弟子行踪鬼祟,但我想先说第三件,”银绒放缓了声音,音色又轻又甜,“第三件事是……明日师门大比,虽然我只是主人你名义上的‘灵宠’,好歹也要为太微境争光的,可惜我对自己的实力没底,俗话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主人,能不能再赏银绒一点灵力?”
第三十九章
城阳牧秋脊背挺得僵直,“怎么赏?”
银绒嘿嘿一笑,扬起小脑袋,讨好道:“您修为深不可测,如滔滔江水。再分我一瓢呗?”
“不行!”城阳牧秋豁然起身,银绒没坐稳,被他带得一个趔趄,险些倒在叠席上,就忍不住有些委屈:“你干嘛总是这么嫌弃我?”
城阳牧秋背对着他:“还有事吗?”
“……”银绒搓着手没说话,刚刚为了稳住身体,手心都被蹭红了。
城阳牧秋冷冰冰地说:“没事便退下吧。”
银绒扁了扁嘴:“……有事。”
银绒先把撞见清本鬼鬼祟祟往外跑的事一五一十交代了,而后竹筒倒豆子似的继续说:“还有无量宗的仁寰,仁寰长老我曾经见过的,之前在琵琶镇,带着好多人专门找你……听说你在琵琶镇的事情都忘了,所以来提醒你一声,那个人可能曾经想要你的命,要小心提防他。”
“……”
一阵短暂的沉默,银绒揉揉手心,站起身,“说完了,我不打扰你了。”
他是想借着“师门大比”的由头,再讨一次双修的,可看到城阳牧秋这样厌恶他,便觉得事情八成无望。
其实依着祖宗的体力,若真做了,明日师门大比他都未必能爬起来参加,算了,这事原本也没报太大希望,还是别太讨他的嫌,来日方长吧。
城阳牧秋却忽然叫住他:“等等。”
银绒放下准备开门的手,但没折回去,只站在门口,一副“听完吩咐就准备撤退,不会再纠缠”的小模样,看起来有点可怜,城阳牧秋静默地看他片刻,到底把生硬的语调放软了些:“从前与你在一起的事,本尊……我都忘了,可你放心,因果恩情既答应了你,必定会还,只是我修无情道,早断了七情六欲,所以有些东西没办法给你……”
银绒:“这就是你躲着我的原因?”
城阳牧秋:“双修一事,到此为止,不可再——”
“可你明明很享受的,”银绒控诉,“你把我按在床上,这样那样,后来我疼得受不了,想跑,你还拽着我的尾巴把我拖回去!”
城阳牧秋:“……”
银绒越说越委屈:“我修为低嘛,动了情,尾巴和耳朵就收不回来,你那么用力的拽,手劲儿也大,弄得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你……”
“住口!”城阳牧秋打断他的同时,银绒面前的房门豁然打开。
而后听到祖宗下了逐客令:“出去!”
“……出去就出去。”银绒小声咕哝,到底没敢摔门,可刚出去,却听城阳老祖自己用法术“咣”一声合上了大门。
银绒:“…………”
银绒愤愤地想:狗男人!你竟然还有脸发脾气?活儿烂还不让说吗?!等本妖拿回了妖丹,远走高飞之后,一定给你写一封长信,详详细细地论述一遍你活儿到底有多烂!让你正确认识自己!
啊呸!
而房门另一端,城阳牧秋脸上一贯的正经严肃,终于绷不住,流露出复杂的隐忍之色,若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后背早就被汗水濡湿——也许是疼的,此时他右手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已烧得发红发亮,刚愈合没多久的皮肉,又有了被烫出血泡的预兆。
当然,像城阳老祖这种程度的大能,想让自己免于受伤是很容易的事情,可他没理会,受虐般任由那扳指折磨自己。
他默念清心咒,努力凝神静气,试图让某些让人脸红耳热的回忆退散。
清本借着夜色的掩映,一直跑到长洲河畔的密林中……对着一棵树跪拜。
“前辈,我误食了炼灵丹,那种丹药不能吃,秘境会检测出来,取消我的资格!师长们统计的时候,我没敢说……因为他们根本没办法,还说这种药并非毒药,自然无药可解……但我不能失去这个机会啊!前辈,救命!是您令我短时间内提升了修为,您一定有办法让我渡过难关的对不对?”
“前辈,前辈你在吗?”
清本声音压得低,做贼似的,片刻后才听树冠上有声音传出来:“废物!这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蠢货?”
“罢了,便再救你一次,作为交换,你需牢牢记住本座的吩咐,不得再出一点差错!否则本座亲手结果了你!”
清本跪地连连叩头,喜道:“是、是是!”
第二日辰时,师门大比正式开始。
在进入秘境之前,需按着惯例举行大典,无量宗、太微境、万剑宗、南山派四大宗门坐在首席,其余门派则按着声望、实力排位,但座位其实并不多,更多的门派都是由掌门带领弟子们,找一处位置站着听训话。
此时训话的人,正是城阳牧秋。
这大典是传统,却也是形式大于内容,不过是为了鼓舞士气。
甫一轮到城阳牧秋在上面讲场面话,人群中嗡嗡的窃窃私语就一浪接一浪地热闹起来,饶是银绒无精打采地站在太微境队伍里,也能听到隔壁星辉楼的女修们兴奋地讨论城阳老祖。
“他看起来好年轻啊!我还以为会和无量宗的范掌门一样,是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呢!”
“而且好英俊!”
“师姐,你不要想了,听说朝雨道君修无情道,坐怀不乱的。”
“无情道不是个传说吗?我怎么听说他坐怀不乱是因为喜欢男人?”
银绒听到此处,不由得莫名一阵心虚——自己和祖宗的风言风语,已经传得那么远了吗?
然而,她们说出的却是个陌生名字,把银绒听得一头雾水,不止左边的星辉楼女修,后边的千山门男修们也在嗡嗡议论:
“城阳老祖真是谦谦君子,听他说话如沐春风!”
“师弟你只知其一,我可听说,这位老祖昨日一剑斩杀了二十余人!”
“竟有此事?杀的是邪魔外道,还是作乱的妖族?”
“你们附耳过来,我悄悄告诉你们……”
“啊?!无辜之人?还是凡人?怎么可能?!”
“修无情道的,铁石心肠,六亲不认,区区凡人,又算什么?”
“朝雨道君是修真界第一战力,治下的太微境海晏河清……我不信他是滥杀无辜之人,可能只是不屑于对别人解释吧。”
“不错,站到那样的高度,自然可以随心所欲。”有人歆羡道。
又有不知哪门哪派的修士插嘴:“那是有内情的,你们还不知道吧?那些茶博士被人收买,往茶水里下毒,试图坑害无辜的弟子!要不是城阳老祖仗义相助,咱们都会受害!”
“原来如此!”
“听闻城阳老祖少年时,也跟咱们一样,默默无闻地站在队伍里,如今他再参加师门大比,却已坐到了首席。”
“……”
总之男修崇拜,女修仰慕,在没有解释的时候,连“滥杀无辜”也能被赞扬为“随心所欲”,也许,这就是强者的世界吧,银绒听得兴致缺缺,愈发觉得传言不可信,自己年少无知的时候也对他崇拜得不行,但谁能想到,祖宗是个提了裤子就不认账的陈世美呢?
大典热闹而短暂,秘境很快便正式开启。
这秘境十年开启一次,虽然容纳的人数有限,可包容性很强,有教无类,人修、妖修、魔修,只要在金丹以下、筑基以上便可以进入,
而长洲秘境数千年来都被当做师门大比的竞技场,更是因为其“灵性”,它没有具体的规则,可在弟子们出秘境的那一刻,秘境便会在优秀弟子身上落下“正”字,毫无建树的修士完全没有,而收获颇丰的,则会落下印记,有的寥寥几笔,有的是完整的“正”字,甚至还会更多,这些痕迹,就被称作“长洲印”。
长洲秘境一直被认为是天道的恩赐,众修士口耳相传,天长日久,才渐渐形成了如今“师门大比”的规模,而“长洲印”的多少,也已成为衡量一派新一代有生力量能力的标准。
30/84 首页 上一页 28 29 30 31 32 33 下一页 尾页 |